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不知该先说哪个好。”惠儿左右为难。
王夫人先说哪个都行,正当惠儿要开口说时又喊停,道:“先说好消息吧。”
毕竟近来忙着扭转乾坤,不管是营生亦或者是修复夫妻关系,接连都遭受碰壁,实在让王夫人颇为沮丧。
惠儿一脸惆怅道:“我们找到那位戏迷姑娘了。”
一旁偷听的彩鸳欢呼起来,道:“真真是好消息,太太,原以为是个胡诌出来的人,没成想是真的。”
王夫人一时也忍不住笑道:“这便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或许是这一好消息冲刷近来的坏情绪,彩鸳见王夫人面上显露出希冀,便追着惠儿问坏消息是何事?
惠儿叹了一口气,道:“她快要死了。”
彩鸳大叫了一声:“她死了!你们寻到的是个死人?”
见王夫人不禁皱起眉头,而周姨娘连忙打断彩鸳大惊小怪,道:“你休要瞎说,让惠儿说清楚。”
彩鸳忙着捂起嘴巴,用那双大眼睛示意惠儿继续说,就怕谋划好一阵子的好事就此打住。
要说起能寻到这位戏迷姑娘,正是靠着采儿一念好意起:
自从采儿等人准备好坊刻之事,就想一边聘人预备做杂活,一边寻那位戏迷姑娘,只要东风到位便可立马开始刻印。
当然采儿心里也有一丝侥幸,万一在人牙子口中听到蛛丝马迹呢。
前几日,采儿去人牙子处看中一位识字的妇女,年纪三十五六上下,唤做丽娘,正要带走时,丽娘跪下来求着采儿也带走一位小姑娘。
那小姑娘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模样,长得俏丽,只是时不时咳上几声,脸上便毫无血色,而人牙子在旁嫌弃道:“早知道她生这破病,当初我就不该贪便宜买下来。大爷若是真要这丽娘,可不用管她求情的话,我派人押去府上。”
丽娘一听这话,忙着对采儿磕几个响头:“求大爷好心!求大爷好心!”
那小姑娘不忍心丽娘如此伤了自己,双眼蓄满泪水却迟迟不落,哭腔道:“乳娘,您莫要磕了,生死由命,半分不由人。”
采儿原以为她们是母女来的,不成想听到那小姑娘唤丽娘作乳娘,这才晓得是主仆关系。
既然是聘得起乳母的家境,如何一主一仆沦落至此?
人牙子连忙拉过采儿到一旁去,搓手道:“大爷,不知您晓得近来抄家一事?”
京城一有风声就谈论,更何况礼部、户部、兵部抄家游行闹得满城风雨,采儿如何不晓得,便猜测道:“可是那三家的女眷?”
人牙子飞快地点头,压低声线道:“是严家的,那小的唤诗婉,家中排第六,那丽娘便是她的乳母。”
采儿心中正为严家六姑娘而感慨时,便听人牙子满脸晦气道:“若不是这丽娘瞒了她的病情,我也不至于买了她来。她要没这破身子,就算开这个数,凌云阁、红袖坊都抢着要。”
见人牙子手掌展开,示意五百两银子,脸色变了变,猥琐道:“当然,大爷若是不嫌弃,买回去放屋里头,当个美人灯观赏也好。”
采儿不着痕迹地远离他,没好气道:“既是有痨病,本大爷买回去作甚么。”
人牙子一听采儿不留情面地戳破这病,连忙摆手,慌乱道:“可不是痨病,说是胎里带的病症。大爷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我这些货如何卖得了。”
采儿略一思忖,近些日子寻不到那戏迷姑娘,有没有可能就如严家六姑娘一样家道中落?
这般一想,采儿伸直了脖子四处看,引得人牙子疑惑问:“大爷是要找什么?”
采儿直白道:“除了这位六姑娘,严家、李家、孙家的姑娘可还有在?”
人牙子笑道:“大爷可忘了这三家有亲王侧妃在?女眷被下旨发卖时,第一波便是被亲王那头捞了去,就只剩下些丫鬟、婆子罢了。这六姑娘怕是与身为亲王侧妃的姐姐不对付,才没被接走。”
知晓严六姑娘不似其余女眷一般被安置好,反而落到此境地,采儿本就有些动摇,但又怕买回去后被王夫人责骂。
人牙子见采儿踌躇不定,以为是嫌他开价太高,于是咬咬牙,似是割肉道:“大爷真心要,我也顺水人情,只要一百两即可。”
从五百两一下子跌到一百两,这可与严六姑娘从天堂跌入地狱如出一辙?
采儿皱了皱眉头,还未开口,那人牙子闭眼道:“最多八十两,大爷可不能再少了。”
这时采儿意识到这严六姑娘在人牙子眼中就是烫手山芋,心下一动,顾不及王夫人会不会怪责,讨价道:“五十两。”
人牙子猥琐的眼睛看了看严六姑娘和丽娘,狠下心道:“就按大爷的来。”
“本大爷是说,两个五十两。”采儿提醒道。
人牙子大叫道:“大爷,您可要行行好,她们两个买回来都花了四十两,加上这几日吃喝伺候,哪能一分都不赚的。”
采儿一一数道:“本大爷现在买了去,你还不至于亏本。若要是本大爷谁也不要,我看谁愿意买个病秧子回去当主子养?只怕砸在手上,你想求都来不及。”
人牙子沉默一会儿,还价道:“便是再加个十两、二十两,可好?”
“四十两!不同意便不要挡你大爷的路,忙得很。”采儿作势要离开,吓得人牙子连忙道:“五十五十。”
或许是人牙子怕采儿反悔,连忙将两人塞到采儿那侧,腆着脸索要银两。
当然采儿将两人带回莫言阁时,自然少不得被惠儿一顿臭骂,毕竟给了五十两的预算要买回来五六个,如今只得两个,其中一个还带着病症。
采儿因恻隐之心才买下了严六姑娘,便自讨腰包买药给她吃,感动得丽娘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一番。
只是还未等到报答时,严六姑娘病情加重,丽娘早晚伺候着她,便有看得不爽的人在惠儿耳边吹风。
于是等惠儿亲自来寻她们时,凑巧听到了两人私下谈话:
严六姑娘谈及那卷被母亲烧毁的评注就万分难过,道:“我与杜丽娘一样,十五岁是一道坎,我怕是迈不过去。咳咳。”
丽娘骂道:“小姐休说不吉利话,遭了大难也能有幸遇到大爷,可见命不该绝。况且我怕太太知晓,不曾与大家说过,当初她们烧时,我偷偷救回了一些。”
惠儿听只此,心中万分震惊,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便在灯火阑珊处。
又听丽娘说偷藏起一些评注,惠儿掩不住激动,屋里头的严六姑娘似乎也很激动,一个劲地咳嗽。
于是,惠儿反倒比采儿更加热心,寻来大夫看病、抓药,惹得采儿疑窦起来,这才说出严六姑娘便是她们寻了许久的戏迷姑娘。
采儿二话不说便寻来丽娘问,确定了严六姑娘曾经写过《牡丹亭》评注且被严三姑娘生母所烧。
惠儿兴奋道:“那你说救回了一些,那手稿在哪?”
丽娘尴尬一笑,道:“我瞧小姐在意那评注,且动了要自画像的心思,怕她真的与那杜丽娘一样,这才撒谎哄住了她。”
一听所有手稿付诸一炬,采儿俩顿时气馁,遂又打起精神,道:“她现在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只消养好身子,不愁写不出那评注。”
丽娘听到采儿想要刻印她家小姐的评注,开心道:“若是小姐知道能出版给众人看,倒比我骗她藏下那卷更有盼头。”
当她们三人准备与严六姑娘说起这事,只见严六姑娘在桌子上趴着不动,手下正压着一幅半成品的自画像,吓得几人魂飞魄散,连忙唤来大夫来救。
彩鸳听得入神,心一揪,忙问道:“可是救回来了?”
惠儿点了点头,惆怅道:“虽说救了回来,但大夫说她胎里自带,若不好好养着,下次再犯便真真救不回。”
彩鸳‘啊’了一声,道:“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这就没了?”
周姨娘笑道:“我倒说她乳娘说得对,这姑娘命不该绝。”
彩鸳连忙问,周姨娘示意她看向王夫人,道:“有太太在,哪里有救不回的人。”
这话自然不是说王夫人可以妙手回春,王夫人笑道:“把她放进府来养,递个牌子与王太医来看,日常吃什么药便配,都算不上大事。”
惠儿一听,连忙代严六姑娘谢过王夫人,又匆匆出府去安排此事。
彩鸳笑道:“果然是命不该绝,遇了我们如此心善的太太。”
王夫人却不听她们的奉承,道:“你们可得去打扫一处来,免得人进来没处住。”
彩鸳拍了拍胸脯,道:“太太放心,包在我身上。”说毕,点了几个丫鬟、婆子便往后院去。
王夫人笑道:“一遇到这等事,她便是第一个冲前头。”说的是彩鸳,论起心软可比王夫人更上一层。
周姨娘亦陪笑道:“她自小就如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
而王夫人想着严六姑娘进府来后,便让彩鸳去伺候也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