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场区的空气粘稠而压抑,混合着皮革、汗水、还有某种虚无缥缈却又无处不在的焦虑气味。
其他队伍的小选手们或坐或站,有的在教练的指导下进行最后的热身拉伸,有的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有的则和相熟的队友低声交谈,试图用这种方式驱散赛前的紧张。
王教练和团团所在的角落,却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
团团蜷在长椅的一端,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泰迪熊钥匙扣,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盯着地面上一块模糊的污渍,一动不动。
刚才入口处的那场“竹子风波”像一场骤雨,浇熄了她本就微弱的兴奋火苗,只剩下湿漉漉的委屈和后怕。她甚至不敢再抬头看入口的方向,生怕又看到什么让她失控的东西。
王教练坐在她旁边,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的神经依旧紧绷,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肌肉收缩。
Thorne博士的警告和刚才那惊险一幕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让他看谁都像是潜在的威胁,连场馆工作人员推着浇冰车经过,他都下意识地侧身,将团团更严密地挡在身后。
这种过度的、几乎凝成实质的保护姿态,以及刚才入口处那场不大不小的冲突,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同一队伍里其他几个小队员的注意。
他们比完赛的,或者还没上场的,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目光时不时地瞟向这个格格不入的角落,窃窃私语。
“喂,你们刚才看到没?门口那几个女生想送东西给‘小熊猫’,被王教练凶巴巴地拦回去了。”
“看到了看到了,吓死我了,王教练那脸色,黑得像锅底。”
“至于吗?不就是粉丝送个礼物……”
“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那小孩刚才的样子……”一个稍微年长点的男孩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困惑,“她看到那个礼物的时候,眼睛都直了,还发出那种……啧,怎么说呢,像我家猫看到零食似的怪声音。”
“对对对!我也听到了!‘嘤嘤’的,好奇怪!”
“还有啊,你们发现没有,她好像特别怕人,从来不跟我们说话,训练也总是自己一个人,王教练看得可紧了,像怕她丢了似的。”
“而且她从来不吃食堂的青菜,上次我看到她把青椒全挑出来扔了,但是超级爱吃肉,吃相还……呃,有点豪放。”
“她头发颜色也好怪,像染的,但教练说是天生的……”
“你们说……她会不会真的……”一个女孩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某种混合了好奇和一丝恶意的猜测,“有点那个……不太正常?”
议论声像讨厌的蚊蚋,嗡嗡地传过来,虽然听不真切具体内容,但那不断瞟过来的、带着探究和异样色彩的目光,却像细小的针尖,一下下扎在团团裸露的皮肤上。
她把自己缩得更紧了,恨不得能像真正的蜗牛一样缩进壳里。
王教练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沉。
他听到了那些零碎的词句——“怪声音”、“怕人”、“不正常”。怒火混合着无力感在他胸腔里翻腾。他知道孩子们大多没有恶意,只是好奇,但这种无知的好奇,对于团团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扫向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孩子。
孩子们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噤声,慌忙移开视线,假装看天看地看比赛,不敢与他对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是林薇。她刚比完赛,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一丝未能完全发挥的懊恼。她也听到了那些议论,雀斑下的眉头微微蹙着。
她走到长椅边,没有看王教练,而是蹲下身,视线与蜷缩着的团团平齐,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独立包装的果汁软糖,递了过去,声音尽量放得轻快:“团团,马上要上场了,补充点糖分?这个橘子味的很好吃。”
这是她惯常用来和团团打招呼、表达善意的方式。
若是平时,团团即使不伸手接,眼睛也会亮一下,或者小幅度的点点头。
但此刻,团团只是猛地颤了一下,非但没有抬头,反而把脸更深地埋进了膝盖里,只留下一个抗拒的、写满了“别理我”的后脑勺给林薇。刚才的惊吓和四周那些窃窃私语,让她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彻底封闭了起来,拒绝一切外界的接触。
林薇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无措地看向王教练。
王教练心里叹了口气,对林薇摇了摇头,示意她先离开。他知道团团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安全和安静,而不是任何形式的打扰,哪怕是善意的。
林薇抿了抿嘴,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把软糖轻轻放在长椅空着的位置上,默默走回了队友中间。
她刚一离开,那几个孩子又凑了过来,围着林薇,声音压得更低,但语气里的好奇和不满却更明显了:
“看吧,薇姐,热脸贴冷屁股吧?” “她就那样,怪怪的,谁都不理。” “王教练也太偏心了吧,就守着她一个人,我们比赛他都没这么紧张过。” “她到底什么来头啊……”
王教练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他知道,问题已经无法再忽视了。团团的异常,他的过度保护,已经引起了队友们公开的疑惑和议论。这不是靠他冷脸呵斥就能压下去的。如果再不想办法解决,这种孤立和猜疑只会越来越严重,甚至可能影响到整个队伍的气氛,也将团团推向更艰难的境地。
他睁开眼,看着身边这个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小小身影,又看了看不远处那群心思各异、正值敏感年纪的少年少女。
冰场上的比赛一场接一场地进行着,广播里报幕声、观众的掌声、冰刀刮过冰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热闹而遥远。
而他,却被场下这无声却尖锐的难题困住了。
他必须找到一个平衡点。既不能暴露团团的秘密,又要尽可能地让她融入,至少……不要让她被彻底孤立。
该怎么办?
王教练的目光落在长椅上那包孤零零的橘子味软糖上,陷入沉思。
也许……他需要找一个机会,一个合适的方式,稍微打开一点点缝隙?哪怕只是让林薇这样的孩子,能够更自然地接近她,而不是带着疑虑和好奇远远打量?
但这缝隙该如何打开,尺度又该如何把握?
每一个可能的方案背后,都潜藏着无法预知的风险。他像是在布满薄冰的湖面上行走,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
“下一组准备运动员请到入口处检录!重复,下一组准备运动员请到入口处检录!”广播声响起,打断了王教练的思绪。
轮到团团了。
王教练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他拍了拍团团的肩膀,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团团,该我们了。”
团团慢慢地抬起头,眼睛还红红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和巨大的不安。她看向入口处,那里灯火通明,意味着要再次暴露在无数的目光之下。
她的小手,下意识地、更紧地攥住了王教练的衣角。
队友们的疑问像无形的墙壁,立在了通往冰场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