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寂静,众人都等着贾母发话。
贾珺也好奇贾母究竟会偏袒他们到何种地步,放火添柴杀人帮埋?
贾母顶着众人目光,迟迟没有开口。
闭了闭眼睛,贾母只觉得王夫人做事不周全,竟让她陷入这两难的境地。
“老大,这么多年前的东西找不到就算了。”
贾母放缓声音安抚道:“别说是这些腐朽的嫁妆,这个家以后都是你的,我的东西等我死了还有你的大头,别太小家子气,盯着这点东西,哪里像是个一等将军。”
贾赦笑了,脸上满是失望,他不想再听贾母和稀泥。
沉下脸冷笑道:“这个家别说以后是我的,现在都不是我的了,还谈什么以后。”
“琏儿,拿出来给二太太瞧瞧,不然有人不死心呢。”说完甩袖背过身去,仿佛不愿多看这些人一眼。
贾琏从身后邢夫人手中接过厚厚一叠,呈到贾母面前:“老太太,这是外祖母那里拿来当年那份嫁妆单子。”
“这些家事,你们做小辈的怎好去叨扰亲家。”
贾母伸出手缓缓握紧,不争气的东西,心里满是失望,总是这样,做事要人扫尾。
当时怎么昏了头给老二娶了王家的女儿做媳妇,到底是泥腿子出身比不得仕宦大族教养出来的手腕心性,可惜了大儿媳妇郑氏死的早,如今也只有王氏了。
见一并附上的还有账房统计的缺漏之处,一行行一件件,这么多嫁妆,竟然被搬空了小半,贾母气闷,一把将册子扔到王夫人怀里。
“你看看吧,这就是你管的家,做事这样不仔细,东西少了这么多都不知道。”
贾母颤抖着手去拽贾赦,声音哽咽:“先前是我掌管者库房钥匙,你这是在怨我没有给你看管好你媳妇的东西吗?可怜我,渐渐上了年纪,才让你弟媳妇帮着管家,一时半刻总有看顾不到的地方,现如今就是拆了我这副老骨头,也得给你补上。”
贾母故意说这气话,半晌收拾好情绪。
对被过身去仍旧生气的大儿子温声劝道:“让她们仔细查检,看总共少了什么漏了什么,拿钱去赎回来也就罢了,这样大的阵仗传出去,人家会笑话你连亡妻的嫁妆都守不住,这名声难道是好听的?”
王夫人入蒙大赦,对站在一旁的周瑞家的喝道“还不赶紧去查,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包天,连先大夫人的嫁妆都敢伸手。”
复又转过身来对贾母和贾赦道:“儿媳一定好好整治这些无法无天的下人,给老太太和大哥一个交代。”
贾琏装模作样帮腔道:“二婶子一向宽仁,必定是身边的人生了异心,拿着府中的东西填补自家。”
王熙凤拉扯他袖子,上前半步对王夫人笑道:“可不是,定是太太被蒙蔽了,天长日久在太太身边见着摸着这些东西,焉有不动心起念的呢。”
贾琏恍若想起什么:“前几日周瑞请我到他家喝酒,我看他们家那个花园子比起赖大家的也不差什么,那摆设也算不得是个小富之家。”
凤姐落下脸来,似不愿意丈夫这样说娘家的人:“周瑞家的是王府跟过来的,自有家底,太太也多有照顾,这嫌疑是无论如何也沾惹不到周姐姐身上的。”
贾母适时出手:“拿下周瑞家的,去搜查她的屋子。”
外面的健仆立即上前抓住周瑞家的拖下去,声音都没让她发出半点。
王夫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得力陪房背上这个并不算冤枉的黑锅,偏偏又不能辩解什么,更害怕被问出来点其他东西。
凤姐手帕按住扬起的嘴角,她再了解老太太不过,恰到好处递个台阶,又能顺利除去眼中钉搅屎棍。
周瑞家的到底有没有伸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是王夫人的左膀右臂,是最亲近的人。
老太太也趁机弹压这个渐渐不受控制的儿媳,剪除她身边得力之人,日后也能少作些耗。
贾赦胸中简直气涌如山,老太太一辈子最看重体面,为了不宣扬出去,竟然这样胡诌乱扯,还把帽子扣到他自己头上,被人贪墨倒说他守不住。
说什么好好调查,处置周瑞家的,不过是找一个替死鬼罢了。
凭什么要拿公中的钱去赎买,二房指不定又要在其中扣下多少,横竖都伤不到二房半点。
贾赦真是对老太太的偏心感到心冷,实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贾母亲生的,怎么就可着他一个人糟践,二房就是捧在心头的宝,容不得别人碰他们半点的。
既然这样,也没有遮掩的必要了,索性大家就撕破脸好了。
贾赦指着身后放公中田产地契的正屋,指着手里的破烂木盒冷笑道:“老太太想必还不知道吧,何止我媳妇的嫁妆,公中这些田产地契,都已腐朽不堪,弟媳妇,这就是你管的家,这样让我大房以后怎么接手。”
贾赦说完直接把木盒掷到王夫人跟前,他的家产他自己还没摸到一个手指头,就这样尘归尘土归土,让他怎么不生气。
盒子落在地上立即散架里头的纸张也掉落出来,众人还没看清里头装的是些什么东西,便立即被王夫人拾起揣到袖子里。
王夫人慌乱不堪手都在发抖,纸张散落,掉落在她眼前的竟然是一张交易文书,赫然就是金陵的祭田。
她简直犹如五雷轰顶,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好好放在谁也不会知道的地方吗?
王夫人来不及多想赶紧收起来,这东西是万万不敢让任何人瞧见的,要是让人看见了,她今天立刻就会被一封休书送回王家,哥哥王子腾都保不住自己。
不敢再与贾赦多纠缠,王夫人十分害怕他会再扔出更多见不得光的东西,她的心脏已经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十分艰难给贾赦做出承诺,也顾不得要拿出多大一笔巨款了
“大哥,婆母,都是儿媳不好,定然是儿媳管家不善,让手底下的人钻了空子,儿媳一定,一定严厉惩处他们,让他们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花不着公中的钱,一定按照嫁妆单子一五一十补齐,大哥,这样可好。”
贾赦看着王氏求饶的姿态,心道这个女人终于知道害怕了,周家的能贪几个钱,大头必然还是二房的花用了。
“谁吃进去的谁给我吐出来,这么大笔财物失踪,想必也值得大理寺好好查查,弟媳妇你管家能力不行,就让大理寺的来帮帮你可好。”
见儿媳退了一步,贾母暗中点头,好歹还是个识大体的,又对贾赦感到心烦:“逆子,不争气的,东西找回来就罢了,何必如此不肯饶人。”
“不可。”贾政急忙阻止“不可,大哥,这些内宅琐事怎好拿出去叫朝廷命官审判。”要是被抖落出去,他的脸面往哪里搁,只怕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想到这里,贾政嫌恶瞪了眼王氏,都是这个妇人,手脚不干净,手都伸到先大嫂那儿去了,死人的东西也不怕不吉利。
贾母也急了,今日这个大儿子可是疯了,砸了库房门还不算,还要去告官,告的还是二房媳妇偷大房嫁妆。
贾家几辈子人的脸只怕都要丢尽了,将来她有何脸面下去见列祖列宗,贾家祖上传下来的富贵体面不能毁在她手中。
“不孝子,还不见好就收,你敢这么做,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要去圣上面前革你的官职爵位,你想让贾家的百年荣光败落在你手上你就去。”
又转脸训斥王氏了王氏一通,两边都没安什么好心思,各打五十大板这事儿就算了结了。
贾母颤颤巍巍杵着拐杖就要走,眼不见心不烦不想再给两家断案。
贾赦甩开贾政的手,冲着王夫人没好气道:“限你三日之内按嫁妆单子补齐东西,否则,我,我找不了大理寺还找不到王大人?,你要还不上就让你哥哥帮你还,哼!”
离去前贾赦吩咐下人:“去打一把结实的锁,钥匙给二夫人送一把去,还请二夫人尽快补齐,我随时过来看。”
贾珺坐在廊下倚着柱子看了场好戏,勾起唇角摸摸怀里的小猫咪,自言自语道:“开胃小菜罢了,这才哪到哪啊。”,只要王夫人不来找事儿,他真是懒得看这些人闹腾,偏偏啊有人贪心不足。
大房众人可以说是意满而归。
王熙凤却有点迟疑,这么好的局面,完全可以,她有点想不通,纠结半晌还是开口:“三弟,为什么要,我们完全可以……”
贾珺打断她:“怎么,二嫂还想管家?落得一身病痛众叛亲离?”
凤姐一个激灵,双眼瞪大难以置信,震惊到说不出话。
二房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大房的这些人就是省油的灯?
要是今日把祭田的事儿一并抖落出来,王夫人不说翻不了身,至少会完全消停个几年。
然而等到王子腾位极人臣,老太太依旧会复起二夫人管家,那时又是一阵拉扯不休。
他悄悄把东西塞到一个破木盒里,放到正屋显眼的地方,贾赦一进去必然能看到那个与众不同特别扎眼破烂木盒,会不会在今天东窗事发全看天意。
看来王夫人还是有点运道,只是担惊受怕,事情并没有被抖落出来,这样可没有达到让贾珺满意的程度。
他准备等到晚上再悄悄把他们查到的所有买卖祭田的契书放到王夫人床头,到时候自然能让她自己吓自己,甚至还会怀疑身边是不是出了内鬼。
要知道,一颗随时爆炸的定时炸弹的威力,无穷的。
贾珺觉得如果以后能一直维持现在这样的局面就很好,二夫人战战兢兢管家,大房拿着钥匙随时查帐,三天两头找点事儿,老太太看管着两边的人,互相监督互相挑刺儿,谁也别想生出点什么事端来。
这样不好吗,可省了心了。
他就能每天安安心心躺着晒太阳,吃好吃的食物。
如若不然,让大房掌家,那几个银子怕是还不够大老爷买几个古董的,贾琏直接躺在金山银山上摆烂,全家的老少爷们儿捅出个大窟窿,全让凤姐的嫁妆填,那时岂不是重蹈覆辙白费力气。
贾珺没想吓她,他早就察觉出眼前这人跟书里的王熙凤不太一样。
不说凤姐最开始对他的救命之恩,可能他也不能有机会重活一世。
就是后头,凤姐也并没有再像书里那样为了管家一味偏向二房,把正经丈夫公婆得罪干净,还对他和迎春多有照应。
行事圆滑会说话,办事妥帖,让他想起了上辈子跟他将近十年的行政助理,要找个聪明人办事那得碰运气。
对待自己人他当然温柔得多。
贾珺微微一笑,开口提点:“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要是二婶失去了管家权,必然会想方设法夺回来,只要王家一日还在,二婶必不会死心。我们只需要抓住主要问题,时不时突击一下,只要动了歪心思,她自己也会吓死自己的,更何况,外面的世界不比这些琐事有意思吗。”
凤姐想到自己一手建造起来的温泉庄子,在庄里迎来送往,看着它一天更比一天红火,这种满足和成就感确实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是,这样确实轻松很多,也得到很多,有余力去做其他事。”王熙凤怔然,前世,费尽心思想要抓住的东西,这辈子就这样丢开了。
贾珺意有所指:“这般能力,若只用来收拾烂摊子,那是管理者愚蠢,不能识人用人。”
凤姐如遭雷击,怔楞原地半晌,想笑眼泪不知为何掉了下来,失魂落魄回去了,再也没有提过这些事。
翌日,贾赦没去库房查账去了荣禧堂。
贾赦带人来到正房,里里外外仔细打量一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统统搬走。”
贾政看不上大哥这土匪样,无半点世家子弟的样子,便站在一旁不说话瞪着眼。
王夫人忍不住上前道:“大哥这是干什么,带这么多人来弟弟弟妹的屋子里,乱糟糟的不说,这,这于理不合啊。”
她特意加重了弟弟弟妹的屋子,就是想提醒大老爷,老太太已经说了要让他们搬进去,他们明日就搬,但从现在起,这一刻,就已经是二房的屋子了。
贾赦只觉得怎么从来没发现这弟妹的脸皮这么厚,弟弟也是个躲在夫人身后等着别人塞给他的,他倒是有风骨,什么都不是他自己要的,都是别人硬要塞给他的。
他不一样,他可没有人给他硬塞,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贾赦提高声量,让匆匆赶来的贾母也听清:“这些东西,不合适,有违礼制,二弟弟妹,你们不知道吗?”
“这些东西都是圣上赏给一等将军的,都是内府登记造册了的,要是摔坏一个追究起来,是算在我的头上,自然不能给你们用了。”
“我体谅老太太喜欢小儿子,不计较你们住这里,但是东西可不能放这儿,老太太心疼你们,自然会拿更好的东西给你们用,不用担心。”
“都给搬到我院里去。”贾赦目不斜视行礼而后越过老太太,径直出了荣禧堂。
贾母站在门口被无视,脸色青青白白的好一番变化,偏偏这番话说的有道理,她没办法反驳。
是她执意让二儿子住进正房,她都是为了后代的学业仕途着想,老大这个榆木脑袋,不知道吃错什么药,突然这样强硬起来。
少不得还得开了私库,替老二添上些,这样空荡荡的看着不像,来个同僚朋友,看着哪里像个公侯之家。
“去我那里把御赐的那套摆件拿出来。”
贾政听见赶紧出来行礼:“母亲费心了,我二人还有这些死物,不拘什么拿出来摆上就是,哪里敢劳动母亲动用自己的东西。”
贾母摆摆手:“行了,不必多说,你们越过越好才能打那起子人的脸呢,有他回头求你们的时候。”
贾母又指着王夫人鼻子:“你干的好事儿,还不尽快把东西补上,堵住老大的嘴,看他又发疯当真宣扬出去,那时就不是损失些钱财的小事儿了。”
王夫人满心委屈不敢言语,自己还不是为了宫里的大姐儿,要是大姐儿日后当真做了皇妃,整个贾家不都跟着沾光嘛。
贾政送走贾母,回来也跟着数落王氏:“你还是赶快把这事儿平息了罢,珠儿来年乡试,不可以起任何波折耽误他备考。”
王夫人被戳中心尖子,忍不住掉下泪来:“珠儿明年要是考上举人,必定没人敢欺辱他娘,我的珠儿啊,你可一定要考上才行!”
王夫人收拾好心情,一边骂骂咧咧不情不愿把嫁妆单子上的东西补齐,一面麻溜搬进荣禧堂,比往日更严苛十倍盯着贾珠读书,堵着一口气,非要他考上不可。
这边贾赦拿到了管家钥匙,特地把大房的账目分开,把持公中田产地契,庄子也开始慢慢查检。
还能时不时挑个刺儿,指责王夫人这里没做好,那里不够仔细,日子可谓是春风得意。
王夫人补齐了周氏的全部嫁妆,贾母本想继续以前的借口,还让放在库房里。
贾赦全然不理会,直接就地给贾琏两个分了,振振有词回了贾母:“周氏都不在了,她的东西又不姓贾,岂有放在库房让人继续偷的道理,本就是该分给他兄弟两个的。”
此言一出,把贾母王夫人两个气出一场病,一直到转年春天才将将养好。
隔壁宁府这时族长贾珍和尤氏亲自来请,说是贾容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