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现,一层薄雾笼罩着寺院。连日来勤修不辍,苏白薇的武艺已见精进,腿伤也好了大半,虽仍不能负重疾走,但寻常行走已无大碍。
这日清晨,二人照例前往斋堂。刚越过门槛,跳跳的脚步便是一滞。他目光扫过斋堂内外,排队等候的香客,安静用斋的信众,人数较往日多了近三成。除此之外,他总能感到身后若有似无的注视,可每当他倏然回望,那些目光又迅速隐入人群,无从捕捉。
苏白薇也觉察到异样,眉间轻蹙。一切看似如常,却隐隐透着说不出的违和。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依旧平静地排队、取斋、落座。在这佛门之地,任何异动都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
用完斋饭,返回禅房的路上,两名布衣男子“恰巧”与他们同行。跳跳袖中指尖悄然收拢,神色却依旧从容。
房门在身后合拢。
“卢君安反应过来了。”跳跳压低声音,“寺外恐怕已布下天罗地网。”
苏白薇倚着桌沿,指尖抚过茶杯边缘:“留在寺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灵隐寺向来中立。”跳跳眸光沉静,“我与净心方丈虽有旧谊,但寺中其他人并不知晓我的身份。况且,”他眉头轻蹙,“若卢君安以剿灭魔教余孽之名施压,寺方很可能会将我们交出去。”
这时,一阵扑翅声破空而来。一只灰鸽穿过窗棂,落在跳跳腕间。
他熟练地取下信笺展开,只一眼,神色骤变。那双惯常含笑的桃花眼瞬间布满寒霜,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不待苏白薇询问,他已将信纸递到她面前。
信上字迹潦草,是跳跳的心腹所写:“林梅母子昨夜失踪,现场唯留此信:三日后午时,□□峰以火折子换人。逾期不候,立杀无赦。”
苏白薇呼吸一窒。
窗外钟声恰在此时敲响,往日悠长的声响,此刻听来,竟像是催命的丧钟。
她将信笺揉作一团,掌心内力一吐,信纸瞬间化为齑粉,自指缝簌簌落下。她蹙眉道:“不像卢君安的手笔。若真是他,既然已经扣下林梅母子,何必再担着得罪灵隐寺的风险,在此处布眼线?”
跳跳颔首,眼底寒光隐现,沉吟道:“薇儿,那日我们去见林梅母子,路上我总觉着有人尾随,你可还记得?”
苏白薇眸光一凝:“是了,我还平白生出一阵寒意……莫非就是那个时候,让人给盯上了?”
跳跳摸着下巴沉吟:“把人带走,现场说不定会留下痕迹。我们得再去趟他们的住处看看。”
“好。”苏白薇应着,眼风不经意扫过门扉,却见门上映着道狭长黑影,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跳跳的手背。
跳跳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娇媚笑意,嗓音清亮婉转,恰似莺啼:“公子这篇文章做得真是锦绣!此番进京赶考,必定是蟾宫折桂,十拿九稳呢!”
苏白薇当即会意,喉间压下,发出略显粗沉的声音:“娘子过誉了,但愿能借你吉言。”
话音未落,跳跳已悄无声息贴到门边,广袖带风,房门“呼”地被打开。门外人瞳孔骤缩,惊愕还没来得及化开,就被跳跳并指疾点胸前大穴,霎时僵在原地。同一瞬,远处那道想溜的身影才抬步,苏白薇指间银光乍现,一枚细针破空而出,“噗”地没入其后心穴道,那人身形一顿,也再动不了分毫。
跳跳目光迅速扫视庭院,确认再无他人,这才一手一个,将两名僵立的暗哨拎进房中,反手将房门关实。
室内光线晦暗,映得他面容半明半昧。他垂眸看着地上面露惧色的两人,声音浸着寒意:“谁派你们来的?”
“识相的就赶紧放了我们!”其中一人梗着脖子,扯着嗓子虚张声势,“敢动我们,你们早晚死无全尸!”
跳跳轻轻“啧”了一声。他慢条斯理地捋了捋宽大的袖口,这个动作由他做来,竟有几分闺阁女子对镜理妆的优雅。可当他抬起眼时,那双桃花眼里再无半分风情,只余下近乎残忍的平静。他抬起右足,靴底踏上那人的膝弯。
咔嚓!
骨裂声响起。那男子喉间刚挤出半声哀嚎,便被跳跳随手拂中哑穴,所有痛楚尽数堵在喉头,只能张大嘴剧烈喘息,浑身抖如筛糠,脸上瞬间褪尽血色。
苏白薇站在一旁,呼吸一滞。
她见过他杀伐决断的模样,却从未见过他这般刻意折磨人的手段。那清脆的骨裂声,猝然刺入她记忆深处。
多年前,赤练当着她的面,将一个被父亲治愈的病患折断手脚。那些凄厉的惨叫与此刻压抑的闷哼重叠在一起,她的胃部一阵翻搅。
她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侧脸上。眼前这个手段狠厉的男人,与她平日所见的跳跳,仿佛割裂成两面。那双总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冷得像淬了冰,下颌线绷成一道锋利的弧线。可就在这极致的冷硬下,她分明看见他额前青筋在隐隐抽动,扣着对方肩胛的指节,也因攥得太用力而泛出青白。
这不是嗜血的快意,而是被逼至绝境的狠戾。
她沉默地移开了视线,望向窗外沉沉的天色。稳了稳心绪,抬眼扫视房外,留意着四周动静,谨防有人躲在暗处偷听。
跳跳仿佛只是随手拂去尘埃,转向另一人,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你呢?也想试试?”
那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立即嘶着声音喊:“是……是卢掌门!他命我们在这儿盯着!”
他断断续续地交代,原来卢君安离寺后寻不到人,越想越觉蹊跷,忽然记起寺里看着不太对劲的两人。他取出画像来回比对,终于从眉眼的轮廓、身形模样中瞧出端倪,当即派人折返,暗中监视。
“还有呢?”跳跳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指尖却若有似无地拂过那人的喉骨,“比如……那对母子?”
那人眼神一片茫然,只有纯粹的恐惧:“母……母子?我不知,真的不知啊!卢掌门只命我们盯紧二位行踪,别的什么都没说!”
跳跳审视了他片刻,见他神色不似作假,便知从此人口中问不出林梅的线索。他不再多言,出手如风,迅速将二人点昏。
苏白薇压下心头不适,迎上他的目光:“对方意在火折子,却又不是卢君安……这潭水,比我们想的更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跳跳冷笑,眸中锐光乍现。可这锋芒刚亮,在瞥见她苍白的脸色时,又倏地敛了下去。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放低几分:“方才……吓着你了?”
苏白薇正斟酌着如何回应,跳跳见她垂眸不语,唇角扯出抹自嘲的弧度。他转过身去,肩背绷得笔直,像突然竖起一堵冷硬的墙。
“看清楚了?我本就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这等手段……你若觉得不堪,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苏白薇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惶。他害怕了,怕她因此退却,怕这缕刚握住的微光,会因见到他不堪的一面而熄灭。这份惊惶,比她心头那点不适要难受得多。
她吸了口气,稳住心神,从他身后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侧脸贴在他紧绷的背上。“我只是一时还没习惯。”她轻声道,环住他的手臂收了收,“我们都从泥沼里走过,谁能一身清白?跳跳,给我一点时间。”
他的脊背终于一寸寸松弛下来。手掌覆上她交叠在他身前的手,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