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像是按下快进一般,这厢才知元春被委任县令官,宫里又像是出了大事。
不过短短几日,京城里的风都显得谨慎小心。
内宅的妇人要想知道外头消息,总是要慢上几拍。
昨夜京营士兵出马,宫门至京城城门的大道一律扫荡,两排上了围幕,让人摸不清情况。
听了一夜的马蹄声、滚轮声,和慌乱的脚步声,直至四更才止。
而围幕等到今夜才撤了去,影响街市生意经营,大家却不敢抱怨半句。
到底是为何连夜动静,没人说,就算有人壮胆子去问,也不过得了一声呵斥罢了。
王夫人眼皮轮流跳,总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不甚太平。
虽说那场雨下得及时,但对干涸已久的大地而言,不过杯水车薪。
于是,在朝廷没有大力赈灾的情况下,京城内外掀起一股借粮的风。
荣宁二府作为贾家龙头,自是免不了有沾亲带故的人上门借粮,时间一久,再多的库粮也填不满人的**。
索性便关起了门,只留一角出入罢了。
不出两日,有一衣衫褴褛的姑娘敲开了贾府的门,守门的不敢阻拦,连忙送去王夫人屋里。
为何这位姑娘引起如此大的反应,难道是贾府不敢得罪的人?
是,也不是。
此人是北静王妃的贴身丫鬟姚窕,只是一身风尘仆仆,实在令人费解。
王夫人打眼一瞧,心里自是难受,赶忙命喜妹带姚窕去洗漱更衣。
姚窕却先跪了下地,把这几日的遭遇一五一十据实以告。
原来那夜不间断的嘈杂声,正是宫里圣上带着严贵妃、其余妃子,还有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往东北方向逃去。
为何是逃?
这就得从西北传来的线报说起,圣上安排了贾雨村运送议和钱粮去,结果却递来了坏消息,准噶尔派来的使者死在亲王营帐里。
京城还未理清这其中的问题,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一一递来。
一是护国大将军为表诚意,只身前往准噶尔那边谈判,反而被斩下首级示众。
二是亲王一听噩耗,连夜拔营而跑,留下前线大军群龙无首,只能凭着一腔热血抵抗。
三是没有将军指挥,又因停战深入人心,大军早已没了斗志,节节败退,被准噶尔打退了近一百里。
圣上一听这些消息自是怒气冲天,手一抖,歪了过去。
百官看圣上晕死过去,连忙让太医抢救,却连睁眼都难,更不用说委派谁去前线稳住军心。
军机处太傅站了出来,说他领军去对抗准噶尔,而朝廷和圣上的大事就交代给军机处的两人——令和,元大人。
太傅头也不回地直奔西北,但维持朝廷现状却不也简单,圣上迟迟未醒,令和的声望不足以稳住文武百官,更不用说与他平起平坐的元大人。
太傅还未抵达战场,前线消息又飞回京城,准噶尔又挺进了五十里。
要知西北离京城不过四百余里,按这个速度进攻,只怕没两日就杀进京城、杀进皇宫。
而陕中赈灾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居然没安抚好灾民,反而激起了一群反民,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往京城冲来。
得知这两个消息的官员都慌张起来,这简直就是前有狼后有虎,哪里还坐得住,一个劲儿地劝说元大人带着陛下逃难去。
当日宫里上下乱糟糟,为出发东北而做准备,为看管着百官不出宫而做准备。
“那你们家王妃呢?”王夫人闻言,连忙追问,毕竟贴身丫鬟都如此狼狈,也不晓得北静王妃有没有受到伤害。
姚窕回答:“太太放心,我家王妃和元侧妃一辆马车,陪着陛下一同往东北。”
王夫人松了一口气,问道:“难道你是被丢弃在北静王府的?”
姚窕摇了摇头,道:“当日北静王府和其他宗亲都被请进宫里,与百官一样被看起来。奴婢本也是跟着王妃一起,只是实在传不出消息,王妃因记挂贾府安危而郁郁寡欢,奴婢这才寻了机会离了大队,跑回京里与太太通报。”
王夫人心一紧,顾不得姚窕一身脏兮兮,搂在怀里,哭道:“你家王妃是个大善人,你也是个好姑娘,贾府上下几百人口的性命都是你们救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们。”
“太太,是我家王妃的功劳,奴婢不过跑腿罢了。”姚窕也为之动容,提醒道:“太太,您得赶紧准备离开,京城的驻兵没剩多少,就怕。”
姚窕未说之言,王夫人自是明白:京城多是富庶之家,更不用说皇宫里集天下宝贝财物,没了重兵驻扎看手,这不招贼惦记?
贾府家大业大的,不但人多、东西也多,一时要走也没那么简单。
且不说宁府和东院还未达成共识,贸然带老太太走也不合适。
于是王夫人打算先做好准备,等大家商议一个去处后就出发。
念头一起,王夫人便着人去请宁府贾敬和东院贾赦去贾母处,随后又命人兵分两路,一路找人去与王家、史家、谢家和几家关系较好的说一声,一路安排收拾包裹和车马、还让几个管事负责底下人去留。
贾府下人得了命令,虽不解其意,但也风风火火忙了去。
王夫人吩咐喜妹打点自己院落,还遣了周姨娘安排几个姑娘的出行之物。
周姨娘身为心腹,便开口问为何匆忙出行。
“说来话长,如今要赶着今晚安排妥当,明早就回金陵。”王夫人又交代道:“只带常用的,没什么要紧的别带上,带不走就藏在库里。”
周姨娘应了声是,也感知到王夫人的慌张,便唤人去家塾接贾环回府,顺便问道:“宁府的蓉大爷也一起接回来?”
王夫人点了点头,虽说还未与宁府商议好,但早一步准备也不是坏事。
这时,下人匆匆来回话:“太太,大老爷和珍大爷在老太太那处,正问您到底何事着急。”
一听不是贾敬来,王夫人下意识皱眉头,问道:“不是让你去请敬老爷来?”
“回太太,珍大爷说敬老爷进宫五六日没回府。”下人说得清楚。
想到姚窕说百官留在皇宫里,想必身为钦天监监正的贾敬也被留了下来,不,应该说已经被安排一同去东北。
身为族长的贾敬都没半点消息传出来,可见这事十足严密,若不是姚窕愿意冒险来报此事,等西北大军和陕中流民一夹攻,京城只怕血流成河。
但王夫人不敢轻易声张,当务之急是得把老太太、姑娘们送出京去。
还未进贾母屋里,便听到贾赦冷声道:“老太太,到底什么事唤儿子来?这都老半天,可耽误我大事。”
贾母也不知何事,但想到王夫人不是随便折腾的人,便开口道:“你也耐一会儿性子,这事不比你的大事小。”
王夫人连忙进了屋,忧愁道:“老太太,大老爷,珍哥儿,方才北静王妃递了消息,事关重大,这才着急唤你们来商议。”
一听到是北静王妃的消息,贾赦的气性一下子消失无影无踪,连忙问道:“什么重要消息?”
王夫人便把前线、反民、圣上离京的事略微一说,吓得他们都坐不住,忙要起身跟着离京。
“离京迫在眉睫,我便是要商议一去处,你们看看是去哪?”王夫人瞧他们魂神不定,一开口就是定住他们的心神。
贾赦来回踱步,想了想,道:“不如跟陛下身后,就往东北去。”
谁料贾母开口反对,道:“不行,我们不知陛下往东北哪里走,更何况已经落了几日,要追也追不上。我想,不如回金陵去。”
金陵是贾府的老家,有宅有人有田地,贾母第一个退路就是它。
王夫人心里本就有主意,一听贾母与她一致,也开口道:“我也觉得老太太说得对,一来金陵没灾情,二来离西北、陕中远,三来离京回金陵也有个借口,免得打草惊蛇。”
贾赦还想着跟随圣上的步伐,毕竟要说最安全的地方,莫不过于天子脚下的地盘。
但贾母、王夫人都想回金陵,二比一,贾赦落了下风,连忙示意贾珍开口说两句。
贾珍不曾遇到如此大事,下意识便道:“侄儿也不敢妄下定论,要不侄儿命人去宫里问我父亲?”
贾赦难得灵光一回,挥了衣袖,没好气道:“还宫里?早都跑光光了。”
这话吓得贾珍冒出冷汗,惊恐道:“是说我父亲撇下我们,自己跑了?”
“也许是吧。”贾赦一想到贾敬自个跟了圣上走,把族亲都抛之脑后,也是有些怨气。
王夫人赶紧澄清道:“珍哥儿,敬老爷不是这般人,只是局势所逼,不得已跟随陛下走。”
“这几日到底发生什么事,也只能等以后再见时问了。”贾母打圆场,道:“珍哥儿,也该好好打算一番,宁府也有那么多人、京里族亲也不少。”
“对!到底去东北,还是下金陵,你说个准话。”贾赦大声道,逼着贾珍立马做出决定。
“侄儿也不知该怎么选,大老爷和老太太都有理。”贾珍犹豫不决道。
贾赦一拍桌子,道:“既然合不拢,那就各走各的,我去东北,你们去金陵。”
这话一出,贾母脸色拉了下来,低沉道:“外头这种情况,分头走不就等于找死。一起下金陵,人多势众,也不怕途中的流民。”
纵然贾赦有些不愿,也不得不听贾母的话,只得与贾珍回去安排人马,明早便出发。
贾母留下了王夫人,道:“王妃把我们当自家人,这才冒险让人来说这事,我们这一走,只怕显眼得很。”
“老太太,我正要跟您商议,金陵老宅该有的都有,这次下金陵就带紧要的东西。避免人多眼杂的,就安排二成下人陪同回去,看哪些要离府走的就给卖身契走,留些人看府便是。”王夫人说完,贾母便无奈点头,道:“也好,想走就让他们走,各人有各命。这身外之物也只能舍了,该是我们的也拿不走。”
得了贾母的首肯,王夫人在议事厅让各个管事报上名来。
或许是在贾府过得舒服,一听不用银两赎身就可以出府去,居然没几个愿意走。
但下金陵也带不走那么多人,留在府里又不安全,王夫人便出了一招——不但给卖身契,离府前还能领一年的月银走。
双管齐下,只隔了一个时辰,愿意离府的便有近四五成。
王夫人将留下来的花名册一一筛选,除了贴身伺候主子的丫鬟、小厮一定要陪同,还挑选了人高马壮的婆子、小厮若干。
正点名到周瑞家的时,她倒跪地求道:“太太,我愿意留在府里看屋子。”
这出乎王夫人意料,周瑞家的一向不离她身,许是这几年受了冷落,这次为了争得王夫人认可,连这好机会都放弃了。
但这也解了王夫人燃眉之急,林之孝总管要一同走,贾府也要有人带头看着,周瑞家的倒是个好人选。
王夫人难得对周瑞家的好脸色,谆谆指点如何管留下来的下人们,直让周瑞家的指天发誓会好好守着家。
府里头的事交代清楚,自然就要处理府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