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贾珠才从孤鹜口中得知这三日所发生的大事,不由得心里一揪。
原来贾珠所在的考场亦有出几起作弊,只是贾珠两耳不听窗外事,便不晓得此作弊案牵连至贾政。今日一早贾政便被官吏带去问话,林总管和其他管事纷纷奔波贾府、衙门之间,而门下清客都推脱身子不适不在府上。
贾珠甚至都不理会清客为何如此反应,连忙让秋水赶快些回府里去。
这一到府,贾珠便闻得贾母悲嚎之音,心里更是难受,连忙加急脚步进屋里,贾母一瞧哭得更猛烈,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顶着那双哭肿的核桃眼,前后所说与孤鹜无二,又道已四处托人,至今无丝毫风声,这才惹得贾府上下慌乱。
而一旁叹气的贾赦道:“怎么就被抓了去呢?我瞧他也不似个红房的呀?”
“什么是红房?”贾母哽咽问道。
贾赦开口道:“这考场里,若有人通了关节的,便被唤红房。若有人拘迂古执,不通关节的,便唤黑房。”
贾珠当然相信自家父亲,便安慰道:“老爷为人清正廉洁,自是做不出通关节的事。老太太、太太可别哭。”
王夫人点了点头,也开口出声慰藉贾母一番,生怕她哭得太猛烈,一时撅昏过去。
贾赦却不以为意道:“这古话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官场哪能清白到哪去的。”
贾母气上头来,骂道:“你不去外头寻人捞你兄弟,倒在这里危言耸听!”
这时,贾敬匆匆赶来,道:“婶子,侄儿问了一通,亦不清楚为何带政兄弟去。”
就连贾敬都问不出个所以然,这种不明所以的恐惧感笼罩在贾府每个人头顶上,而王夫人心里更是深深的无力感。
而原该在宁府待着的贾珍也赶来,喜色道:“好事,好事,说是循例问话,晚点便送回来。”
贾敬一惊,先开口问道:“你成日在府里,如何晓得?”
贾珍连忙恭敬回话:“父亲,儿子前不久结交了个同宗举人,字雨村者,是他告诉儿子的。”
“贾雨村?我怎么不晓得宗里有此人?”贾敬这头还在疑惑贾雨村的身份,倒是贾母激动追问:“珍哥儿,这话当真?”
贾珍笑道:“老太太,自然保真。他得了贵人青眼,消息错不得的。”
听得这名字耳熟的王夫人,便想起自家兄弟王子腾曾写信提及,道:“我兄弟外任曾遇过此人,还写信与老爷说起过此人不来京考功名实在可惜。不成想他如今来了京城,还能打探到老爷的消息。”
贾母一个劲儿地说阿弥陀佛,众人稍稍心安了些,便见林之孝边喊‘好事’边往屋里跑,喜色道:“刚衙门递了消息,说不出半个时辰老爷便出来了。”
这下众人彻底信了贾珍所言,一面命人准备除秽之物,一面命人到衙门门口等候,贾珠自告奋勇要去接贾政回来。
而贾政回来后得知贾雨村之事,脸色有些懊悔,道:“他上京来递过帖子,我忘了招待他,不成想他却不计较,反倒救了我出来。”
王夫人便问:“老爷,这事到底怎么了?好端端如何扯了您?”
这时,贾政才把吏部尚书当场与他翻脸,说要令他身败名裂,这几日才过去,便出了这事。
虽是乌龙一场,却也足以吓坏贾府上下,贾政更是指名要请贾雨村来府上道谢,王夫人心里疑窦亦不敢多言。
只是,贾雨村接了几次贾政亲自下帖子却不曾来府上,即使贾政通过贾珍去邀请亦然,接连几日听得贾政叹息声。
这京城上作弊案一事闹得人心惶惶,不止贾政一人被请进问话,不少官员也有如此待遇,只是品级高的唯有贾政一人罢了。
要说科考时作弊是常见之事,毕竟世人挣了秀才就望举人,挣了举人又望进士,得了进士便望翰林,若是能通了关节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得了功名,岂不美哉?
况且不少光长年岁不长功名的考生,读书久了,考得多了,这心便长歪了。
这次作弊案也是源于一败北五六次的考生,在太阳下山时出了房歇息,瞧见一只笨鸽子被那看守考房的官差用弹弓打了下来,疯叫疯跑了起来,唤了三四人才堪堪压制了他。
只是这手脚押住了,却没管住他的嘴,听得他胡言乱语道:“我的鸽子!我的榜首!”
恰好有一房官监看累乏,出来喘口气听得他话,便唤那看守的递来打下来的鸽子,几经摸索发现那鸽子尾巴异常,一瞧,正缚一张纸在那。
解下来,拆开来,一打开,赫然是今早刚发下的题目纸,下边是密密麻麻破题、破承、起讲、题比、中比,若是弥封了那名、誊录过那卷,只怕评卷官看得喜欢便荐了上去。
那房官一惊,连忙咄咄逼问,这才晓得联合了外头的枪手写八股递进来,只是他们笨得很,不晓得这鸟类至夜黑便眼瞎,临近傍晚放了鸽子进来,被那不着眼的官差打了下来。
要说这房官本来就是红房,自诩两袖清风的好官儿,识得的人无不忌惮他,如今被他瞧了这关节的事,那不能闹得沸扬。
登时一闹,闹得各房都知晓此事,通了关节的黑房哪里敢吱声,只得由着他上报去。
上头也怕惹事,便命点这科题目印了多少张,再点数多少张,发现少了数十张,未曾请示主考官便劈了板片,另外换过了题目。
可怜那些白日苦思冥想,结果夜里告知作废了此科题目,一间间号舍发出了哀嚎声,此次赴考的贾珠亦不能幸免于难,只是心态放平后,继而答起题来。
当然,为何少了数十张题目纸?事关重大,自然层层递了上去,直至礼部尚书及任命主考官一职的和硕理亲王。
而亲王晓得此事时,那提学官早已换过了题目,不知是怒其不请示便行动,或是疑其行为怪异,这乡试三日考试还未结束,便下令将这提学官下了狱审问起来。
紧接着,不管青红皂白,与此提学官近日私下有过交集的纷纷请去衙门喝茶。
而贾政如何与此提学官有交集,恰恰是前不久贾母生辰宴时,此提学官也来祝寿,自然逃不掉众人口目。
这事查了半个月之久,却查不出为何少了题目纸。借着神圣的科举行如此不堪行径,圣上甚是怒气冲冲要举起鞭子整顿一番,但见亲王瑟瑟发抖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轻轻落下。
于是,这作弊案件一开始雷声大,随着时间推移,化为似有似无的雨点罢了。
提学官及被请去衙门的官员算是白遭罪,而灰心的提学官放回家中后,不久便提了辞官回乡,就算圣上、皇太孙苦苦哀留亦没用。
对于贾府来说,好在此事虚惊一场,虽不知是谁将贾政秘报上去,也让王夫人意识到低调行事的重要性。
自贾政平安归来后,贾母、王夫人较少参宴或办宴,亦是存有一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态,而京城上受了牵连的官员家眷亦然。
只是对于二门不迈的贵妇、姑娘家来说,少了女眷社交的活动,一日复一日,便觉得甚是无趣。
就连贾母闷得慌,也常常跑去锦绣堂那指点两句,听听惠心讲课,亦是另类的享受。
若说常年闷在家宅中的女眷都有如此想法,更不用说习惯于浪迹天涯的文先生,自从做了贾珠的西席后,秉着一颗责任的心才耐住了性子,如今见贾珠乡试已过,便连忙与贾政提出要外出历游一月。
贾政自然二话不说便应下,谁料贾珠得知尊师要历游,紧随其后也要一同去。
这提议一出,连第一关的贾母都过不去,怒道:“世家弟子哪个出去受苦受难的?若是谁放了你去,那谁便与我过不去!”
贾政、王夫人自然听出贾母所言在点他们,不允许再来一次先斩后奏的事情。
贾政向来不擅长从中斡旋,这事自然而然地落在王夫人头上来,一面说服贾母,一面与文先生提了几个意见,这才让贾母无奈点头。
八月二十日,距乡试结束过去了十日,距乡试榜单出来还有一个月,文先生、贾珠等人收拾好包裹便准备出发。
不同于上次悄悄摸摸地出行,此行除了文先生、贾珠、贾蔷之外,贾珠小厮秋水、孤鹜、奶兄宋钱亦要一同出行伺候,连带马夫两位、护卫十位,足足有二十来人的队伍。
文先生已应承王夫人的条件,虽是见如此多人亦无奈,没料到的是,门口还有高毕跌与一老仆候着一同出发呢。
贾珠临行辞别,一一与众长辈辞话时,宝玉满脸羡慕,撒娇道:“哥哥,宝玉也想出去玩!你带我去嘛!”
“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我便带你去。”贾珠一边笑道,一边看到贾母脸色不虞,连忙说不能让文先生久等,像是火烧眉毛般地往外走。
王夫人见喜鹊儿抱起手舞足蹈的宝玉,连忙喊住了贾珠,只用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珠儿,待你回来,便把事办了。”
贾珠先是一愣,又瞧王夫人面上似有促狭之意,回过神来,丢了一句“听太太的安排”便如烧了屁股般地跑了。
这下,王夫人更是笃定两人确实有了私情,心想这一个月也好准备纳妾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