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荣府丫鬟生存指南 第5章 第 5 章

还在院子外面，麦光就听见“当啷”一声，然后是什么极速划破空气的声音。说起来，前面的声音姑且不论，后来的这破空声麦光倒是颇为耳熟，听起来和她这半年里偶尔被亲妈用竹尺抽手心的声音颇像。

不过，声音像归像，但听起来力度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果然，进了院子，麦光定睛一看，就见正中的青石地面上倒扣着一个铜盆，想来刚才的“当啷”声就来自这里。铜盆旁边站着的小丫头脚下正是一根断掉的竹条。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被竹条抽得狠了，那丫头的双手一直在抖。

离铜盆不远的地方还站着两个中年妇人，打扮和周妈妈很像。同样是圆髻上没插几根簪子，头发用头油抹得纹丝不乱。左边那个板着脸，连眉心都有很深的皱眉痕迹；右边的那个却生了一张让人倍觉亲切的圆脸，看起来比左边那个好相处些。

这样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又有刚才的声音，进门的人第一反应大多都是才是那面容严肃的妈妈动手打人，麦光却注意到地上那断掉的竹条离右边的妈妈更近一些。

当差之前都有这一遭，作为过来人，金钏知道妈妈训人的时候最好要一鼓作气，这时候并不过去打扰。麦光见状，自然也只站在原地等着。

果然两个妈妈只是往这边看了一眼，视线就收了回去。右边的妈妈开口说话的语气倒是很符合她那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只是在拉小丫头寒暄而已，“没力气？在主子面前把盆子摔了时你也这么说？那你也不用在我跟前学了，你看宋妈妈那边怎么样？”

小丫头被唬得连连摇头，今年府里进的人不少，可只有这院子里的能学一个月的规矩。两位妈妈这里教怎么放轻脚步走路、怎么端脸盆才能让里面的水面平稳，隔壁宋妈妈那边可从不教这些的。其中的差别，只要留心的都能品出几分：这院子里的丫头，最后是有可能分到主子跟前的！谁要是从这院子被开革到宋妈妈那，分差事的时候可就要短别人一截了。

直到妈妈们说今天受训的人都可以休息了，别人都坐在台阶上说话了，那脸盆没端好的丫头还在原地练了还一会儿。如果是以往，不管是被妈妈训了还是休息时间加练，旁边闲聊的丫头们总是要议论几句的，可今天台阶上却没人看她——她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两个妈妈和金钏身上了。

“所以说白妈妈有本事啊，两个女儿都在太太屋里当差，都已经是二等，听说太太极喜欢金钏姐姐，时常留她在屋里说话呢！”太太跟前的丫鬟多，可不是所有丫鬟都能跟太太说上话的。

“说不定今天往这边的差事就是金钏姐姐和太太求的呢，”有的小丫头才刚离开家，颇不习惯，于是这样猜测起来。

“好像明年太太身边也到了放人的时候了，说不定到那时金钏姐姐就要升一等了。”有的小丫头语带羡慕。

“要是咱们也能分到太太屋里就好了……”有人喃喃道。

正被小丫鬟们议论的金钏这会儿对着亲妈却没什么激动的情绪：事实上，也只有小丫头会想着天天看见亲人，对于金钏这种已经当差五六年的人来说，平时的轮值休息时间就足够和家人相处。这会儿见到亲妈，金钏还是先说差事，“太太让我带这个妹妹过来，想来你们这边刚开始教，应该还来得及。”

金钏的亲妈在教训小丫头的时候看起来严肃，这会儿对着亲女儿，神色倒是和缓了些。只是听到太太亲自开口吩咐送一个小丫头过来还是有些诧异的，详细问了金钏，知道是周妈妈带来的人，她心中的疑问反倒更深了：这院子里除了管家的女儿们，就是实在伶俐学得快的女孩子，若是这小丫头是周家的亲生孙女也罢了，偏偏只是周瑞家的带过来的，听意思原来还是良民，不过是今天卖身进来的。怎么就直接送到她这里了？

只是疑惑归疑惑，白妈妈深知这会儿不是打听的时候，于是冲着女儿点了点头，“人交到我这，你让太太尽管放心吧。”

母女两个略说两句，金钏就转身回去了。从这一点看，金钏还真没骗人，着急去太太那里回话的心思还是很明显的。

金钏走后，麦光就被白妈妈领着，到了小丫头们住宿的地方。

“最近家里大兴土木，到处是男人，你们这些丫头虽小，但也到了有男女大防的年龄。若是在别的地方，我也管不到，可学规矩这一个月，我是不许你们出这条街的。”

刚才跟着周妈妈和金钏走了一路，麦光已经明白了过角门时要给守门的婆子看身份凭证。白妈妈这么说，就是这批正教规矩的丫鬟没有出入的凭证的意思了。麦光点了点头，忙道，“多谢妈妈提醒，只是我来得晚，追赶大家还来不及呢，哪能随便往外跑？”

见她识趣，白妈妈也不多说，把人带到住的地方，随口吩咐道，“如今学规矩的孩子们休息时间是半刻钟到一刻钟，一会儿要教倒茶，你归拢一下行李，尽量早点去吧。”

麦光进来时什么都没带，有什么行李好归拢的？不过跟着认一回门，等一会儿散了不至于找不到自己在哪住。听白妈妈这么一说，马上就跟着回到了院子里。

下午教的是怎么倒茶。初听起来，麦光还有些不以为然，直到和她一起学规矩的丫头们轮番上去，不是茶壶搁下的声音太大，就是倒茶的声音不好听。有人图快，水花渐出了杯子，被妈妈说了一顿。下一个吸取了教训，不敢让水花渐出一点点，又被妈妈说“你想让主子忍着口渴等你不成？”

若是一来府里都被送到这院子里，麦光说不得还要战战兢兢，以为这国公府的规矩有多么严苛。但看到了刚才金钏在太太屋里的样子，麦光却觉得，若是想在这府里的主人面前混个脸熟，这些讲究不是最重要的，应答时能让人有闲聊的兴致才最重要。比如刚才的金钏，把脸盆放回架子上时也称不上轻手轻脚，不过她一边和太太聊天，太太的心思也就不在这些上面了。

当然既然教规矩的妈妈们注重这个方面，那就说明这些东西还是有必要学的。麦光学习的进度在这一批的女孩子里算不上突出，但还算中游。中午她刚来时还有人分出心思来注意她，待看到她既不是学得最好的，也不是学得最差的时，大部分人就不在她身上费心思了。对于她们这些还没正式分到差事的小丫头们而言，一个新来的丫头远没有好好听妈妈们讲的规矩要紧。

七成人都学会了悄无声息地倒茶时，天色也黑了下来。妈妈们留下一句“做不到位的自己回去练一练”就走了，留下一院子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们。

“你还不知道去哪吃饭吧？”下午练习倒茶时排在麦光前面的女孩子先对麦光释放了善意，“咱们院子离大厨房有点远，那边倒是有人把饭送到巷子口，只是夹道这一段路要咱们院子里的人出去自己提。”

麦光有些诧异，中午白妈妈带她到屋里时说了不许院子里的丫头们走得太远，她还以为饭菜都是能送到这屋里的。不过想到过角门时要用到身份凭证，她也猜到了七八分。

见一起学规矩的女孩子们都没有出院子的迹象，麦光就猜那提膳的人不是这些人轮换着来，于是冲那女孩子笑道，“多谢姐姐，姐姐怎么称呼？”

“你也不用叫我姐姐，我在家里排行第三，家里人都叫我三妞。”那女孩子笑道，“不过咱们进了府里，分差事之前肯定是要另取名的，就不知道我到时会叫什么了。”

麦光点点头，随着她的意思唤道，“三妞！”叫完人，麦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小名叫麦子，你也这么叫我吧。”

正说着话，门口已经有人抬了装饭菜的木桶进了院子。这些人身上的衣料比麦光在太太院子里看到过的丫鬟们又差了一等，想来是平时也见不到太太。

有小丫头快手快脚低掀开木桶，麦光饿了一天，忙拉了三妞匆匆往过挤。还没等她挤到跟前，就听有人老大不愿意，“怎么还是这些？咱们院子吃得都快比宋妈妈那边还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