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苏鸿清醒过来,见宝钗枕在自己肩膀上熟睡,心中软成一团。她不施粉黛,愈发显得肌肤胜雪、眉翠唇红,又有一股冷香幽幽散发,令人闻之欲醉。
他不敢再看,有些尴尬地盯着帐子上的百子千孙图,慢慢平复呼吸,又静静看着宝钗睡颜。此时亦是宝钗平日洗漱的时辰,便悠然转醒,睁眼却见苏鸿在一旁含笑看着自己,又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体温,不由面上微红。
她轻推苏鸿,苏鸿便含笑起身,自己将衣裳穿了。回身见宝钗红着脸缩在被褥中,就见莺儿早将今日要穿的衣裳放在架子上,便取了里衣回来,顺势亲了一口。宝钗一笑,叫他扭过头,才肯将衣裳穿上。
外头伺候的丫头听见动静连忙进来,莺儿见姑娘和姑爷都起来了,才偷笑道:“奶奶该喊我们过来伺候,怎么叫我们歇着呢。”说着让丫头们把热水和胰子备好,又将宝钗惯常所用的梳妆物品及钗环首饰等摆在梳妆台上。
宝钗被莺儿调侃一句,脸色羞红,只暗暗瞪了苏鸿一眼。苏鸿却不害臊,洗漱后就在椅子上坐着瞧她梳妆。
他眉眼间温柔缱绻,一手托腮笑道:“府里只有父亲、母亲在,我没有旁的兄弟姊妹。甄伯父是我家世交,亲如一家,我父亲以兄长相待。甄伯母和甄妹妹亦与娘子熟识,也不必担忧。我现任翰林院俢撰,除却休沐均要点卯上衙。你闲暇时,和母亲一处读书做针线,或是回家望亲,随你自己就好,家里没那么多规矩。”
他又想了想,笑道:“我私房银子攒了一千多两,手上还有几家产业,就劳烦娘子辛苦照管了。府里人手并家中产业,回头母亲跟娘子交代。”
他自觉没有其他的事需要交代,府里人口不多,下人们关系虽说盘根错节,但也都是服管的。他和母亲敬着宝钗,下人们也不敢没眼色得罪她。
只是说来容易,他心里也不好受。想到宝钗这样金尊玉贵的小姐嫁给他,生活水准与习惯都得重新适应。他和宝钗比起来,倒是货真价实的穷光蛋,请她帮忙管着倒像是亵渎了。
宝钗看着镜子中的苏鸿,抿唇笑道:“我知道了,有劳夫君。”
她与苏鸿时常通信,婆母、封娘子又常与妈来往,她对苏家的事是尽知的。只是她没想到,苏鸿送她的礼物几乎不曾断过,又时常孝敬公婆和妈,手上竟还有千余两的银子随意支配。
固然有公婆开明、不叫苏鸿贴补家用的缘故,但能有这样挣钱的能力也不可小觑。宝钗心中暗想,苏鸿攻读之余挣下这样多的银钱实属难得,又肯将一应家计托付,这份心意亦叫她心中慰贴。
苏鸿笑着握住她的手,说道:“私下里,宝卿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安和就是。我请了几日婚假,屈指算来还有四日得闲,到时候陪你一同见岳母和亲朋故交。再过几个月,我师兄要娶贾二姑娘,两家离得近,你们也能作伴。”
不多时,莺儿便将宝钗发髻梳好,转身开了匣子去挑首饰。宝钗一边答应着苏鸿,一边笑道:“先前太太送我累丝牡丹镯被哥哥拿去炸了炸,成色正新,便戴它吧。”
这镯子是前几年婆母送了她和甄妹妹一人一个,只是花色不同。她惯常戴着,只是成婚时妈新给她打了一套麒麟瑞草万胜纹的金饰,这才暂且收了起来。今日拜见公婆,戴这个正好。
莺儿笑着取出镯子给宝钗戴上,还要再挑时就被苏鸿制止。她极有眼色,知道新姑爷这是想要亲为姑娘装扮,便笑嘻嘻带着一干丫头退到外头。
苏鸿起身看视妆匣,就见匣子里堆满了各色簪环,宝光四射,便挑出一支嵌着珊瑚的金簪来,对着铜镜观察片刻,将其稳稳插进发间。又蹲身在宝钗身前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手执螺黛蘸水,顺着她的眉形轻扫几下。
宝钗之眉不画而翠,轻扫几下足以。苏鸿心中满意,见宝钗眼神闪躲,他反而弃了羞赧,迎上去在她脸颊吻了一下。心中喜之不尽,取了胭脂亲为装扮,搂着宝钗万分满足。宝钗捶他一下,羞红着脸笑道:“你这人,真是好不正经。”
苏鸿扬眉笑道:“我对着宝卿不正经,便是最大的正经了。岂不闻天生万物……”宝钗连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嗔道:“你再这样不正经,晚上自己去书房睡去。老爷太太还等着敬茶,回头就说是你误了事。”
说着便推攘苏鸿起身,略照了下镜子,见脸上的嫣红退却后才和苏鸿一同出门。苏鸿走在宝钗身侧扶着,笑道:“等用了早饭,我带你在府里逛逛。”
不过片刻便行至正院,苏父和苏母早就穿戴齐整,甄士隐夫妇及英莲也坐在一旁,笑吟吟看着他们一起过来。当即便有丫头铺了垫子,苏鸿便与宝钗一起见礼。
苏父、苏母接了媳妇茶,便掏出早就预备好的红封塞过去。苏母笑道:“你素日和平稳重,母亲没有什么叮嘱你的。只有一句,你们结为夫妇实是天缘凑巧,日后当同心同德,凤协鸾和,我们做父母的才能放心。”
夫妇二人一同答应,苏鸿便扶着宝钗起身。又给甄士隐夫妇见礼、又与甄英莲厮见过,认了哥哥嫂子。苏母笑道:“咱们家人口不多,你都是认识的。其余的亲戚们,日后我带着你出门去见,慢慢就熟了。”
宝钗答应着,神色自若,并无寻常新娘子的娇羞扭捏,只款款端坐于苏鸿身侧。苏母暗暗点头,当下又命传饭。宝钗欲要起身侍奉,苏母便笑道:“宝丫头有心便是,且好生坐着。”
时下,儿媳妇在婆婆跟前立规矩、孝顺婆母,才是有教养有规矩的大家女儿。若被人一劝,就当真懒怠侍奉婆母,反叫人笑话不守本分。只是她素知苏母性情随和自然,绝非有意试探,真切切一片慈心,不由十分喜悦,正要再次起身。
苏鸿不待宝钗起身,便笑着为苏父、苏母及宝钗盛饭,恍若未觉,只是催着众人用饭。苏母被噎了一下,心里一边笑苏鸿是个急性子,连三次辞让的理儿都装不知道,又欣慰苏鸿知道维护宝钗,一如当年苏父维护她一般。
苏鸿自知母亲不是磋磨儿媳、挑拨是非的人,宝钗亦是温厚良善、品格端方。加之父母恩爱、如胶似漆,母亲又忙着读书、绘画等事,并无闲心去找宝钗的麻烦。见她们二人还要来一出三揖三让,这才连忙截住。
众人强忍笑意,佯装未曾察觉,用饭后就各自散去。因着苏家宅院只有三进,算不得太大,二人便慢慢踱步回去。苏鸿间或指点各处,轻声讲着那处的用途。宝钗含笑点头,一边瞧一边记,不过片刻就心中有数。
须知建造房屋时,何处中堂、何处马厩、何处东厨等皆有定制,格局相差不大。又有苏鸿一一介绍,自然再无半点差错。待回房后,苏鸿便连忙服侍宝钗躺在小榻上歇息,笑道:“想必你昨日早早就起来忙碌,又不曾好睡,先休息一会儿。”
宝钗是惯常三更方睡之人,倒是不觉困乏。她含笑道:“我倒还好,不如陪我说会儿话解解闷。先时你在江南,咱们不曾断了音讯,只是现在好久没有通信了。我也不知你又遇着何人何事,叫我……”她说着便是一顿,用帕子掩住面颊。
她知道苏鸿为了预备会试,可谓日夜攻读不敢停歇。加之入京后也不能打着薛蟠的旗号给她写信,定亲后又不好见面,紧接着又要筹备一应成婚所需物品,细细算来,除却苏鸿游街时,他们竟是将近一年不曾说话、见面了。
苏鸿闻言哪会不依,搬了小杌子坐在榻旁,将自己从自安书院归京后的种种娓娓讲来。不外乎攻读经典、游街受宴、赐官等事,说来亦属平常小事,宝钗却听得津津有味。
只是听罢,她便想起一事,问道:“**月间,我恍惚听闻宝兄弟作了一首《姽婳词》呈上礼部,听林妹妹等人念了两句。礼部的大人们可有说些什么?”
《姽婳词》美则美矣,壮而哀之,确属难得的佳作。只是她私心里觉得有些不妥,却见姨夫且喜且叹将其呈上,便更不好再说什么。
苏鸿闻言,沉默一瞬,方道:“今上下令,叫察核前代未曾嘉奖的仁人义士,凡有一事可嘉者,均可报至礼部备请恩奖。宝兄弟虽满腔才气,只是不好科举,若能借此诗文叫今上看在眼中,倒也是一条晋身之阶。只是宝兄弟改不了他的脾气,怕是不能成事。”
说着便是一叹,俯身低声道:“昔日香山居士以《长恨歌》借古讽今,这《姽婳词》仿照前人论述,在旁人看来亦是大有深意。据说礼部的大人瞧了,脸上就不好看,特特呈给今上。唐风宽宏,今朝却……”
宝钗闻言面色微变,联想到甄家被抄家一事。若是从前,便是有人告贾家谋反也无事,但眼下换了位主子爷,谁也说不好他心里怎么想的。宝兄弟素日讥讽时政,颇有鄙薄之言,若被翻出来,只怕还会连累宫里的贵妃。
苏鸿见宝钗心惊,忙上前安抚。又说道:“姨夫被点了学政、又被点了钦差,正是两件大功劳。今上便是不喜欢,然而满京城内,谁不知道宝兄弟那怪癖的性子,哪里肯跟他计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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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