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姑娘虽是喜散不喜聚的性子,然而也没独到不喜与人接触的地步。她成日一人独自看书作诗,对比往日姊妹们说亲道热的欢喜,其孤独不言自明。
紫鹃一边笑着将她们引进去,一边笑道:“姑娘,宝姑娘和云姑娘来了。”
黛玉闻言心中一喜,连忙搁笔起身,正要迎出去就见宝钗和湘云相伴着进屋。二人忙叫她坐着,湘云上前按住黛玉,才低头去看墨痕未干的纸张。湘云笑道:“你又得了好诗了,我们忙着没空,你倒是跟探丫头一起才是。”
宝钗亦笑道:“我瞧你气色比先前好些了。前儿姨父做主把宝兄弟挪出园子,拘着他读书,你也该趁着天气凉爽时出去走走逛逛。再不然,到惜春小妹妹那里一同坐着也好,总闷在屋里,心里越发不痛快了。”
黛玉摇摇起身,抿唇一笑,拉她们一同炕上坐着。她笑着点头道:“惜春小妹妹把游园图赶出来了,这几日累得什么似的。别说我,倒是云妹妹,妹夫可像你似的咬舌子爱说话?”
湘云脸一红,反手抱着软枕将黛玉按在炕上挠她痒痒,笑道:“你才是贫嘴贫舌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宝钗见她们两人说笑着拉扯起来,也笑吟吟看着,见黛玉笑得喘不过气,薄面通红,才上前将两人拉开。黛玉轻喘着一把搂住宝钗笑道:“好姐姐,从此你可别理云丫头,竟是个疯丫头。”
湘云不甘示弱,又抱住宝钗另一边的胳膊枕着,笑嘻嘻道:“宝姐姐别听颦丫头的,她惯会取笑人。”
宝钗一边一个都搂住,笑道:“你们两个五十步笑百步,谁嘴里饶了人,快给我住手。这样热的天玩儿出一身汗,再中了暑气就消停了。”
三人正说笑,得知消息的探春、惜春也结伴来此。黛玉笑道:“除了迎丫头和甄丫头、琴丫头,都到齐了。改日姐姐再来,可把她们也带来,也省我下帖子的功夫了。”
史太君去世后,大房和二房先是为着史太君留下的遗产闹起来,最后还是按着史太君的遗言分配。途中又有贾赦要强行将鸳鸯等人带到大房的插曲,谁知鸳鸯当着族中众人的面,灵前发誓在家庙为史太君守灵。贾赦和邢夫人见此,也只好暂且罢休。
只是此事未了,两房又因为是否归还欠银起了争执。又出了王家被查抄、王熙凤被休弃等事,因而贾府近来气氛压抑,尽管史太君去世的阴影渐渐消散,依然不见往日的欢声笑语。
探春和惜春过来,本是听说薛家的事,怕宝钗心情烦闷,特意赶来。见她神情轻松,不见阴霾,便猜测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就将此事搁置不提。今日姊妹们好不容易聚了一回,均暂且放下心事,彼此畅谈,竟大觉开怀。
湘云素来好说好笑,此时打开了话匣子,焉有不提及外事的道理。众闺阁听闻竟又要有战事,虽未曾亲眼见过外头的事,也知这是劳民伤财、却又不可不为之事。
人人都歌功颂德,说这是大治之世,全是诳人的。
探春本就为贾府忧心,如今早已灰心。贾家如今风雨飘摇,尚不能团结一心共渡难关,她便是再省下四百两也没用。幸而老爷和太太醒悟,将家里过多冗余的下人都打发回家,叫他们自己过活。又有大姐姐在宫中,贾家这才勉强支撑。
听闻湘云说她立意习武,一来强身健体,二来以备不时之需,她不由想到自己。她笑着叹道:“但凡我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也学云丫头去做秦侯、林将军,才不在这里待着。”
宝钗见她神色中带着一丝疲惫以及倦怠,便知是在贾府中颇有不顺心之事。她笑着安慰道:“便不是男人,等你出阁后自有你当家做主的时候。别说支撑门庭,想做贾将军、贾学士也不难。”
众人听一惯品格端方、提倡女子贞静的宝钗说这样的玩笑,都撑不住笑起来。黛玉只是抿唇一笑,心中好奇宝姐夫究竟如何明理宽宏的同时,又暗暗得意自己对宝钗了解之深,可见她们亦是知己。
探春笑着看向众人,好奇道:“今日这话竟不像宝姐姐说的,感情是被云丫头也带坏了?”
湘云面色一红,拉着探春便灌她一杯清茶。宝钗笑着分开她们,说道:“岂不闻时移俗易,《易》中又有‘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之言。我不敢妄称圣人,但道理相通。咱们这样的人家,未出阁时应明理明德打下根基,出阁后却又是一番景象,端看你们如何处置罢了。”
湘云便笑道:“可不就是这话,还得是宝姐姐。”
众人尚在沉思,就见湘云得意洋洋起来。探春一声招呼,便和黛玉一起按住湘云挠她痒痒,叫湘云笑得肚子疼,连连告饶。
这边一片欢声笑语,那边苏鸿已经与薛蝌互通消息。薛蝌愤愤不平,说道:“我给内府副官使了一千两,才听得他隐约透露,竟是今上问起各家皇商。司郎中奉皇命重新盘账,谁知发现了薛家的漏洞,直接呈报御前。不单我们家,还有桂花夏家、锻造刘家等,也被一并报上去了。”
苏鸿虽猜到是有内府官员从中作梗,但没想到竟是今上先起的头。他知道也许今上是病急乱投医,想从别处抠些银子出来,这也是常理。只是苏鸿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就像薛蝌所言,今上在深宫中,又不可能亲自盘查账目。内府将谁报上去、不将谁报上去,本就有活动的空间。薛家在内府耕耘几十年,不看在故去的薛父和薛叔父的面上,好歹也看在银子的面上,总能给薛家透个信。
苏鸿想了想,说道:“想排查出这个人,倒也不难,只是日后再细细打听。眼下形势不明,你们家撞到这个节骨眼上,今上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薛蝌亦非蠢笨之人,闻言轻声道:“姐夫的意思是……叫哥哥认罪,弥补亏空?我家的生意,眼下全是老总管、伙计们帮衬。别说内账,就连报上去的外账究竟是多少我也不知道。”
他也知道,今上这一遭就是冲着皇商的钱来的。如今名义上是内府发现了巨额亏空、虚报账目等,朝廷只觉得他们皇商犯事,被抄了正好,也能填充国库,想来不会为他们奔走说情。
毕竟朝堂也要讲究稳定,前脚把几家犯事的皇商抄了,追缴欠银一事就会被暂且放缓。何况皇商虽多是助太祖皇帝夺取天下的功臣后代,但其人脉关系多在内府,官职也不过是内府虚职,少有子弟在外朝为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今上需要用银子,又有现成的把柄和理由,他们薛家的事想必是不能善了。只是仍需打点,一来叫大哥不受皮肉之苦,二来今上也能稍微慈悲些,给他们留些家底。
二人主意已定,苏鸿和薛蝌便趁夜拜访内府副官,呈上两千两银票,总算从他嘴里套出内府报上去的数额。内府副官见他们面色惊讶,也只笑而不语,乐颠颠收了银子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苏鸿和薛蝌知道,这样的巨额一定包含了其他不明原因的亏空,如今不过借着薛家被问罪,一并塞给薛家罢了。只是内府副官的态度很明显,这个数额不仅要认,还得有理有据地认下,叫人信服。
他们没敢耽搁时间,又连夜拜访内府官、司郎中及户部尚书、侍郎等人,亦然送上真金白银。待第二日天蒙蒙亮,苏鸿便悄悄托人给薛蟠带话。薛蟠心领神会,草拟腹稿后,便嚷嚷着要招认。刑部提审,见他交代的事果然与内府报上来的数额大致对等,便写了折子呈报御前。
今上见了折子,当即龙颜大怒。还是刑部侍郎上奏,说薛蟠入狱以来日夜悔愧,深觉有负皇家天恩。如今据实交代,也可见其羞耻知罪,因而反倒劝今上不宜严惩。
其余内府、户部等人,得了薛家的银子,又见苏鸿愿意为妻族奔走,且薛家尚有贾家、苏家这门亲戚帮衬,也不想彻底得罪了薛家。因而便可有可无跟着附议,言说薛家亦是仕宦读书之家,如今不过年纪尚小,被人哄骗云云。
今上本就是冲着银子对薛家下手,见薛蟠认下,也不愿深究。当即便下旨,薛蟠杖责三十,革去世职。念其祖上有功、诚实悔过,命如数补齐亏空,缴纳分红、赋税。
薛蟠跪在御前瑟瑟发抖,全然不敢抬头去看,只隐约瞧见今上龙袍下摆用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他听见对他的处置,见免了抄家的丑事,不至于叫妈和妹妹面上无光,心中一酸,连忙磕头谢恩。
今上垂眸看着薛蟠被拖走施刑,想到即将入内帑的大笔银钱,颇有志得意满之态。他倒是没想到,薛蟠看着贪财蠢笨,关键时刻倒是能顶上,叫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拢大笔银钱。
至于夏家和刘家等,到底没有薛蟠的魄力,现在仍旧在牢里关着。
今上翻开刑部的折子又看了一次,心情极好。这次下手的几家皇商,虽说祖上有功,但到了他们这一代,子弟尽皆纨绔,连精通经济买卖为皇室赚银钱的人都没有。既没什么用,又沾着皇家的光享尽富贵,哪里有这样好的事。
等他裁撤了这批人,正好给自己的亲信空出位置。
临到头下不了手抄家,把薛家的钱全部收走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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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