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握着那部再次陷入沉寂的老旧手机,指尖的冰凉一路蔓延至心脏。
总教练那番漏洞百出、急不可耐的说辞,像毒蛇般缠绕在他的心头。
“晋级全国赛”?
在如此狼狈的逃亡途中?
这荒谬的消息非但不能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坐实了他们的处境已危险到何种地步——对方甚至不屑于精心编织一个完美的谎言,而是直接用他们最渴望的东西作为诱饵,**裸地逼他们现身。
洞穴内阴暗潮湿,弥漫着泥土和绝望的气息。
团团依偎在他身边,大眼睛里盛满了未散的惊恐和对教练骤然凝重神情的不解。她听不懂电话里的内容,却能敏锐地感受到王教练身上散发出的、比刚才被追赶时更深的恐惧和紧绷。
不能回去。那个电话,那个所谓的“机会”,绝对是陷阱。
王建国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他必须冷静。现在最重要的是摆脱眼前的追兵,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藏身。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察洞外,确认那两个人确实已经离开后,才带着团团从狭小的洞穴里爬出来。两人都已是狼狈不堪,浑身泥土草屑。
“教练……”团团小声地、不安地唤了他一声。
王建国低下头,看着孩子信任又依赖的眼神,强行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了,坏人暂时走了。但我们得离开这里,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他不敢再用那部手机,甚至抠出了电池以防被追踪。此刻,他们真正是孤立无援。
凭借着多年野外训练的经验和对这片山林模糊的记忆,王建国带着团团在山林深处艰难跋涉,尽可能抹去行走的痕迹。最终,他们在一条偏僻的溪流下游,找到了一个更隐蔽的、被巨大岩石和茂密灌木遮蔽的凹处,暂时安顿下来。
食物是个大问题。剩下的压缩饼干寥寥无几。团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经历了连番惊吓和奔跑,体力消耗极大。看着孩子啃着干硬的饼干,小脸上难掩疲惫和饥饿,王建国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必须冒险出去寻找食物,并且,想办法联系外界——一个他真正能信任的外界。
经过极度谨慎的观察和试探,王建国在第二天夜里,摸黑到了山外一个极其偏僻的乡镇,用公共电话亭(他庆幸这个时代还有这种东西),拨通了一个他铭记于心、却从未想过会在此种情形下拨打的号码——Thorne博士留给他的紧急联络方式。
电话接通后,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被追踪,总教练可疑的电话,目前的藏身地点,以及团团的状况。
Thorne博士的声音听起来异常严肃且凝重:“我明白了。你们的位置可能已经不完全安全,那个电话意味着他们动用了相当程度的资源,甚至可能渗透了你熟悉的圈子。原地隐蔽,绝对不要再相信任何来自原体系内的消息。我会立刻安排绝对可靠的人,以‘极端户外运动爱好者’的身份进入那片区域,给你们送去补给,并将你们转移到更安全的地点。记住接头的暗号……”
得到了Thorne博士的接应承诺,王建国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他买了些简单的食物和必需品,又像幽灵一样迅速返回了藏身地。
接下来的两天,是在极度焦虑和谨慎的等待中度过的。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王建国如临大敌。直到Thorne博士描述的人准确地对上了暗号,送来了充足的食物、水和一些必需品,并将他们秘密转移到了一处位于邻市、由Thorne博士方面提供的安全屋后,王建国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在安全屋里,他们得到了短暂的休整。Thorne博士告知王建国,总教练确实被“约谈”并施加了压力,那个晋级通知是伪造的,旨在诱捕。目前的调查形势复杂,对方在明面上的势力不容小觑。
“但比赛不能放弃。”Thorne博士在加密通讯中说道,“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让一切看起来‘正常’。省赛必须参加,这是维持她‘普通运动员’身份的重要一环,也能混淆对方的判断。我们会有人在暗中保护你们。记住,你们的身份只是教练和运动员,遇到任何非正常情况,优先保护自身安全,然后联系我。”
于是,在经历了山洞惊魂和短暂藏匿后,王建国和团团不得不收拾起所有的恐惧和疑虑,重新戴上“教练与选手”的面具,在王博士方面人员的暗中护送下,来到了省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的现场。
脚步踏上光滑的地板,周围是喧闹的人群和熟悉的冰场气味,王建国却觉得仿佛踏入另一个战场。他的神经依旧高度紧绷,对任何靠近团团的人和事都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
好的,这是根据您提供的设定和前文内容续写的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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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的入场通道口,人声鼎沸。
各队的教练和小选手们穿梭其间,空气里弥漫着止滑喷雾、紧张汗水和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王教练一手提着装备包,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团团,像一艘破冰船,艰难地在人群中开辟道路。
团团穿着基地统一发的运动外套,宽大的衣服衬得她更加瘦小。她低着头,几乎把半张脸都埋进了领口里,另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攥着胸前那个穿着冰鞋的泰迪熊钥匙扣——这是王教练允许她带在身边的唯一“幸运物”。周围嘈杂的声浪、混合的陌生人气味、还有闪烁不断的相机闪光灯,都让她像只受惊的雀鸟,只想缩回最安全的巢穴里。
“跟紧我,别东张西望。”王教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能感觉到手心里那只小手的潮湿和细微颤抖。
团团用力地点点头,更紧地抓住了教练的手指,视线只敢盯着前方那双不断移动的、属于教练的旧运动鞋。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通过安检口时,旁边突然响起几声兴奋的、刻意压低的惊呼:
“快看!是不是她?那个‘小熊猫’!”
“真的是!红头发!比视频里看着还要小只!”
“哇!好可爱!”
几个看起来像是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手里拿着手机和一个小小的、用彩纸包裹的长条形礼物,眼睛亮晶晶地围拢过来,瞬间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王教练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将团团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眉头皱起,形成一道警惕的屏障。自从那次内部表演赛和器材室直播乌龙后,“小熊猫”这个绰号就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甩也甩不掉,甚至随着一些模糊视频和照片的流出,在本地一个小小的花滑爱好者圈子里传开了。他没想到,竟然真有粉丝会找到比赛现场来。
“王教练您好!我们是省花样滑冰爱好者协会的!”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女孩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激动又有些羞涩的笑容,“我们看了……呃,一些视频,特别特别喜欢团团!她滑得太有灵气了!”
另一个女孩赶紧递上那个用绿色彩纸包裹、还系着金色丝带的长条形礼物,语气雀跃:“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心意!送给团团的!希望她比赛加油!”
那礼物细长,包装纸的纹理隐隐约约……王教练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形状,那大小——分明就是一截竹子!或者至少是竹筒之类的东西!
团团的反应比他更快。
几乎在那礼物递过来的瞬间,一股极其熟悉、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清香——新鲜竹叶混合着竹竿的特殊气味——就穿透了彩纸,精准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那是家的味道!是竹林!是她梦里都在啃咬的鲜嫩口感!
“呜……”一声极轻微、却充满了巨大渴望和难以置信的呜咽,从王教练身后漏了出来。
团团的小脑袋猛地从教练身后探了出来,之前所有的恐惧和紧张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致命的诱惑驱散了。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瞬间瞪得极大,死死地盯住了那个绿色的长条礼物,瞳孔里迸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绿光,鼻子不受控制地剧烈抽动着,甚至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向前扑抓的动作,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压抑的“嘤嘤”声!
那姿态,那眼神,那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完全就是一只看到了顶级猫薄荷的家猫,或者说,一只看到了最鲜嫩竹笋的小熊猫!
王教练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几乎是粗暴地一把将团团重新拽回身后,用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她,同时手臂一横,格开了那个几乎要递到团团面前的礼物,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硬和急促:
“谢谢!心意领了!礼物不能收!队里有规定!”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语气也太冲,一下子把几个热情洋溢的女孩吓住了。她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举着礼物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对……对不起……”送竹子的女孩脸一下子涨红了,讷讷地收回手,眼里满是委屈和困惑。她们只是想表达喜爱而已。
王教练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但他顾不上解释,更顾不上安抚这些粉丝。他感觉到身后的团团还在不安分地扭动,小爪子(他脑子里竟然冒出了这个词)死死抓着他的衣摆,试图绕过他去看那截竹子,嘴里那急切的、动物般的哼唧声越来越清晰!
再待下去,绝对要出事!
“抱歉,我们要准备比赛了,借过!”王教练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然后不由分说,半拖半抱地强行带着还在一步三回头、眼睛黏在那绿色礼物上的团团,硬生生从几个女孩中间挤了过去,近乎逃离地冲进了安检口。
身后的窃窃私语和疑惑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
“怎么回事啊……” “王教练好凶……” “那孩子刚才好像很想收的样子啊……” “她好像真的特别喜欢竹子?你看她那个眼神……”
冲进相对安静一些的候场区,王教练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他一把将团团按在休息区的长椅上,蹲下身,双手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
团团似乎还没从那股竹香的诱惑中完全回过神来,眼神有些涣散,嘴角甚至可疑地湿润了一点,小舌头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还在下意识地朝着入口方向张望。
“团团!看着我!”王教练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听好了!刚才那种东西,绝对!绝对不能再碰!更不能表现出任何喜欢的样子!听到没有!”
他的语气太重,眼神太吓人,终于把团团飘走的魂拽了回来。她瑟缩了一下,眼睛里渴望的光芒渐渐被恐惧和委屈取代,小嘴瘪了起来,泪花开始在眼眶里聚集。
“为……为什么……”她小声地、不甘心地抗议,“……香……竹子……”
“没有为什么!”王教练几乎要低吼出来,他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他们,才凑近她耳边,用气声急促地说道,“那不是给你的!那是……那是给‘小熊猫’的!你想被所有人当成动物园里的动物围观吗?想被抓走吗?”
“小熊猫”和“抓走”这两个词像冰水一样浇灭了团团眼中最后一丝渴望。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想起了仓库里的黑暗和追逐的脚步声,想起了那种无处可逃的恐惧。
小熊猫……是的,那是她。但那也是绝对不能被人发现的秘密。
喜欢竹子,就是暴露秘密的第一步。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教练的恐惧和愤怒。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不是因为得不到竹子,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委屈和悲伤。她喜欢那个味道,那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印记,是她对那个回不去的家的念想。可现在,连这一点点念想,都成了危险的、需要彻底藏起来的东西。
“呜……我知道了……”她低下头,用袖子胡乱地擦着眼泪,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不要了……我再也不要了……”
看着小家伙这副强忍渴望、委屈巴巴又害怕的样子,王教练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痛。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乖,等比赛完了,教练给你买……买竹笋味的薯片,好不好?那个味道像。”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苍白无力的补偿。
团团吸着鼻子,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把那个泰迪熊钥匙扣攥得更紧了,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
王教练直起身,看着候场区里其他正在轻松说笑、接受家人或队友鼓励的小选手,再看看身边这个连收到一份带着善意的礼物都如同经历一场劫难的孩子,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躲过了直接的追踪,挡住了实验室的阴影,却防不住这无处不在的、来自普通人世界的、甜蜜而致命的“关怀”。
这条冰上之路,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得多,也复杂得多。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Thorne博士昨晚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简短的一句:【保持警惕,非官方渠道礼物可能风险更高。】
当时他还不以为意,现在却感到一阵后怕。
比赛尚未开始,场外的较量,已然无声地敲响了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