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所以故意说自己配不上我?”
“我从未这样想过。”尤三姐急急否认。
尤三姐神情专注而认真,两个黑黑的瞳孔里倒映着柳湘莲的身影,看上去再赤忱不过。
柳湘莲情不自禁的就相信她了,并且说出一句拗口的话。
“我知你待我之心,一如我待你。”
尤三姐听到这话不觉呆住,一手绞着另一手,视线也下垂,眼睫在脸颊上扇出密密的一片阴影。
她没有否认,柳湘莲受到鼓舞,又续道:“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总是待我忽冷忽热?”
尤三姐嗫嚅着不说话。
“你当真对我无意吗?只要你这么说,我柳湘莲以后绝不会烦你!”柳湘莲信誓旦旦,目光炯炯。
“不……”尤三姐下意识的拒绝。
柳湘莲见状狂喜,冲口而出:“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那还犹豫什么?我明天就来下定提亲。”
尤二姐被这两人的动静吵醒,任翠柳扶着走进来,见到妹妹脸上踟蹰,但又并不是不欢欣,因此也在一旁说柳湘莲的好话:“妹妹,柳公子对你可是诚心诚意,你当真忍心拒绝?”
双方夹攻之下,尤三姐原本坚定的内心渐渐松动,最后也不知怎的,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答应了。
点头的那一刻,柳湘莲原本黝黑的眸子瞬间被点亮,尤三姐不禁疑心,自己在他的双眼里看见了天上繁星,所以才会那么明亮,那么叫人移不开眼。而这一切的起始变化,都是因自己而起,这种奇妙的感觉令她如坠云端,整个人都飘飘然。
柳湘莲怕夜长梦多,次日便前来提亲,薛蟠作为陪客,将自己的好兄弟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大家都喜气洋洋。双方随后订立了口头婚约,还送来鸳鸯宝剑作为定礼。
尤三姐见到失而复得的鸳鸯宝剑,再度作为定礼出现在自己的婚事中,颇有种恍在梦中的错觉。她欲要以太过贵重作借口拒绝鸳鸯宝剑做定礼,偏偏柳湘莲不肯答应,最后只好收下。
双方就这么定下了盟约。
将柳湘莲送走后,尤三姐抚着宝剑,再度将它悬挂于卧室的帷帐之上,她心里暗暗想道,若此番再度命丧于这宝剑下,许是自己的命运合该如此吧,倒怨不得任何人。
正这么想着,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厅堂也有一阵响动,走出去一瞧,原来是贾琏过来探望尤二姐。尤二姐喜出望外,脸上的病容都褪去了几分,只觉得是双喜临门,这场婚事必定是个吉兆。
贾琏与尤二姐许久不见,颇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架势,又见尤三姐觅得佳婿,也为她高兴不已。
等到柳湘莲再度登门时,他感慨道:“上次你们婚事不成我就遗憾得很,这次终于缔结良缘,果然是你的还是你的,千里姻缘一线牵。”
虽然尤三姐也承认他说的对,但他可看不惯贾琏享尽齐人之福,便故意说:“那月老牵你的姻缘可不得忙活死,一个人要牵那么多条线,又是小妾又是通房的。”
贾琏听完浑身不自在,心说好你个尤三姐,天生一张利嘴,看来柳湘莲以后有得苦头吃了。他这么想,也这么说出来了。
尤三姐立马为己正名:“他跟你可不一样。”
贾琏冲柳湘莲挑了挑眉,故意说:“看来我这个妻妹对柳兄甚是满意啊。”
“你住嘴!”
柳湘莲听完笑得合不拢嘴,尤三姐却出了个大大的丑,逮着就要教训贾琏,贾琏只好狼狈得满屋逃窜,直到尤二姐从中调解,才饶过了贾琏。
冬日人都惫懒,但日日窝在家里也颇无趣,而贾琏是玩乐的个中高手,便将柳湘莲约出来,四人一起踏雪骑行,到山里赏雪。
尤二姐与贾琏是夫妻,他们二人共乘一骑并不出奇,但尤三姐与柳湘莲尚未行夫妻之礼,倒需恪守规矩,于是柳湘莲牵着马儿,任尤三姐坐上马背上,护着她一路行进到山中。
整座山头银装素裹,被雪埋住,叫人不住感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走到半山腰,众人路过一个亭子,在里头稍事休息。贾琏让小厮煮了壶茶,品茗赏雪。
尤三姐喝了热茶暖了身子后闲不住,又钻出亭子外玩雪。
她今日穿了件紫色衫裙,和柳湘莲所着的紫色衣长袍相形益彰,叫人一看便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柳湘莲怕她冻到,叮嘱她玩一会就停手。
尤三姐不听:“难得出来一趟,我要玩个够本才是。”
贾琏走出亭外,看着这漫山大雪提议说:“咱们堆个石狮子吧!石狮子是吉祥物,也是守门神,正好保佑来年顺顺利利。要不,咱们就堆贾府门口的那两只石狮子,正好颜色合适,干净的很呢!”
尤三姐掬起一捧雪,仔细凑近瞧了瞧,依稀见到其中有灰尘,便说:“这雪不太干净呢,恐怕堆出来的石狮子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尤二姐见状犹豫:“不过是堆着玩,取个好的意趣,那咱们堆个别的?”
柳湘莲却说:“世上哪儿有绝对干净的东西?咱们嫌雪脏,说不定雪还嫌咱们风尘仆仆呢。”
尤三姐一想也是,便不再纠结,开始动手堆石狮子,其他人也一起帮忙。你做一个眼睛,我做一个鼻子,玩的不亦乐乎,就连空中飘起小雪也不在乎。
尤三姐给狮子捏完波浪般的绒毛后,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其他人,就发现柳湘莲仍在专注的低头堆狮子,而他的眉毛和眼睫上堆满了细细的雪粒,乍一看,仿佛变成了白眉老头子。
她不禁哈哈大笑,喊另外两人去看:“柳公子,你这样子,好像个白胡子老道哦。”说完不客气的笑出声来,脸上灿烂无比。
柳湘莲并不生气,看她难得如此高兴,觉得出来的决定是做对了。
贾琏却玩笑说:“你怎么能说新郎官像白胡子老道,你还想不想嫁出去了?”
尤二姐也逗趣道:“反正定礼已经下了,柳公子你别说是做道人了,就是做和尚了,也得先把我妹妹娶了。”
柳湘莲不知话题怎么扯到十万八千里之外,颇有些无可奈何。
而原本看好戏的尤三姐听完却不自觉的僵住,毕竟她知道上辈子的柳湘莲,在自己死后便真的做了云游四海的道士。
此刻忽然没来由的提起道士,是不是因为他们都逃不出既定的命运呢?尤三姐不由得蹙起眉。
柳湘莲见她忽然收起笑意,还道她是恼了,忙说:“我才不做道士和尚呢,我舍不得这个花花世界。”
尤二姐也注意到尤三姐的不对劲,便说:“我们是说笑的,你还当真了?”
尤三姐不愿让大家扫兴,强挤出笑容。
贾琏见到这雪做的石狮子总算大功告成,便应景的冲它拜了一拜,然后说:“石狮子呀石狮子,你可要保佑柳兄弟与我的妻妹好事偕成,白头偕老。”
尤二姐灵机一动,从地上抓起两把雪分别撒在柳湘莲和尤三姐的头上,喜道:“看!这不就已经白头偕老了?”
被打趣的小两口俱是忍俊不禁,忘了一切烦恼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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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姐姐姐夫做主,尤三姐他们把婚事定在了两个月后,接着女方家便开始紧锣密鼓的采买婚事所需用度,想要做美丽的新娘子。
订立婚事后,虽有薛蟠帮着出钱出力,但柳湘莲也不忍心就让义兄一人操劳,自己也从旁协助。想到未来需养家,更觉肩上挑了副沉甸甸的担子,一身的力气想要往外使,更想赚取银子,提供给尤三姐更好的生活。
这日,听说宁国府请了戏班子,结果原本要登台的小生忽然摔伤了腿,没法上场,临了拜托他去救场,柳湘莲义字当头,没有直接答应下来。
他从前未登过宁国府的门,这次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经由荣国府所在的西府去往宁国府所在的东府,走在正门口就见到两个威赫凛凛的石狮子分立左右两侧,好不威风的睥睨众生。
柳湘莲原本对这两具石狮子无感,但经过时忽的想到前几日与尤三姐一行人同游山中堆立雪狮子的趣事,对这原身也就有了异样的好感,不觉会心一笑。
“柳爷!”小厮叫他停步,出声提醒他。
柳湘莲回神,收了笑意,随小厮快步入府。
戏台子搭在后花园的一片空地上,前头坐着好几桌贵客。
柳湘莲到底不怯场,最后没有出错的唱完了整出戏,赢得了阵阵掌声。等到谢幕下台,他发现东越王也是座上客,并且眼神不错的盯着自己。
他这回刻意保持距离,不再往近前凑,东越王反倒主动与他搭话:“听薛蟠说,你已定亲了?”
柳湘莲颔首,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
“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王爷问。
贾珍作为主家,见王爷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戏子如此客气,也好生奇怪,因此也客套的问了几句。
薛蟠在一旁毫无城府的抢着说:“珍大哥应该认识,是宁国府的尤三姑娘。”
贾珍听到这儿脸色就变了,看柳湘莲的目光也不像之前那么单纯,眼里浮出兴味。
“我那个妻妹脾气大的很呢,没想到柳兄竟然能消受。”
这话说的怪里怪气,柳湘莲听不出来究竟是恭贺还是嘲讽,他心里认为贾珍贾蓉父子通通是一丘之貉,而尤三姐过去在这位名义上的姐夫手底下讨生活,想必也受了不少委屈,因此也冷下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