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听苏鸿所言,便道:“平安州百姓受暴虐无能官吏所苦,已达数十年之久,再征派徭役于心何忍。今日谈起水患,州丞太太说约么三年一小洪,五年一大涨。不如再寻平安州年高有德之人,勘测涨水趋势,缓缓图之。”
苏鸿一笑,说道:“确实如此,事有轻重缓急。强盗谋财害命,盘踞平安州大道旁,百姓及商队往来极为不便,先将他们摆布了再说。我想着,若时间来得及,说不得赶在八月前便能完成。”
他心中隐忧,若是强盗趁着水患时来袭,更是雪上加霜。天灾**比起来,还是**更好处置些。思忖许久,他才想起明早还要早早上衙。正要睡下时,风信忽然敲门,说道:“老爷,主簿路大人来访。”
第二日一早,苏鸿刚上衙,宋云和路兼微便前来求见。苏鸿微微挑眉,朝着苏珑笑道:“二叔,看我昨晚说得如何,只隔一日便不一样了。”
宋云此人,许是被打压久了,想法太多太杂,便显得好谋无断。旁人稍一说些什么,他便听之任之。只要给别人留了空隙,很容易便能说动宋云。
他与路兼微不常相处,对他的了解不如宋云。但也知道,常年在地方上打转的地方官,收受贿赂、请托说情都是常态,都已经成了风气。谁若不这样做,反而显得十分奇怪。
苏珑笑道:“我寻常在户房那边盯着,倒是不与这州丞和主簿打交道。说到底,东西都已经寻回来了,此事便可大可小,端看你如何处置。只是若要网开一面,也不能顺了此二人之意,以免他们误以为你会事事顺着他们。”
苏鸿一边点头,一边叫风信请他们进来。宋云收了路兼微的银子,又听路兼微暗示说已经打通了苏鸿这边的关节,便大着胆子一同过来,预备敲敲边鼓。
路兼微此时退无可退,知州和州丞都知道他跟此事有牵连,不主动承认只会更惨。因而趁夜将先前几人送给他的东西都裹着带到苏鸿跟前,又额外封了五百两纹银。
苏鸿倒也没说什么,叫他把东西放下便让他离开。他听这话,便知道此事有八分准了。为了保险,他才去拜访宋云,指望他替自己说些好话,好歹别实打实认了这几人盗取官库的罪过。
不然他们活不成,自己也没本事在知州眼皮子底下让他们彻底闭嘴,早晚会把自己扯进来。也可惜自己在平安州任职的时间太短,不然断不至于如此为难。
苏鸿见他们两个面色变幻不定,举杯饮茶后才淡淡指向一旁,说道:“先坐吧,用不着多礼。”
二人唯唯坐了,路兼微有些按捺不住,方说道:“大人,昨日的事,下官以为应是几人管理仓库不利,才不慎将物品遗失。如今他们也都认错,补齐遗失物,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苏鸿不动声色,垂头刮了刮茶沫子,半晌才说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罚才使得?”
宋云抬头看了苏鸿一眼,直觉他不会按着他们说的去做。这位苏知州在京中有背景,说话做事虽说和气,但极有主见。便是薛太太娘家没落,曾经也是皇商出身,说没有藏宝藏银,谁信呢?定是看不上路兼微那三瓜俩枣。
他也是派了太太去接近薛太太,才打探了些详细信息。想靠拢苏知州,寻常用银钱收买的法子怕是不顶用。
路兼微满心以为是自己封的五百两让苏鸿称心如意,连忙笑道:“虽说没有大碍,但他们出了这样的纰漏,不如打他们十板子、撵出去便是。小惩大诫,也叫后来人不敢再犯。”
苏鸿定定看了眼路兼微,正要说什么时忽然有人来报,周典史求见。路兼微见苏鸿并未直接回答,反而要周典史先回话,心中不由一惊,意识到事情不会像他预想的那样顺利。
他昨晚已经去警告过那几人,不许把他牵扯进去。他们答应后,又提出愿意献上家财,求他将他们全须全尾保出去。路兼微没能忍住诱惑,毕竟他出了五百两贿赂知州已经是大手笔,如今正是缺钱的时候。
他背后升起冷汗,战战兢兢看周典史将提审后他们的口供递给苏鸿。苏鸿微微挑眉,接过这几页薄薄的口供,一边漫不经心看着,一边问道:“他们说的,跟昨天查出来的能对上吗?”
周阳犹豫一瞬,当着宋云和路兼微的面,只说道:“下官只知他们说出来的全在这里,究竟有无遗漏、是否需要再审,还需大人做主。”
他现今是典史,主管三班衙役,路兼微的动向自然瞒不过他,更别提他也收到了路兼微的心意。只是他知道,他的直属上级是知州,衙门的主官也是知州,他若想做得长久,也唯有向知州投诚。
话虽如此,州丞和主簿也不能得罪。
苏鸿便道:“人证物证口供俱在,依本官看,不必再审。去请王乡绅前来,今日巳时初,全衙门上下于二堂听审候判。”
路兼微正想说什么,却被宋云一把拉住。待他们单独下去更衣时,宋云才蹙眉说道:“路主簿不必再说。若大人打定主意照实上报,不至于让衙门上下都去听审。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胆大包天,吃些苦头也是应当的。”
路兼微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只是都收了银子,若不办结此案,难免显得没了面子。宋云看在路兼微给自己送的百两雪花银的份上,还是好心提点道:“咱们的面子才值几个钱,事事听你的,知州的位置是谁坐?”
要他说,偷盗官库后没被送上断头台就偷着乐吧。也沾光现下平安州还算太平,要是像南海那边起了战事,这几个人定被知州祭旗泄愤。
苏鸿早已打定主意,换了官府便闭目养神。待到巳时,便有人来请苏鸿升堂。苏鸿整整衣冠,大步至堂上坐定,当即便是呼啦啦一群人见礼。苏鸿面不改色,叫起之后便命提人犯上堂。
这一行六人,虽说只在大牢里待了一晚,又有昔日同僚的情分,但看着还是憔悴不已。发髻散乱,面容脏污,衣物也满是褶皱。他们不敢喊冤,哪怕有功名在身也不敢梗着脖子喊什么见官不跪,俱都老老实实跪在堂下。
满堂鸦雀无声,胥吏及衙役们见往常谈笑、十分讲究的同僚落得这般下场,也都胆战心惊,不敢言语。苏鸿向下扫视,见他们面上不显,却都面带惧色,才觉满意。
苏鸿便命王乡绅具状陈述,又命此六人轮流陈述罪行。周典史将物证抬至堂上,揭开红布后,便是窸窸窣窣交头接耳之声,很快又平静下来。六人将头垂地更低,心中又愧又悔。
他们好歹也是有功名在身、有脸面的人,偷偷运了这些东西出来也不敢往外拿,只能藏在家中。尤以粮库大使最为后悔——他有秀才功名,挂在他名下的田地他都能抽成,最不缺精米白面。偷来那些陈米有什么用,吃又不能吃,一卖就被发现了。
他们一边愧悔,一边又不由自主搜寻路主簿的方向,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他们很清楚,若知州铁了心要闹大,他们免不了一死。若是知州再黑心些,报个亏空,直接把家产都查抄,他们妻儿老小更没办法过活了。
路兼微已经猜到苏鸿不会按着他的想法做事,根本不敢向下看,正襟危坐看向苏鸿。他们见路兼微不敢看自己,心中愈发绝望,生怕当真被交到知府手上。
他们自家人知自家事,除了贿赂上司的,只在家中藏了一些,根本没敢拿到外头。可一旦落到知府手里,不被再刮一层皮绝不算完,还不知有多少亏空会被算到他们头上。
苏鸿待众人看清后,他道:“官库之物,因尔等不善管理流落在外,以致衙门损失惨重。你们几人认是不认?”
众人连声认罪,请求苏鸿开恩。粮库大使本在求情,见周围胥吏和衙役都面露惧色,忽然明白苏鸿之意。他痛苦流涕,膝行上前说道:“小人死罪!昏聩无能,生不良之意,以至于酿成大祸。小人自发现之日,夜不能寐,家小不敢高声言语。若再来一次,断不敢再为此事。还请大人开恩!”
说着便是一番沉痛剖白,将自己的痛苦及悔恨说得一清二楚,令人闻之伤心。旁人也意识到什么,连忙学着粮库大使上前剖白。一时整个二堂哭声一片,一众胥吏及衙役更是心惊。
他们也同样有此经历。谁也不是天生便会收受贿赂、吃拿卡要。第一次做这些,谁都有心虚、迷茫、胆战心惊的时候,也会想过事发该怎么办。只是时间久了,上至太爷下至门房、长随都是这样,他们也麻木了。
以往虽有被查办的人,但少有这样点到他们心里的。
苏鸿有些诧异,仔细听了片刻,也不由沉默起来。半晌后,他看向周阳,周阳连忙喊道:“公堂重地,不得喧哗!”
待他们稍稍平静,苏鸿才说道:“虽说遗失物品,但好在都已经找回,并未造成更大损失。你们几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身负功名、领着衙门禄米,却昏聩无能。”
说着便发下令签,面色平静说道:“着,杖打三十大板,逐出官府、永不录用。身负功名者,革除功名,三代内不得科举。”
有钱有粮有人了,稍微整顿下准备向前发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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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