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关于太子总把我当神仙这件事 第17章 报恩

黛玉回到潇湘馆时，已是月上柳梢。

馆内灯火通明，雪雁早就在廊下翘首以盼，一见黛玉的身影，便像只雀儿似的扑了过来。

“姑娘可算回来了！”雪雁忙不迭地接过黛玉卸下的披风，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长公主府什么样？可气派？公主殿下凶不凶？今日都见了哪些贵人？”

紫鹃忍不住笑道：“你这丫头，一口气问这么多，让姑娘先歇歇脚不好？”

话虽如此，她眉眼间的喜色却藏不住，接过雪雁递来的热茶奉给黛玉。

“姑娘慢用。”

黛玉在窗边的榻上坐下，接过茶盏浅浅啜了一口。

雪雁却按捺不住，凑到紫鹃身边小声央求：“好姐姐，快与我说说嘛！”

紫鹃见黛玉并未阻止，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笑道：“你是没瞧见，长公主待咱们姑娘有多亲厚。今日赏花宴上，那么多贵女，偏就只留姑娘在身边说话，连作诗都独独夸姑娘写得好。”

雪雁惊讶地捂住嘴：“真的？”

“这还有假？”紫鹃越发来了兴致，“长公主见姑娘气色不好，立时就传了太医院院判来诊脉，你瞧这些。”她指着桌上那几个锦盒，“都是长公主赏的药材，里头还有两支百年老参呢！”

雪雁听得眼睛都圆了，忙去打开锦盒查看，见到那两支品相极佳的老参，不由咋舌：“这样的好东西，便是老太太那里也没见过。”

她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问黛玉：“姑娘，那长公主是不是像戏文里说的那样，满头珠翠，不怒自威？”

黛玉倚在榻上，轻轻摇头：“殿下只簪一支步摇，穿着藕荷色宫装，说话很是温和。”

紫鹃接过话头：“何止温和？我瞧着殿下看咱们姑娘的眼神，倒像是自家长辈似的。”

雪雁听得入神，欢喜道：“咱们姑娘真是到哪里都招人疼，长公主又是留姑娘说话，又是招太医为姑娘瞧病，这份体贴，比宫里的赏赐还实在！”

紫鹃手上正理着黛玉明日要穿的衣裳，闻言动作微微一顿。雪雁这话说得天真，却恰好点在了她心坎上。

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已转了几转。

宫里的赏赐虽好，终究是隔着一层，天恩难测，今日不知明日事。反倒是长公主这般亲自照拂，常来常往的情分，才最是难得。这般真切的关怀，一次两次，三次五次，天长日久地走动，这份情谊就能落到实处。将来姑娘若有什么难处，也好有个倚仗。

更何况，姑娘近来对宝玉明显冷了心，将来十有**是要在外头择一门亲事的。如今多跟着长公主出门走动，在各家贵人面前露脸，让那些世家夫人们都见识见识姑娘的品格，往后议亲时才能多些好选择。

紫鹃将叠好的衣裳放在一旁，语气里带着几分期许：“只要这般长久地走动下去，姑娘在京中立足，也就不难了。”

黛玉坐在窗边，静静听着两个丫头的对话。

她手中的茶盏尚存余温，一如日间长公主待她的那份亲厚。

既知对方真心相待，自己若再迟疑不定，反倒辜负了这一番情谊。倒不如以诚相待，将这份难得的缘分，好好经营下去。

黛玉轻轻放下茶盏，瓷盏与桌面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紫鹃和雪雁闻声看过来，却见黛玉眉眼舒展，眸中如有星子初亮：“你们说得是。长公主待我至诚，我自当以心相酬。往后的路，总要好好走下去才是。”

许是日间经历了太多，黛玉虽觉疲倦，却睡得并不安稳。朦胧间，只觉得身子一轻，又到了那处熟悉的梦境。

想来心境使然，黛玉竟觉今日水阁不似往日的凄清，只见月华如水，静静倾泻在飞檐翘角之上，连池中那些半残的荷影，在她眼中都显出一种洗尽铅华的风致。

黛玉走近池边，见池中几尾丹顶锦鲤正自在嬉戏，有一尾通体银白的忽然跃出水面，尾鳍带起的水珠溅在她衣袖上，带来丝丝凉意。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笑锦鲤困于方池，焉知鱼儿不笑我困于深闺？”

她正立在廊下赏玩这难得的景致，忽听到水阁中传来阵阵琴音。

竟是一曲《凤求凰》。

琴音初时带着几分寻觅，婉转低回，似在追忆惊鸿一瞥的相遇；继而旋律变得热烈执着，如泣如诉，将潜藏在心底的倾慕尽数倾泻；尾音处，却摒弃了所有婉转的铺陈，只以最本真的方式，反复诉说着同一个名字，同一种情愫。

仿佛此情此念，是这个梦境存在的唯一理由。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明昭的手指虚按在微颤的琴弦上，眼中情绪翻涌。

那些被长公主问起时未能明言的心事，那些深藏在镜花水月之下的渴望，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幽叹。

“神女……”

“殿下的《凤求凰》，情真意切，动人肺腑。”

一道清软嗓音自身后响起，明昭心口猛地一震，骤然回身。

只见烟水迷离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素白身影。月光在她周身晕染开来，衬得她恍若从古画中走出的仕女，清辉为骨，玉魄为神。

“琴为心声，殿下指下情致炽烈，哀婉缠绵，想必心中所思慕的那位佳人，定然风华绝代，方能引动殿下如此至情至性，将一曲《凤求凰》弹得，这般魂牵梦萦，求之难舍。”

明昭怔怔地望着她，一时竟忘了言语。

琴声的余韵尚在空气中震颤，而他曲中倾慕的幻影，竟已真真切切地立于眼前，甚至将他的心事听得分明。

只是她却不知，佳人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何其圆满，又何其讽刺。

他深吸一口气，勉力维持着风度：“神女……谬赞了。明昭方才心有所感，信手而弹，不想竟亵渎了清听。”

黛玉见他神色间似有波澜，只当他被说中了心事，微微一笑：“殿下过谦了。琴音即心音，做不得假。能闻此倾心之作，是机缘，何来亵渎之说。”

此话并非虚言。

这琴音里蕴藏的情致之深，是黛玉生平未见，那份缠绵入骨的执着，让她不由思忖，情之深浅，究竟有何分别。

她想起宝玉，今日能为你扯断一串佛珠，赌咒发誓，明日又能因一串红麝，将同样的热情分赠旁人。他的情，是溪涧里的流水，清澈见底，却也一览无余，随处可掬，自然也随处可逝。

而太子的琴音，却让她听见了另一种情的模样。

仿佛天倾西北后，独撑苍穹的不周山柱，屹立不移；又如同地陷东南时，尽赴归墟的万千江河，亘古如斯。

原来这世间，并非所有的情愫都如浮光掠影，竟还有一种情，可以这般。

万顷碧波，只映一轮明月。

黛玉抬眸望向眼前之人，见他眉宇间虽含着储君的威仪，此刻却更多地笼着一种沉静的专注。

这情态，与方才琴音中所感知的，毫无二致。

一丝淡淡的怅惘浮上心头，旋即被她按下，取而代之的，是她的真诚祝愿：“殿下此心至诚，可昭日月。愿殿下早日寻得心中的佳人，琴瑟和鸣，不负此情。”

话音落下，水阁中一片静谧。

明昭望进黛玉清澈的眼底，那里有水光，有月色，有毫无保留的真挚，有诚心实意的祝福，却唯独寻不见他最渴望的东西。

一丝因他而起的涟漪。

她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她为他祈愿良缘，却不知他满腔情思系于她一身。这荒谬的割裂感，如野火燎原，将他引以为傲的从容自制尽数烧尽。

若不能让她也坠入这红尘痴妄，那他这般焚心似火，又有何意义。

明昭忽然向前逼近一步，身形截断月华，投下的阴影将两人全然笼罩。

黛玉心口轻轻一跳，被他这毫无预兆的欺近扰动了心神。梦中数度相逢，她对他早已生出一种说不清的熟稔，此刻虽惊，却并未觉得不安。

预想中的压迫感并未降临，反倒是一缕浓郁的荷香，先于一切，幽幽地沁入她的呼吸。

这香气……

不知他独自在此，对着满池风荷，将那一曲《凤求凰》反复弹奏了多少遍，衣襟袖笼方能浸润得如此透彻。

正恍惚间，一道低沉的声线在她耳畔响起，字字缓慢，却重若千钧。

“若真能得偿所愿……”

“孤必倾其所有，筑金屋以贮，缀珠玉以饰，献奇珍以藏，天下供养，酬谢神女今日指引之恩。”

她从未听过如此惊心动魄的承诺，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连流动的月光都变得沉重起来。

黛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波一颤，急急垂落，又强自镇定地抬起，直直迎上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灼热，那双总是清凌凌的眸子，竟难得显出几分少有的无措。

金屋、珠玉、奇珍……这些字眼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位储君与生俱来的威权，仿佛世间万物皆可被他轻易取来，双手奉上。

她并未接话，只在心底低喃：这报恩之心，未免……也太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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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