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跳将逗逗和达达搀出山洞,蓝兔与大奔急忙上前接应。他转过身,却不见苏白薇的身影。心头一沉,他返身便要冲回洞中。
轰隆——!
地动山摇,烟尘冲天,整座矿洞在他眼前轰然塌陷。
跳跳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他扑向那片废墟,双手疯狂地扒开碎石,指甲翻裂,鲜血混着尘土模糊了指尖。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化作一声声嘶哑的呼唤:“薇儿……薇儿……”
“薇儿!”
跳跳从榻上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冷汗已浸透里衣。黑暗中,他急促地喘息,直到感受到身边人平稳的呼吸,那颗狂跳的心才缓缓落回原处。他抬手扶住额角,静静等待梦中那彻骨的绝望渐渐散去。自北邙山脱险以来,这梦魇便如影随形。
就在这时,他察觉身旁苏白薇的呼吸变得紊乱,眼角亦有泪痕。她在梦中不安地摇头,唇间溢出零碎的呓语:“不……不……别说了……”
“薇儿,醒醒。”跳跳轻声唤她。
苏白薇睁开泪眼,恍惚间认出是他,登时投入他怀中,肩头仍轻轻颤抖。
跳跳将她揽住,掌心一下下抚过她僵硬的背脊,声音里还带着沙哑:“又梦到那天了?”
她在他怀中点头,泪水无声浸湿他衣襟。
“这次梦见了什么?”
“他说……我生来便是灾祸……”她语声断续,被哽咽割得零落,“是我害了大家……也害了你……”
跳跳心口一紧,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若不是你,我至今仍是独行于黑暗中的青龙门遗孤,心中只余仇恨。是你让我看见人世尚有光亮。”
苏白薇的身体起初仍有些僵硬,在他温缓的话语中渐渐松弛下来,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襟。
“听着,”跳跳托起她的脸,目光沉静,看进她眼里,“那是魔教的罪,是苏远山的罪,是陈烬的罪,却绝不是你的。你不必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为什么你总是待我这样好……”
跳跳凝视着她,指腹轻拭过她颊边的泪痕:“因为,你值得这世间所有的好。”
苏白薇的泪水再次滑落。跳跳未再多言,只将她重新揽入怀中,以无声的陪伴驱散她周身的寒意。夜色深沉,两人依偎的身影,渐渐抚平了噩梦留下的痕迹。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为屋内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色。一名女子临窗而坐,低头专注于手中的刺绣,针线在指尖灵巧穿梭。身旁的幼童咿咿呀呀地玩着一只小木马,在地板上轻轻推着。
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女子手上动作一顿,抬头温声道:“来了。”她将绣了一半的绢布仔细收进竹篮,理了理衣衫,走去开门。
门扉轻启,只见一袭白衣的女子与一位青衫男子并肩立于门外,气度清雅。她仔细端详,却并无印象,不由柔声询问:“二位是……”
白衣女子浅浅一礼,声音清和:“晚辈苏白薇,是陈烬师兄的师妹。敢问您可是师嫂林梅?”
“苏白薇”三字入耳,林梅眸光一颤,眼底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她很快侧身让开:“是我。快请进。”引着二人入内落座后,她取出白瓷茶具,缓缓沏茶。热水注入,茶叶舒展,清香悄然弥漫。她将茶汤斟入二人杯中,氤氲热气袅袅升起:“这是今年的西湖龙井,请用。”
苏白薇执杯轻嗅,一缕清幽香气沁入心脾。她不由得望向身旁的跳跳。这半年来同行山河,正是他教会她品味这茶中意蕴。
“香气清雅,隐有豆栗之韵,应是谷雨前的茶。”她轻声道。
跳跳亦举杯浅尝,茶汤在舌尖稍作停留,鲜爽醇厚,咽下后喉间留下清冽持久的回甘。他微微颔首:“入口甘醇,回韵绵长,确是上好的明前茶。”
“二位真是懂茶的行家。”林梅静静落座,目光落向跳跳,语气平和:“这位,便是青龙门后人,如今的青光剑主吧?”
跳跳正色道:“晚辈正是。”
“他收到那封信那天,”林梅指尖轻抚杯沿,“说是要去还一笔欠了十二年的债。”她转向苏白薇,声如轻叹,“他说,就算把这条命填进去,也定要让你活着离开。”
苏白薇心口一滞,眼前泛起薄雾,忙低头望向杯中沉浮的叶梗。
林梅的目光掠过跳跳:“如今看来,他终究是用这条命,偿了青龙门的债。这般结局,于他……也算求仁得仁。”
跳跳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杯沿停在唇边,终是缓缓饮下,喉间却梗着一股难言的涩意。
苏白薇将茶杯轻轻搁下,瓷底触桌,发出细微的声响:“师嫂,你们母子二人如今……日子可还安稳?”
“这里的人,念旧。”林梅望向窗外,“他当年在此行医,救过不少人。后来他不明不白地走了,乡亲们心里都明白,时常送些米粮菜蔬来。我自己做些刺绣,日子虽不宽裕,倒也温饱无忧。”她顿了顿,收回目光,眼底泛起淡淡红痕,“只是夜深人静时,难免想起从前……这本就是偷来的光阴,如今他还了回去,两不相欠。只是……”她声音渐低,终是泄露出一丝颤抖,“连一捧灰……都不能留给我。”
话音刚落,旁边的孩子抱着木马跑动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那只小木马脱手飞出,撞在桌脚上,“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孩子愣了片刻,看着手中只剩一半的木马,小嘴一瘪,哇地哭出声来:“木马坏了!爹爹……我要爹爹!爹爹什么时候回来修木马……”
哭声阵阵,听得人心头发紧。刘梅急忙上前将孩子抱起,眼圈泛红,轻拍着他的背,声音低柔:“君儿乖,不哭了……等你长大了,爹爹……爹爹就回来了……”
孩子在她怀里扭动着,哭得更加厉害:“我现在就要爹爹!我要爹爹!”
刘梅别过脸去,强忍着眸中泪意。
孩子的哭声牵动着跳跳和苏白薇的心。他们自幼失怙,此刻听着这声声呼唤,不禁默然。
跳跳起身上前,温声道:“让我试试吧。”
刘梅见他目光恳切,犹豫片刻,终是将哭得抽噎的孩子递了过去。跳跳稳稳托住,让孩子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肩头。
待哭声稍缓,他才弯腰拾起那断成两半的木马,将其中一半递到孩子眼前,柔声道:“君儿你看,小木马这里摔得好疼,它在跟你说话呢。”他指尖轻点断裂的茬口,“它说,‘小主人,别难过。’我们一起来帮它治好,好不好?”
孩子被这新奇的说法吸引,泪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木马,抽噎着问:“它……它真的疼吗?”
“真的疼。”跳跳认真地点头,如同对待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就像君儿刚才摔疼了膝盖一样。你爹爹是治病救人的大夫,我们也来做一回小大夫,帮它治好,好吗?”他托起孩子的小手,引导那小小的手指抚过木马的断裂处。
“你看,先把它对整齐,再稳稳拿住。这样它就不那么疼了。”跳跳将两半木马仔细拼合,动作轻缓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郑重的仪式。
一旁的苏白薇静静望着这一幕,眼底泛起波澜。她见过他身为侠者的果决,也见过他待自己的体贴,却是第一次见他与孩童相处。那双常握剑或执扇的手,此刻托着幼童竟如此自然妥帖;那总是清朗的嗓音,此时格外低柔。一股暖意淌过心间,随即却又化作一丝苦涩。
刘梅原本紧蹙的眉间渐渐舒展。当跳跳握着君儿的小手轻抚“伤口”时,她的指尖捻着衣角,目光中掠过一丝恍惚,仿佛透过这青衫男子的身影,望见了另一个也曾这般耐心对待病患之人的轮廓。
孩子的注意力全然被“医治”木马的过程吸引,哭声早已止住,只剩偶尔的抽噎。他小小的身子渐渐放松,软软倚在跳跳肩头,最终在他怀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