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训营的第二天,在一种混合着时差不适、语言隔阂与陌生环境带来的轻微焦虑中开始了。
早餐依旧是一场小小的考验。团团对着餐盘里冰冷的火腿和味道奇怪的酸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最终只啃了小半根香蕉和一点面包边。王教练没有强迫她,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水煮蛋剥好,放到了她的盘子里——这是他今早特意在餐厅角落的小电煮锅里,用自带的小锅和国内带来的鸡蛋做的。
这个熟悉的食物让团团的眼睛亮了一下,小口小口地吃完了。
上午是冰上训练的第一课。训练馆坐落在湖边,巨大的玻璃幕墙将阿尔卑斯山的雪峰框成一幅流动的画卷,冰面洁白得晃眼。来自世界各地的小选手们换上冰鞋,在教练的带领下进行热身。
气氛明显比昨天开会时轻松一些。冰刀刮擦冰面的声音是通用的语言,孩子们很快就在这片熟悉的白色场地上找到了共同点。一些基础的热身动作,如压步、画弧、简单的旋转,大家做起来都大同小异。
总教练,那位严肃的俄罗斯女士,名叫伊琳娜,用英语简洁地发出指令,并亲自示范。她的眼神锐利,要求严格,即使是最基础的动作,也要求做到极致标准。
王教练站在场边,专注地观察着伊琳娜的指导方式和细节要求,同时留意着团团的反应。团团显然很紧张,尤其是当伊琳娜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扫过她时,她会明显僵硬一下,动作变形。
“Relax! Feel the edge! Not stiff!”(放松!感受刀刃!别僵硬!)伊琳娜的声音在场馆里回荡。
团团听不懂,但能从语气和神态中感受到批评的意味,小脸绷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滑到了团团身边。是昨天那个试图和团团打招呼的金发女孩,她看起来比团团长两三岁,身材已经初具少女的轮廓,冰鞋上的技术痕迹也明显更老练。
她没有再贸然开口说话,而是对着团团,露出了一个非常灿烂友好的笑容,然后指了指团团脚下有些内倾的冰刀,又指了指自己的脚,做了一个向外侧倾斜、用外刃清晰滑行的示范动作,动作流畅标准。
做完后,她又对团团笑了笑,眨了眨蓝色的眼睛。
这个举动简单直接,跨越了语言的障碍。团团愣了一下,看着对方友善的笑容和清晰的示范,戒备心稍稍降低了一些。她尝试着模仿了一下那个外刃滑行的感觉。
金发女孩看到她尝试,立刻竖起了大拇指,用英语说了句:“Good! Better!”(好!好多了!)
虽然听不懂,但那个大拇指和鼓励的语气是通用的。团团的脸上第一次在面对陌生队友时,露出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羞涩的笑意。
王教练在场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微微一动。这是个好迹象。
接下来的训练中,那个金发女孩似乎对团团这个安静又有点特别的东方小伙伴产生了兴趣。在做双人配合的简单滑行练习时,她主动滑到团团身边,向她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团团犹豫地看向王教练。
王教练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团团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了金发女孩的手上。女孩的手温暖而有力,她带着团团,一起做了一个简单的并肩滑行,速度不快,但节奏稳定。过程中,她不时侧过头对团团微笑,用眼神鼓励她。
这种无声的、基于冰面默契的交流,让团团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和一点点……安心?至少,这个金发姐姐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让她感到害怕。
训练休息间隙,金发女孩拿着水壶,又凑到团团身边。她先指了指自己,用清晰的英语说:“Anya. My name is Anya.”(安娜。我的名字是安娜。)
然后,她好奇地看着团团,用眼神询问。
团团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紧张,小声地用中文说:“……团团。”
“Tuan...tuan?”安娜努力地模仿着这个对她来说很陌生的发音,虽然说得歪歪扭扭,但态度非常认真。
团团点了点头。
安娜开心地笑了,又指了指团团那头显眼的红发,做出了一个“很漂亮”的手势。
这一次,团团没有躲闪,虽然还是有点害羞,但接受了这份善意。她甚至也鼓起勇气,指了指安娜金色的长发,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做了一个“漂亮”的手势。
安娜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加开心,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个语言不通的女孩,就这样用最原始的笑容、手势和冰面上的默契,建立起了初步的连接。
午餐时,安娜主动拉着团团坐在了一桌。她热情地给团团介绍各种食物,虽然团团大多不敢尝试,但安娜并不介意,自己吃得津津有味,还把自己餐盘里唯一一个看起来像小蛋糕的甜点推到了团团面前,示意她吃。
团团看着那个精致的甜点,又看看安娜期待的眼神,犹豫了一下,用小勺子挖了一点点放进嘴里。
很甜,奶味很重,但……好像不难吃?
她抬起头,对安娜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却真心实意的笑容。
王教练坐在旁边,看着两个女孩磕磕绊绊却又其乐融融的互动,心里感到一丝欣慰。安娜的出现,像是一道阳光,穿透了团团因语言不通而自我封闭的壁垒。孩子之间的友谊,往往不需要太多语言,一个笑容,一份分享,就够了。
下午是陆地训练课,主要是柔韧和核心力量。安娜依旧和团团一组。在做双人拉伸时,安娜会小心翼翼地控制力道,生怕弄疼了看起来比自己小很多的团团。看到团团某个动作做得很好,她会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
训练结束,回到宿舍楼前,安娜用刚学会的、极其不标准的中文对团团说:“再……见……团……团!”还笨拙地挥了挥手。
团团也学着她的样子,用刚跟王教练学的英语单词,小声说:“Bye... Anya.”
虽然发音滑稽,但两个女孩都因为这次成功的交流而笑得格外开心。
看着安娜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团团抱着玩偶站在门口,久久没有进去。夕阳的余晖给她的小脸镀上了一层暖金色,那双大眼睛里,少了之前的茫然和恐惧,多了一丝亮晶晶的、属于新友谊的光芒。
王教练站在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
过了好一会儿,团团才抬起头,看着教练,小声说:“……安娜姐姐……好。”
“嗯,”王教练笑了笑,语气平和,“看来这片瑞士竹林里,也不全是看不懂的竹子,也有会对你笑的小花。”
他顿了顿,看着团团的眼睛,补充道:“所以啊,有时候不用急着说话,先看看,先笑笑,说不定就能交到朋友。”
团团用力地点了点头,把怀里的大玩偶抱得更紧了一些,但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小小的、温暖的喜悦。
语言的壁垒依然存在,但安娜的出现,像一座意外架起的小桥,让团团意识到,这个世界虽然陌生,但并非全然充满危险。善意,是可以跨越国界和语言的。
这对她来说,是比学会任何一个新技术动作都更重要的一课。而王教练,乐于看到她迈出这勇敢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