“皇姐,这是我亲手做的,送给你。”
“这是......一把钥匙?”
司马兴男冲进大雨中,常平手忙脚乱的撑着伞跟在身后,劝道:“殿下,这雨大,还是等雨小一点......”
带着凉意的雨滴迅速地沾湿衣衫,**的衣衫冷冷的钻进灼热的心里,可司马兴男恍若未觉,只加快了步伐,显阳宫,她母后的寝殿,她将这把钥匙放在了她母后的妆奁中。
可从未有人进来的显阳宫,梳妆台上只有孤零零的一面铜镜,哪里还有往日她母后的妆奁!
司马兴男的瞳孔骤然一缩,心头一跳,猛地回头质问常平:“还、有、谁、来、过、这、里!”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神却更加锐利。
常平闻言胆战心惊,自从先太后故去后,显阳宫再也无人居住,但这里是皇上和公主幼时生活的地方,皇上时常命人打扫,保持原来的模样,除了打扫之人,无人敢擅闯,忙道:“这里除了皇上无人来过,殿下是丢了什么东西?”
司马兴男围着梳妆台左转右转了几圈,指着这里:“这里有个妆奁,大约这么大......”
常平经她一提,猛地记起,忙道:“上面可是嵌着两个夜明珠?”
“你见过?在哪里!”
常平如实道:“皇上的书房里,往日皇上思念先太后都是来显阳宫,自皇上病重时常梦到先太后,便让奴才来显阳宫拿些先太后的旧物,奴才便拿了梳妆台上的妆奁,奴才这就去取来。”说完也不敢再耽搁,转身又冲进了雨中。
常平一离开,偌大的显阳宫只剩司马兴男一人,清冷,空旷,她看向熟悉的宫殿,物是人非,父皇,母后,如今连与她相依为命的司马衍都离开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走到内室,脑子里乱轰轰的杂乱一片,只是茫然地迈着双腿,短短的几步路,只感觉到胸口挤压得发疼,一回头望见铜镜里的人影泪流满面。
“父皇,母后,阿衍他去找你们了,” 司马兴男又摇摇头:“都怪我,是我没有照顾好阿衍,我什么都做不了,可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她这一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以为无所不能,到头来,才发现力有尽头,谁都护不住。
伸出手在空中一笔一笔写着,直到最后一笔落下,她看着写完却无人看见的字,她以为她能斗得过,都得赢,其实是两败俱伤,或许她一生都要困在这个字里,挣不脱,逃不掉,这就是她的命。
她......认了!
常平本就记挂的皇上交代的事情,听到能打开木盒的钥匙竟被自己阴错阳差的拿到了书房中,脚下哪里敢耽搁,冲进雨中一通跑,幸而不辱使命将妆奁取来,却发现公主在空中写着什么,一时不敢上前打扰,只敢偷偷打量,待公主写完最后一笔时,他总觉得这个字眼熟的厉害,他并不识字,只在心中来回琢磨。
“拿过来吧。”司马兴男瞥了站在外间踌躇不前的常平一眼,将木盒放在桌上,接过常平双手捧来的妆奁,打开后再最下面的一层翻到了一枚发簪,发簪的一端是华丽的牡丹花式,另一端很奇怪的凸起,她将发簪拿出来后,怔怔的望着妆奁里的首饰半晌,垂眸缓缓的合上了妆奁:“回头你把它送到庾家去。”
常平不敢多问,忙开口说是,忽又听到司马兴男的声音:“你方才来了好一会儿,可看清本宫写的什么字?”
瞬间背脊的冷汗和着湿透的衣衫浑身冷的发颤,随即跪在地上惶恐道:“奴才不识字,奴才不知道,请殿下恕罪。”
他的头紧紧的贴在地上,虽然他声音发着颤,但他早在生死边缘滚了好几个来回,早已察觉出公主并无杀他之意,半晌后果然听到她的声音:“起来吧。”
心头提着的一口气倏然松下来,等他起来一眼瞧见那木盒已经打开,里面空荡并无一物,那口松下来的一口气倏然又提上了心头,但他知道他决不能开口问,不过是一个奴才,哪怕曾受皇帝信赖。
常平没有看到不代表司马兴男没有看到,其实方才打开木盒时里面有一封信,司马兴男只看了一眼便匆匆将它收到了袖中,上面写的是:
册琅琊王司马昱遗诏在书房右侧第二个架子上,册吴郡王司马岳遗诏在书房左侧第二个架子上,姊如长松弟如草,此情无以为报,可取其一,望皇姐再三思量。
话分两边,此时桓温与庾翼走在出宫的甬道上,庾翼表情凝重,瞪了一眼身边的桓温:“她真的说不见我?”
桓温看着甬道尽头皇宫的大门,摇摇头,庾翼眉头皱起,又想去与兄长拍着胸脯的保证,苦着脸也望着甬道的尽头:“那我回去怎么和二哥说?我可是保证一定能见到她。”
“实话实话,”桓温一只手拍了拍庾翼的肩头,安慰道:“再等等,给她点时间,皇上与夫人的感情深厚,只是一时顾不上你们。”
闻言庾翼的眉头并未松缓半分,见四下无人,雨声又大,便向桓温身边凑了凑,低声道:“可国不可一日无君啊,朝中本就不稳,迟则生变啊,更何况琅琊王司马昱回了建康,哪里有时间让她等啊,她与我们庾家本就是一支,也不知怎的近年来越发与我们生疏了,还有你,”说着抬胳膊捅了捅桓温:“你也别想抽身,你也想想办法啊!”
桓温瞥向满脸困惑又焦急的庾翼,他好像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司马兴男与庾家愈来愈远,但他并不打算捅破这层纸,只道:“我不想逼她。”
“这件事岂是你不想逼她就行了这么简单,这是你死我活的朝廷,要是琅琊王司马昱得势,别说我们庾家,就连你都没有好果子吃,更别说你心心念念的什么北伐了。”庾翼越说越急,一拍大腿,急道:“不行,我们不能出宫,今日我一定要见到她!”
说着庾翼转身又折回去,没走几步,桓温又拦住了他的去路,不说话只定定的瞧着他,虽然他没说话,可那目光仿佛在说“有我在,你今日就回去吧”,庾翼气急,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桓温,但又不甘心,两人竟撑着伞在大雨中僵持住了。
身后又响起一阵脚步声,见到两人常平忙唤住他们,行礼后忙道:“幸好两位大人还未出宫,殿下让奴才来唤驸马爷去书房,驸马爷请跟奴才走吧。”
“等一下,殿下只见他,有没有提到我?”庾翼有些懵,他难以置信的指了指抬步就要走的桓温,又指指自己。
还好,常平又道:“殿下吩咐了,庾大人可以跟着来,但庾大人只能在书房外候着。”
闻言庾翼紧锁了一路的眉头终于松开了,桓温的眉头却微微隆起,神色变的凝重,跟在常平的身后折返回去。
庾翼靠近他,挤眉弄眼低声嘱咐道:“无论如何一定劝她今日见我一面,就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与她商量,事关整个庾家的未来,”又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威胁道:“别忘了你要北伐离不开我们庾家相助。”
也不知桓温听没听到,一路上都没有回答,在庾翼忐忑不安又饱含希冀的目光中,桓温跟着常平进了书房,一颗心倏地又悬挂了起来。
这次应该会见他吧?
庾翼不知道,但是他一路上已经在心中决定了,哪怕是闯,他今日也一定要见到司马兴男!
桓温一踏进书房,一眼见到了竟然不是司马兴男,而是中书监庾冰,一时竟怔愣在原地。
庾冰听到脚步声,抬头望向桓温,一点儿也不意外在这里看到他,只颔首道:“你来了。”
庾冰淡然的出现在书房内,庾翼焦急的候在书房外,庾家两位权利至高点的掌权人一内一外,简直诡异至极。
司马兴男只看了桓温一眼,又将目光定在庾冰身上:“二舅舅,你考虑的如何了?”
庾家三兄弟长得非常像,尤其是庾冰和庾翼,但这种淡然的神色从来不会出现在庾翼的脸上,因为庾翼从来不玩弄人心,有心机但不多,庾冰却恰恰相反,淡然又狡黠。
庾冰淡声道:“殿下既然还肯唤我一声二舅舅,想来也承认还是庾家人,既然如此,何必为难庾家。”
司马兴男仿佛一拳打在一大堆棉花上,抿着唇角不说话,忽然不确定她到底能不能谈判到她想要的结果。
桓温却忽然开口道:“如今皇上驾崩,朝中无主,国事大过家事,一切从国事出发,殿下是君,我等是臣,君臣之别,如天壤之别。”
庾冰忽然唇角一弯,得意的像只心满意足的大狐狸:“既然如此,殿下的要求,臣允了,”说着抬眸望着司马兴男,淡然道:“那殿下手中的筹码呢?”
司马兴男与庾冰四目相对,起身向书架的左侧,抬手取出第二个架子上的木盒,拔下头上牡丹发簪,在上面的锁扣上轻轻一拨,取出里面明晃晃的遗诏,缓缓打开念道:
朕疾已笃,恐不久于人世,今特诏将位传于吴郡王司马岳,武陵王司马晞、会稽王司马昱、中书监庾冰、中书令何充、尚书令诸葛恢,朕素知卿等忠贤,堪托社稷,望尔等尽心竭力,同心辅弼新君司马岳,保我晋室宗庙,安黎民于四海,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