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荣府丫鬟生存指南 第6章 第 6 章

提膳进来的婆子们本来就有几分心虚，这会儿听见有人质疑经过自家手里提过来的饭菜，反应比平时更大了几分，冲那丫头翻了个白眼儿，“连个差事还没派上呢，有些人就已经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那对着婆子们首先发难的丫头一时语塞。虽然这院子里不管是教规矩的妈妈还是学规矩的丫头们都已经默认了她们分差事的时候很可能分到主子身边，但如今明面上她们确实是一样的。不过也就是几息的时间，那丫头已经重新组织好了语言，冷笑一声，“谁说我们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同样是刚进来学规矩的，谁比谁高贵了？你怎么不说说，为什么一样是还在学规矩的，你们这些提膳的却两样对待，让我们这里吃的不如宋妈妈那边？”

被那丫头问到脸上的婆子一时下不来台。说起来，她们这些平时连二门都进不去的婆子们生活水平还真是有限得很，衣服就不说了，平时饮食里能见到荤腥的次数也少。白妈妈这边学规矩的小丫头们虽然还没分差事，但饮食已经按照内院里的标准了。她们一开始还不敢太过分，但偷着扣了几天这些丫头的好菜，却发现府里并没有多少心思放在这些还没分到固定差事的小丫头身上。

管事们这段时间也忙得脚打后脑勺，甚至在一些家里七八个孩子的管事看来，动用手段把女儿塞到这院子来就是为女儿尽心了，后续的事情他们也没心思去管。一来二去，这些婆子们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

——别说什么和这院子里的丫头们处好关系，以后也能在太太、奶奶们面前有个帮自己说话的人。这院子里的丫头们才多大？等她们长到能在太太、奶奶面前说上话了，婆子们也到了该卸下差事回家的时候了！况且，在这院子里数一数人头就知道了，最后送到主子身边的丫头要从这院子里选不假，但也不是所有这院子里的丫头都能到主子身边的。

她们这些人能有个克扣东西的机会也不容易，首饰、布料这些容易落下证据，可饭食却是吃进肚子全无后患的。原本大厨房的张妈妈还会过问几声这边，送饭的婆子们即便克扣这边也不敢不留手。可谁知张妈妈最近交好运，亲儿子被管事看上带到外面去，说是要和周围的人家交涉买地的事。大厨房的总管事也会做人，直接给张妈**了两天的假让她回去和儿子叙叙话。

张妈妈回了家，大厨房里别的管事少有把注意放在这小院的，于是今天这顿饭，这些送饭的婆子可不就可劲儿克扣了么！

这其中的内情，麦光一个初来乍到的小丫头是不知道的。可她环视四周，就见这院子里的丫头表情虽不一，但大致可以分三种：一种像这丫头一样对婆子们这克扣东西的举动很是不忿；一种已经默默走到装饭的木桶旁准备打饭，一看就是忍气吞声惯了的；还有一种脸上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看过了院子里的人对这件事的态度，麦光这才把目光放回那个最先因为饭菜不好跳出来争辩的丫头。果然，这丫头的长相很符合她最开始的猜测，眼角眉峰都微微上挑，看人的眼神带着几分锋利，十分不好惹的样子。

三妞踮脚看了看，声音低得几乎只有紧挨着她的麦光能听到，“木香这脾气，难为她还能抓住几分理。”

麦光这才知道原来那丫头叫木香。

原本就到了打饭的时候，木香身后跟着不少人。从立场上来说，这些人倒未必和木香一致。只是那婆子本就心虚，此刻见一大群丫头站在四周将自己半围了起来，嚷嚷出的声音就更大了，“厨房送的就是这些，还要我们这些在中间提饭的人自掏腰包把你们伺候好了不成？也不睁眼看看自己会不会投胎！要我说，既然都来府里伺候人了，也别把自己当什么千金大小姐。主子心情好，满府里赏菜的时候是有的。可主子不赏菜，咱们也该老老实实干活、学规矩才是，难道还斤斤计较每顿吃什么？”

麦光睁大了眼睛，心里暗暗称奇。这院子里的丫头们都是内院预备役，所以在木香开口发难时麦光不算吃惊，甚至后来木香主动把原本暗含“这院子里的饭菜该比宋妈妈那边的人的饭菜好”的意思调整成两边应该份例持平时，麦光还觉得木香挺有应变能力的。没想到这婆子在口舌上竟然不遑多让，甚至更会偷换概念，直接给木香的要求扣上一顶“对主子们心怀不满”的大帽子。这帽子要是扣实了，今天倒霉的肯定不止有木香。

有几个原本站得远、最开始打算看好戏的丫头听这婆子这番颠倒黑白，不由得冷笑连连，交换了几个眼色，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妈妈说的是，不管主子赏不赏菜，我们都只有感念主子恩情的份儿。只是，既然我们之前吃的饭菜里有主子的赏，妈妈就该早说，我们这些小丫头原不配到太太奶奶面前，可远远地磕个头也是我们谢赏了。当时厨房里的妈妈们来送菜，可没提什么赏不赏的。妈妈们把饭抬过来，也没提我们要感念主子额外的恩德。怎么如今上下嘴皮一碰，我们原本的份例就变成了额外的赏了？那我倒是要问了，当时放赏的是谁？怎么连句话也不和我们说，闹出这一院子的糊涂鬼来？”

此言一出，帮腔的人瞬间就多了，甚至原本只是站在那婆子身边的几个丫头都不由得向前了几步。这些人里，不止有主动向前迈步、想和那婆子争辩几句的，更有被后面向前的人潮推得站不稳的。一时之间，院中七嘴八舌、吵吵嚷嚷。

这送饭的婆子被围在中间，所以视野受限。麦光今天刚来，盛饭时却是不好挤到最前面去，所以这会儿还在外围。她清楚地看到，就在围着婆子的丫头们争吵起来的同时，有个原本冷笑着的丫头转身就往外面走。

站在外围看到这一幕的肯定不止麦光一个，但奇怪的是却没人拦那往院外走的丫头。这固然可以说是为了让送饭的婆子不注意到，可仔细一想也有点奇怪。

借着原本和三妞手挽手站着的姿势，麦光轻轻用胳膊肘捣了捣三妞，以目示意那有人溜出去的方向，凑近三妞时还不忘放低了声音，“不是说咱们学规矩的时候不能出这条巷子吗？”

三妞虽不是什么管事的女儿，但到底也是府上的家生子，瞥了出门的人一眼，对麦光说话的语气就颇泛酸了，“守角门的王妈妈是鸣翠的亲姨母。虽说咱们这些人肯定出不去，但……”三妞冲着麦光挑了挑眉，一副“你懂得”的样子。

麦光心里一动，果然这府里下人间的亲戚关系是一张大网，只是不知这府里的规矩严格到什么程度，下人之间的亲戚关系又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听见三妞的语气有些酸，麦光出口的话就带了点诧异，“难道王妈妈会帮着鸣翠一起把白妈妈找回来？”

“那倒不至于，”三妞撇了撇嘴，“鸣翠虽然是做人外甥女的，但王妈妈对外甥、外甥女感情也就那样，多半是给鸣翠行个方便，至于能不能把白妈妈找回来，就看鸣翠自己的本事了。”

原来这不能随意出入角门的规定只针对大部分没门路的人么，麦光的心里有了些思量。

那些提膳的婆子原本就有几分胡搅蛮缠，又见丫头们人多势众，深知这吵吵嚷嚷的局面决不能再继续下去，干脆放开嗓门大声呵斥道，“今天有人说你们院里的丫头规矩学得不好，我还不信，想着管事妈妈们千挑万选出来的，怎么也该比别人更懂事才对。没想到差事还没分上呢，就一个个地轻狂起来了！你们中的有些人许是能进内院，可这会儿大家都在外院，我的资历还强些，你们就主动挑事！要找管事是吧？行啊！大不了拼着我这张老脸不要，咱们一起去分辩分辩！”

这却是这提膳的婆子故意吓唬人了。先不说她有没有那个分量能请动管事妈妈，就算真把人请来了，管事妈妈会偏向哪一边也不好说。毕竟，提膳的婆子在府里的资历虽长，但做到管事妈妈的位置，若能提前给主子身边的丫鬟卖个好也算是难得的机会。

就算有些管事妈妈不想提前卖这个好，听见这院子里的事，多半也是丫头们和婆子们各打五十大板。提膳的婆子们想全身而退，那也不太可能。

只是今天在这的小丫头们毕竟年纪轻，听那婆子这么一说，院中竟然静了一瞬。就在这安静了不少的院子里，一道有些尖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分辩？行，那咱们就一起去！我倒要问问，我们进府到底是伺候主子的，还是伺候妈妈的！这一粥一饭，竟要听妈妈们的调停不成？”

① 这里看守角门的婆子会因为亲属关系放人随便走还是私设，不过鉴于贾府众人搬进大观园两年后园里就什么破烂事都有了，这个，就，应该也不算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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