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云中桂子 第16章 神交

薛姨妈一脸得色和宝钗在蘅芜苑商量着生日的事情：“难得老太太心情好，咱们家也算是请了亲戚们。这才是有来有往，总不至于叫人说咱们家只住着亲戚家，占便宜，却不肯请一顿酒。今后也不用我装糊涂了。那天你可要好好的帮着我招待。”宝钗则是想的比薛姨妈远，她忙着提醒：“妈妈先别高兴，嫂子既然说了要一手包办，我们就放手叫她做去。先和老太太太太说明白，若是她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不要牵扯上咱们。毕竟她那样的家世，这府里的很多规矩她不知道。若是白提醒她一声，嫂子是个多心的人。肯定觉得是咱们小瞧了她。不如叫她撞一回南墙。妈妈那天只管坐着看戏吃酒就是了。”

这样好吗？来了京城这几年，薛姨妈的生日都是因陋就简，这次总要扳回面子大办一场，若是什么也不管，夏金桂真的办砸了怎么办呢？她是薛家的媳妇，丢脸的总是薛家。“这样不好吧，她年轻心热，而且好容易贤惠一次总不好挫她的面子。”薛姨妈吞吞吐吐，不怎么赞成宝钗不合作做法。

“我也为了家里艰难才这样说的。妈妈想，家里的日子不宽裕，以前不过是叫咱们家的伙计们热闹一天就是，可是这会呢？那个园子一天就要不少钱，还有大护国寺念经，布施僧众的钱，更别说什么京城最贵厨子，燕窝鱼翅的席面了。按着我说都是面子光罢了。他们这里的人什么没见过，那些东西班门弄斧，倒是显得我们家小家子气。只知道燕窝鱼翅是好的。”宝钗对夏金桂如何操持薛姨妈的寿宴一无所知，评论起来倒是头头是道。

夏金桂对于宝钗母女的心思全然不知，当然她也不屑知道，给薛姨妈过生日，夏金桂可没那个好心，她有自己的打算。听着薛姨妈叫人传话说：“那边老太太不能来了，只叫他们二太太和琏二奶奶带着姑娘们来看戏。老奶奶说，还请奶奶费心，不要叫人看笑话了。”

夏金桂皮笑肉不笑的怼回去：“我一个新媳妇，劳心费力自然是应该的。只是我年轻，是刚进门的，什么亲戚啊，都没见过。不过是凭着我揣测办罢了，若是上天保佑呢，皆大欢喜，大家面子也就圆过去了。若是不小心碰了那个亲戚的忌讳了，谁叫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只自认倒霉罢了。”说着夏金桂一摆手，就把那个薛姨妈派来的人赶走了。

来人脸上尴尬，但是碍于夏金桂的脾气和威势，也不敢说什么。宝蟾在夏金桂身边，立刻竖着两只眼：“你好大胆子，没看见奶奶叫你出去没？”

来人是薛姨妈身边的嬷嬷，自认为有体面的，想要在夏金桂跟前摆架子，谁知夏金桂根本不吃这套。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刚要还嘴，这个时候外面小丫头进来通报：“奶奶，那边府里琏二奶奶派人来说话。”

薛姨妈身边的婆子还要争执，早就被夏金桂身边的人推着赶出去了：“好没眼色，奶奶忙着呢，有你插嘴的地方？”

来的人正是小红和来旺媳妇，她们进来正见着薛姨妈身边的婆子狼狈不堪的被推出来。来旺媳妇一看，正是原先在院子里蘅芜苑看门的婆子，因为前些日子凤姐整顿园中秩序，被人告发聚赌开局，但是她是薛家的人，凤姐只叫人把她领到薛姨妈跟前去了。今天见着来旺媳妇和小红露出轻蔑的笑容。

那个婆子一肚子不忿儿，还想在院子里大声争吵，谁知见着小红和来旺媳妇，顿时没了底气，臊眉耷眼的溜走了。来旺媳妇和小红两个跟着丫头进来，心里暗想听说薛大奶奶脾气不好，动辄就喊打喊杀的，也不知道她是个怎么厉害的人物呢。谁知进了屋子，却见着正堂上坐着个美人，正低着头看账本子，气度温和沉静，不像是商贾之家的当家奶奶，反而像是公侯家的千金小姐了。倒是她身边站着的一个小媳妇，遍身绫罗，满头珠翠的，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

小红和来旺媳妇给夏金桂请安问候，夏金桂抬起头笑着说：“你们是那边琏二奶奶身边的人？我没见过也不知道怎么称呼。”说着夏金桂叫人搬椅子：“难为你们走一趟，坐吧。宝蟾，倒茶去！”

来旺媳妇忙着说：“我们是什么名牌上的人，我是琏二奶奶陪房，大奶奶只管叫我来旺家的。她是琏二奶奶身边的小红。”夏金桂再三叫她们坐，小红和来旺媳妇才敢在脚踏上坐下来，这个时候宝蟾端着个小茶盘进，上面是两杯新茶。

“劳动姑娘了！”小红和来旺媳妇忙着站起来，夏金桂说：“拿了新鲜的果子来都给她们尝尝。难为这个天气辛苦走过来。琏二奶奶叫你们来可是为了我们家老奶奶过生日的事情？”

“奶奶神机妙算，怎么知道呢。我们琏二奶奶说了，大家是亲戚，本来早就来拜会的，谁知赶巧身上不好，就不能出来了，这么久没来看奶奶，还请奶奶恕罪。又加上家里有事，还有朝廷上老太妃的事情，连着老太太和太太都不得闲呢。还请奶奶别往心里去。薛姨太太生日，本来我们老太太是想过来凑热闹的，但是上年纪的人越发懒怠了，只叫太太和她带着姑娘们来坐坐，只一家有一家的习惯。因此特别叫我们来——”来旺媳妇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夏金桂脸上的表情。

“大家都是亲戚，迟早都要见的。客套就免了，本来我们老奶奶也不想办，说劳民伤财的，我说咱们家还穷不到那个份儿上，况且我们家在府上打搅了这些年了，怎么也该请请亲戚们喝酒看戏，也算是礼尚往来。我知道你们家规矩大，因此我正想派人去问问你们奶奶呢，看太太奶奶和姑娘们有什么忌口的。虽然是客随主便，但是既然诚心请客，就该顾全客人喜好才是。没想到你们奶奶先叫你们来了。姐姐有话只管说，宝蟾你记下来！”夏金桂先打断了来旺媳妇的话，一番话下来，小红和来旺媳妇都松口气。

自从贾母发话，叫王夫人和王夫人带着姑娘们去赴薛姨妈的生日宴，王熙凤心里来回掂量了几遍，觉得夏金桂到底是商家女儿，有些规矩和贾家这样的人家不同，更有贾母叫带着姑娘来，万一有个什么错处可就是的大事了。因此凤姐叫了小红盒来旺媳妇先来薛家。她的意思是先礼后兵，和夏金桂直接说明白，他们家规矩大，若是薛家不能保证安全，贾家也要接手了。

本来来的路上来旺媳妇和小红心里没底，她们商量这薛家大奶奶本来脾气不好，听说把香菱都赶出去了，还敢和婆婆小姑子当面吵架，拿捏住了薛蟠。万一她恼了，可怎么办呢？小红和来旺媳妇商量最后结果是：“她还能打亲戚家的人不成？而且咱们家也不怕她啊！等一会见着薛大奶奶，要是她要翻脸，咱们先摆明厉害直接拿着道理弹压她。咱们家是规矩人家，可不像是他们商家，目中无人！”

结果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来旺媳妇和小红把凤姐嘱咐的话都说了，夏金桂听的认真：“这个自然，兰园那么大，我已经叫人和大护国寺的主持说了，现在已经把里边闲杂人等出撵出去了。里边打扫的人都是我专门选出来的。等着生日前一天，你们的人过来再查一遍。姑娘们都出来，自然要小心的。男宾不来园子，只在大相国寺西偏院喝酒看戏，两边隔着一条街呢，只管放心。女宾也知情了你们家，在也没别人了。”

没想到夏金桂如此通情达理，来旺媳妇欢喜得很，满嘴都是奉承话，夏金桂看着天色：“你们先去吃饭，等着想起来还有什么话，再来和我说。”有人过来请小红和来旺媳妇去吃饭了。

宝蟾等着人出去了，愤愤的说：“老奶奶真是有意思，她和姑娘两个在人家家里陪着吃喝看戏，玩了这几年了，竟然一点也不和奶奶通气。本来是奶奶好心要帮着她找回点面子，还这样坑害奶奶。到时候丢人现眼了还不是说薛家如何。既然看不得奶奶好，为什么还要等着奶奶给她操持。他们薛家也是有些钱财的，不至于要赖着儿媳妇给婆婆过生日。”

“好丫头，我知道为我打抱不平，不过这也不是只为了他们家，我自有打算。你去陪着她们吃饭去，不要多嘴，只先听她们说什么。若是她们向你打听什么，你就照实说。”夏金桂打发宝蟾出去了。

这会夏金桂的午饭也好了，看着桌子上几盘子精致的菜肴，夏金桂的心思却飞得很远，王熙凤真是个机灵人，她大概只听见了什么风声，竟然屈尊降贵派人来提前通知了。本来夏金桂还担心贾家未必会给面子，谁知贾母竟然叫王夫人亲自来，看样子在京城权贵圈子里是没秘密的。

只没想到薛家母女真是不可救药了，不管夏金桂给薛姨妈操办生日是真情还是假意，毕竟夏金桂出钱出力了，薛家母女怎么也该对她表示下感谢，她们谬女两个在贾家混了几年了，也该提点下客人有什么忌讳的。而且贾母发话叫三春和黛玉跟着过来散散心，大家子男女大防看的最重，真要出点纰漏，不光是贾家脸上无光，夏金桂也要负责的，谁知薛家母女装着无事人一般。夏金桂甚至觉得没准薛家母女巴不得夏金桂出漏子，最好损伤了贾家姑娘们的名声才好。

人心难测——她们母女是想要一箭双雕？既彻底压倒了夏金桂这个不听话的媳妇，攥着她的罪状，叫她一辈子不能翻身。还顺便打击了贾家的姑娘们，更显得宝姑娘完美无缺了？

真是想得美！夏金桂狠狠的把筷子扔在桌子上，象牙筷子碰在碟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奶奶可要漱口？”小丫头听见里边的动静忙着进来服侍。

等着夏金桂洗了手，正慢悠悠的吃茶，宝蟾进来了。“她们走了？”

“已经走了，果然是世代做官的人家，真是好气派，和别人家行事又是一个样。只是我怎么觉得，他们家不怎么看得上咱们呢？奶奶何必奉承那些人，亲戚相处，合适就多走动，不合适就疏远。仿佛是咱们巴结人家一样。”宝蟾先是满眼羡慕，贾家的确是排场大，她自认为跟着姑娘这些年，也见识了不少。但是看见贾家那几个下人，只觉得见到另一个世界的人。尤其是那个来旺媳妇，身上穿戴一点也不比主子差。

但是贾家的人总是自觉不自觉的露出来居高临下的傲慢，宝蟾做为丫头，察言观色是本能，她自然感受到了，但是大家都是奴才，凭什么这样呢？她又有点不忿儿了。

夏金桂忍不住笑起来：“他们家钟鸣鼎食，你不知道么？士农工商，他们家是正经的勋贵，咱们家是什么？就是吹得天花乱坠也是商人底色。宰相门前七品官，你何尝听说过商人门前七品官的。在他们做官的眼里，我们比乡下种田的泥腿子还拿捏呢。不信你试试，你去乡下收重税，不说十分之九，就是十分之七，不用一年就揭竿而起造反了。咱们家这样的，你算去！”夏金桂伸出指头戳了下宝蟾的额头。

宝蟾捂着脑门，仔细想了一会：“奶奶说得对，我们就是他们养的肥肉罢了。难怪经商的人家都想尽方法叫子孙读书，若是子孙读书不成，也要捐官。没一点子势力，可不是随便人家啃一口，割一块肉呢。”

“你不用感慨了，回去歇着吧。”夏金桂一摆手，叫宝蟾下去了。宝蟾答应要出去，她到了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奶奶，这些日子我没在奶奶跟前服侍。今天晚上我来服侍奶奶吧。”说着宝蟾折回来，对着夏金桂做个鬼脸。夏金桂立刻明白了宝蟾的意思：“也好，你留下吧！”

晚上服侍着夏金桂睡下，宝蟾在边上的榻上一边剔着灯花，一边压低声音：“奶奶可要仔细了，我看着宝姑娘身边的丫头越发不安分了。她和那个小厮还没断呢。最近听着门上的人说茗烟鬼鬼祟祟的来了好几次。”

夏金桂立刻不困了，她翻身起来：“你说清楚些——”夏金桂心里一动，她似乎看见了事情的转机。

到了薛姨妈生日那天，一早上凤姐先梳洗了，因为今天要去赴宴，平儿给凤姐盛装打扮。看着镜子里边的自己，凤姐无奈叹口气，这段日子她好像老了几岁。平儿知道凤姐的心思，忙着宽慰：“奶奶身体亏虚得很了，还要多保养。”

“也是呢，最近我吃了丸药觉得好多了。还是人家薛大奶奶有心了。她上次送来的人参果然效果厉害。”凤姐虽然还没见过夏金桂，可是她对着夏金桂的印象越发好了。“只可惜这样的人，嫁给了薛家那个人。真是糟践了！”平儿想起薛蟠为人，忍不住为夏金桂惋惜。

“其实也罢了，她拿捏住了婆婆和丈夫，也不算是委屈。我算是看出来了，做人不能太软弱。以前我总是害怕被人指摘，说我不懂规矩。哼，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水嫩么规矩礼数，都是拿来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今后我也要学学薛蟠的媳妇了！”凤姐想起最近邢夫人和贾琏的种种，还有贾家其余人等表现，心里一阵怒气上冲。既然自己真心换不来真心，她就不用再顾及面子了。

凤姐装扮好了，到了贾母这边，王夫人和一众姐妹都已经到了。贾母扫了众人，对着凤姐说：“早去早回。看着宝玉，不叫他多喝酒。按理说宝玉应该在外面，只是我担心他去外面又要被人教唆着喝多酒。你是宝玉的亲娘，要看着他不准胡闹。”贾母转脸看着王夫人，王夫人被婆婆看的浑身不舒服，赶紧说：“是，我看着宝玉。”

一时间大家出门上车，很快就到了兰园。兰园门前早已经搭起来青布幔帐，几个小厮们守在街口不叫闲杂人等进来。婆子丫头伺候着主子们下了车，就有贾家和薛家的人迎接上来。凤姐跟着王夫人进了园子，只觉得花草茂盛，虽然有些地方比不上大观园，但是也很不错了。

王夫人打量着园子，就看见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几个艳丽的女子笑盈盈的过来了。王夫人以为为首的那个女子是夏金桂，刚要说话，就见几个女子盈盈下拜：“给二太太，琏二奶奶和诸位小姐们请安。老奶奶和大奶奶在等着诸位呢。”

凤姐和王夫人才知道这几个女人是专门陪女客的女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