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这样不吉的事,今上哪还有心情到祭天坛去祭天。又因大军刚刚开拔,他也不好收回成命,便沉着脸命原地返回。真正的百姓早在有贼人冲出来的时候四散奔逃,沿街的铺子也都门窗紧闭,似乎悄然无人。
五城兵马司加紧清理街道,清点人数,将不幸遇难的官兵及太监、宫女的尸首安置到一旁。只是收拾尸首时,中城副指挥赵玉明怎么也寻不见混乱中被自己临时安置的贾元春的尸身,一时急出一身冷汗。
贾贵妃是后妃,她的尸身若被那些贼人掳走凌辱,岂不是把朝廷的脸面往地上踩。若是被人知道是自己将贵妃尸身安置一旁,却又未曾护好,只怕他也要吃挂落。
他拼命回想自己安置贾妃尸身的时候有没有被人看到,忽然想起当时一群侍卫都奉皇后之命去保护凤驾,应当唯有素日忠心的下属在旁看到。除了他们之外,也就只有苏鸿和纪编修在不远处。
赵玉明不敢声张,又想着苏鸿是自己亲表弟,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纪编修又与表弟交好,眼下定然无事。自己的下属就更好说了,若此事被翻出来,他们也会被连带着处置,当然会闭紧嘴巴。
他将贵妃身死的消息层层上报,今上很快就得知贾贵妃不幸遇难。他大发雷霆,深以为耻,竟将皇后叫来申饬。当时情形严峻,援军未至,皇后及众妃都以为即将大难临头,谁也没想着安置好元春的尸身。
如今平安无事,皇后才惊觉自己情急之下做出的事极为不妥当。她无话辩解,只好随口说贼人冲撞护驾队伍时,贾贵妃惊慌失措,不慎跌下彩轿遇难。又说接连几个宫人去救,也都不幸死了,为了保护其他后妃,才叫侍卫们撤回。
今上本身并不宠爱元春,如今不过是觉颜面大失才借机发作皇后。见皇后说得有理有据,又十分为其他后妃着想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他便叫人好生收敛贵妃遗体,让皇后回宫后裁度着去办。
皇后本就担忧自己命人划破贾贵妃容貌的事被今上注意到,见今上并无关注之意,当即心中一喜。因而见驾后,就叫自己的亲信亲自去带回贾元春的尸身。谁知却遍寻不到,急得亲信浑身冷汗都下来了。
她不敢胡乱去问,便借口皇后要抚恤宫人,再次跟五城兵马司的人打听可有遗漏。五城兵马司的人却一问三不知,又说为女子收尸的皆是附近征来的有力妇人,他们不曾沾手。
亲信暗想,本就确认贾贵妃已死,眼下虽说没见到尸体,想来是混乱中被踏成肉泥也说不准。如今倒也不必细究,只要把身形差不多的尸体塞进棺材里,用帕子盖上脸,也不怕穿帮。因而大着胆子,在众人装傻充愣下,竟将此事瞒天过海。
在皇后忙着处理贾贵妃身后事时,今上命人查清这些人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带着大量兵器到了京城。尚未查清,禁卫及五城兵马司便吃了挂落,统领及指挥使连降三级。又命五城兵马司日夜巡查贼人踪迹,不得懈怠。
百官见出了这档子事,今上心情极差,也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有丝毫不敬惹今上不喜。而三司为了尽早查案,可谓手段频出,威逼利诱,见还是打不开他们的嘴,便干脆上了重刑。
这是后话,且说因祭天临时取消,又出了这么大的事,苏鸿便下衙后便急急归家。宝钗早已打听到今日有大批人马造反,直击御驾,与苏母、封娘子等人早就提心吊胆半日,见苏鸿父子俩平安回来才放下心。
又见苏鸿伤了右手,连忙请大夫过来重新包扎换药。苏鸿并不怕疼,见宝钗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便觉心中软绵绵的,满是柔情。他笑道:“宝卿不必担忧。你是没瞧见旁人伤得骨头都露出来了,我这只是些微小伤,大夫说了不妨事。”
宝钗一边将他的手放在眼前看,一边嗔道:“他们又不是我夫君,我关心他们干什么。虽说为人臣子理应护驾,但你是文臣,好歹也要留心些。”
苏鸿笑着答应,随即又想起被自己藏匿起来的元春尸身,见四下无人,便悄悄将此事告知宝钗。宝钗闻言大惊,霍然起身,悄声问道:“不是都说死了几个侍卫,确认是贵妃娘娘?”
苏鸿说道:“我见她跟宝兄弟有几分相像,也不保准。当时太过混乱,我也不曾想到援军来得这样快,怕她被贼人带走,才趁乱将她的尸身安置在一处。你悄悄认一认,若果真是她,咱们再想之后是什么章程。”
说着便将今日发生之事细细告诉了宝钗,宝钗这才知道真实情况并非外界所传的那样简单,竟是人人带着兵器,极为凶险不说,还死了位贵妃。她不敢耽搁时间,便连忙收拾了,连莺儿等人也不敢带,叫人套车后与苏鸿一起出去。
宝钗见苏鸿带着自己七绕八绕,竟是到了他名下开办的香草铺子,不由十分惊奇。苏鸿便低声道:“我来之前,借口这几日京中形势不好,明儿恰逢中秋,叫他们回家歇息了。”
二人便一同到后头苏鸿预留的房间内,见床上果然躺着一个衣饰华丽、衣衫染血的女子,宝钗便快步上前去看。只是一看之下,心中狂跳,说道:“怎么会……”
苏鸿点点头,将自己见到似是有人推攘元春、宫人特意将她面容损毁之事告诉宝钗。宝钗此时方知为何苏鸿要特意将元春的尸身带回,气得浑身发抖,咬牙道:“岂有此理,便是斗个你死我活也是各凭本事,怎能辱人尸身。”
苏鸿面色沉重,到一旁将铜盆捧来,说道:“眼下也不敢叫旁人知道,先给娘娘擦拭一下面容,我跟大哥说要一副棺材来。此事要不要跟你姨妈说,也得好好想想,毕竟人多口杂……”
而且贾家姨妈未必认同他将贵妃的尸身带回。毕竟普世观念下,女子一旦出嫁,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真论起来,贵妃的尸身也该埋到皇陵,受皇家后人的祭拜,而不是被他悄悄带回,没了祭享。
当时若非情况紧急,他定不会贸然如此作为。
话音未落,宝钗正挽着袖子给元春擦拭脸上的伤口,却见躺在床上的元春鼻翼微微煽动。宝钗被吓得连忙起身,却又大着胆子抖着手去探元春的呼吸,见果然有些微的动静,便是一喜。
她连忙道:“贵……表姐还有一口气,应当还能活命,快请大夫来。不,等等。”
宝钗起身思忖片刻,说道:“安和,让我想想,不能贸然请大夫过来。现在京中本就到处巡查,便是与我们私交再好,也无人愿意冒这个风险。我让人先回家取止血药和金疮药,将外伤遮掩过去。”
苏鸿不敢让奴仆们去,便亲自快马回家,找文杏问了药放在何处,便揣着药赶回。彼时宝钗已经给元春擦洗干净,用干净的棉布将伤口紧紧裹住,强喂了水进去。
待上药后,又喂了一颗吊命参丹,元春的状态稍显平稳。宝钗便换下元春的华服、首饰,叫苏鸿一把火烧了或直接毁了。宝钗便看着苏鸿道:“贵妃未死,论理是该回宫,但回宫更是没有活路。”
她心中十分纠结,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若表姐只剩一具尸身倒还好,无非是发愁将表姐埋葬在何处。现在表姐活着,自然是好事,却又叫她更加为难。表姐先是在宫外待过,又是被毁了容貌,回宫就是死路一条。若是让表姐待在宫外,又该将她安置在哪里才更妥当呢……
苏鸿便道:“无人知道贵妃死前曾被毁容,她又是女子,暂且藏身内宅应当不妨事。只是父亲和母亲素来敏锐,怕是瞒不住他们。”
宝钗摇摇头,又想了想,说道:“不妥。私自收留后妃,一旦泄露,旁人不说你是好心为表姐留个全尸,反而要编排你许多,连父亲母亲都要受连累。我想,对外就说这是我的姐姐,因为被夫家休弃才来投奔我。只是也得等娘娘的伤势好了才行。”
反正大家子儿女多着呢,女儿又素来不见外客。她对外说得含糊,旁人也不知这是她哪位姐姐。
两人主意已定,苏鸿便将染血的棉布、药瓶等都带到灶房处理掉。又细细将房屋收拾干净,开了窗子将血腥气都散出去。一切准备就绪,苏鸿才出面将自己府上惯请的大夫请来。
大夫见苏鸿并不是带着自己往苏家去,便问了几句。苏鸿并未多言,只是一副有些隐情的模样,说今日的病患不在家中。大夫见苏鸿这样说,也就不再多问,只是心里想着苏家大爷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原来也有些花花肠子。
宝钗听得外头的脚步声,适时低声啜泣,哭姐姐命苦,骂那家负心人。苏鸿听见,佯装不悦,低低咳嗽一声,见宝钗藏在屏风后才请大夫进来。此时大夫早就猜测起来,定是苏大爷养了外室,那外室的姊妹在哭姐姐命苦。
诊脉时,见是失血过多的症候,倒是吃了一惊。见大夫问起,苏鸿才真真假假道:“事已至此,还请医者保密。这是我奶奶娘家姐姐,因不曾生育,被夫家休弃了。她一时想不开,就捅了自己几下,连面容都毁了。”
说着轻轻掀开帐子一角,叫医者看她脸上的伤口。他又道:“脸上的伤也就罢了,还请医者无论怎样,将她的性命保住,我也好见我奶奶。”
大夫也知今日出了造反一事,但想到苏家是朝廷命官,哪里会跟反贼勾结。何况这又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更不会是反贼。何况女子因感情、婚姻不顺,自戕自残也是常事,因而信了苏鸿这一番话。他斟酌着开方,又分了内服外敷两剂,才被苏鸿千恩万谢送走了。
——朝廷有点草台班子,大家齐心协力把元春失踪的事糊弄过去了
——如果不是元春失踪的消息压根没往外传的话,大夫不会轻易相信的,但这种消息本身就会被捂得严严实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8章 请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