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见王夫人连着几日受累,一面又要操持贾母的生日宴,一面又要核实贾珠秋闱所备之物,便没将吏部尚书找麻烦之事告知任何一人。
八月初三这日,贾母等人早已盛装至莫言楼,一进去便被其华丽低奢所吸引住,见中间临时搭了个小型戏台,便知其东家有心。
只是老规矩,堂客与官客分开来摆宴,贾母等女眷在后堂区域候着,皆是由着王夫人、邢夫人一同张罗接待。
见那十来顶大轿、三十四顶小轿陆陆续续来,加之贾府本家大小轿车,整条街都塞得满满的,可谓是难得一见的热闹场景。
好在莫言楼东家早已想好办法,伙计早已引领着轿马往不远处一旁空地,有草粮喂食马匹,又有茶水点心伺候轿夫,可谓是体贴入微。
这条街本就热闹,只是莫言楼今日人流爆棚,显得往日好生意的迎贤庄落寞了不少。
那路人各个探头探脑地说起这景况繁花似锦,却不想过后从宫里出来的仗队更是令人张目结舌。
只因皇太孙身份极其矜贵,那路上早已有人两旁清路,不得有闲人看热闹罢了。
当昨夜贾母、王夫人知晓皇太孙要来祝寿时,心里又惊又喜,不料今日等到皇太孙驾到时,更是大惊喜——身为东宫女官的元春亦来临。
王夫人以前也曾奢想与元春见面的场景,不成想正忙着招待之事,便被彩鸳拉着指着外处,王夫人还没来得及呵斥她不知礼数,见那一身青色官服正笑意回望,眼里的泪水不受控制垂落下来。
此刻情不自禁的王夫人喊了声“元儿”,就被彩鸳小声提醒道:“太太,可得唤大人。”
王夫人连忙抹掉眼泪,破涕为笑道:“正是,正是!该唤女官大人了。”
元春缓步走来,笑道:“这是家里,自是不必见礼。娘,老太太呢?”
“在里头哩。”王夫人拉过元春的手,摩挲了一会儿,又互相道了几句,才带进屋里去。
老太太此刻正被左右哄得高兴,一见王夫人牵来一官服之人,心里觉得奇怪,一眼看出是进宫当官的元春后,笑意一凝,声先喊出:“我的乖孙女呐,这么久不见,可是…”那句‘瘦了’迟迟说不出来。
屋内女眷有诰命,或无诰命,皆都起身向元春行礼,一一回了后,元春才往贾母旁边坐下,两人眼角都若有若无的湿润。
有眼色的谢家太太开口笑道:“今日能得女官大人回家祝寿,只怕老祖宗高兴高兴坏了。”
在场本就大多是踩低捧高之辈,纷纷夸起了贾母有大福份,惹得贾母又笑又哭的,真真是哭笑不得。
第一次儿女离开自己长达几个月,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只是王夫人纵然是万分不舍,亦要做好招待宾客的本分。
皇太孙携带元春一同来莫言楼祝寿本就出乎意料,而皇太孙在酒席结束后仍然多待半个时辰,这足以给元春与王夫人等众多女眷谈话的时间。
只是开心的时光总是流逝得极快,王夫人还没感觉到满足,便听那小太监喊声道:“摆驾回宫!”
王夫人再不舍,也只能勉强笑容恭送元春回皇太孙身侧,而元春再三叮咛:“今日能得见家人,已是天恩浩荡,倘若以后许了那陈条,自有再见面的机会。况且是老太太好日子,可别太伤感了。”
虽是听元春如此吩咐,贾母依旧哭成泪人,毕竟年岁越大便越发难以忍受离别之苦。
可这皇家规范不得违令,元春身为女官必然是要去伺候皇太孙回宫,纵然心中不忍,也只得狠心出了那门去。
诸人一边安慰着贾母,一面搀扶着出去迎送,此刻来祝寿的官员、家眷皆都跪地迎送,最首便是贾政等人。
这一眼看到一身青衣的元春恭敬垂首在驾銮旁,见皇太孙利落上了銮后,顿了顿身子也随其后上銮。
众人见皇太孙仪仗走远后,便也纷纷辞别,主人家一一送客上了马车、轿子,最后才整顿收场回了贾府去。
今日生辰宴轰轰烈烈一场热闹,不消半日便也落寞下来。
这厢恭送一众宾客后,王夫人也将元春所言的陈条仔细问了下贾政,贾政一日下来亦是疲倦,见王夫人心切,只好忍住倦意道:“皇太孙递了陈条,应许一月有一次家人进宫省视。圣上还未批准,不知何时能生效。”
王夫人一听眼睛亮了许多,若是真能一月递次牌子进去见元春,那该多好!就是不知这申请过程是否繁琐?
只是喜悦之情还未及时分享,见贾政早已睡沉过去,王夫人亦觉得全身酸软起来,只是白日见元春一喜而掩盖住了身子的疲倦,眼睛一闭,夜也悄然过去。
次日,贾母面上精神不济,似乎受了一夜离别折磨,鸳鸯一脸惆怅地与王夫人说起昨夜起了三次夜的事。
王夫人便把那陈条之事说与贾母解劝,这才稍稍缓了贾母的难受,道:“若真的成了,我便头一个递牌子进去瞧我那可怜的孙女。”
朝廷上的事千变万化,谁也不晓得这陈条能否成了,不过是为了宽慰那颗思亲之心罢了。
但不管如何变化,八月初九的乡试纹丝不动的拉开帷幕。
这日贾府众人早早便开了宗祠,贾政带着贾珠去与列祖列宗告示一番,亦是有祈求祖宗保佑考试顺利之意。
王夫人再四检查贾珠赴考用品,贾母亦来回踱步,嘴里念着‘菩萨保佑’‘佛祖保佑’一类的话,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政儿媳妇,可见着我那念了万遍佛号的护考符?这可得随身才有用。”
闻言,王夫人便又命人翻开看,彩鸳一见把两个香囊拿了起来,问道:“太太,可是哪一个?”
一个针路走线十分巧妙的香囊,衬托得另外一个针线极蹩脚。
王夫人想也不想便指了指左边——那个精美的香囊,心想:这喜鹊儿都进绣房多久,怎么手艺依旧不长进呢?
只是贾珠赴考之事最急,见贾珠回来,王夫人连忙命人将香囊系上他腰间,贾珠先是一愣,脸上骤然着急,问道:“那一个呢?”
王夫人知晓他所问之物,便道:“别急,少不得你,在里头呢。”
贾珠耳朵一红,不敢吭一声,倒是惹得贾政凑近一问何事。
王夫人见贾珠耳朵都要胀紫,笑着打圆场道:“没事,不过怕他考试紧张,交代两句。”
“有什么可紧张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贾政脸一沉,王夫人连忙借口问下食盒之事,这才把话题岔开。
见时辰不早,贾政便唤贾珠赶紧出发,而小厮秋水、孤鹜闻言连忙将打包好的拎起,结果两人都提不动,又让奶兄宋钱也加入拎包队伍中,毕竟此次乡试所备物品皆含有贾府的希望及用心。
便是大小食盒都有五六个,里面有不易坏的糕点、干饼,亦有咸菜、腌肉、熟鸡蛋、风腊肉以便佐食,还有核桃、枣子等零嘴,王夫人贴心命人都标识在盒外,想吃什么便一眼知晓。
更不提考试用的笔墨纸砚皆出自莫言阁的极品,还有歇息所需的铺盖卷儿、照明用的油灯、怕冷需添的衣服。
“珠儿,这是提神醒脑的鼻烟,里面有薄荷、樟脑。”王夫人取来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扁盒,一同放在了笔墨纸砚里头。
贾珠先是与贾母、贾政、王夫人一一请安作别,又与贾琏、秦可卿、宝玉等众弟妹纷纷辞话,这才起身往外走去。
贾政瞧这么多行李,只觉得过于累赘,又不好出言否定王夫人的好心,只好闷声不响地摇头罢了。
而贾珠一出垂花门,便见林总管及诸管事、贾政门下清客单聘仁、詹光都在车马旁守着,原是他们一同来祝贺贾珠金榜题名和陪同去考场。
贾珠再三推脱,却不敌众人盛情,只得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前往考场去。
这一入考场,自然将外人拦在外头,大门一加封条,三日后方可再见。
这三日考试费神费脑费力气,其中不乏有人体力不支被搬了出去,只怕此次无缘中举。
索性贾珠识得文先生后,日日早起锻炼身子,加之王夫人所备之物齐全,贾珠也算是稳稳当当把文章写完,至于文章魄力厚薄、气极之畅塞、词藻之枯腴、笔仗之灵钝,通通交给那看卷的闱差。
三日一过,贾珠只是稍稍困乏些,倒不像其余考生一样精神不济。
当他提着行李出来时,只有小厮秋水、孤鹜两人跳着过来拎,瞧两人神情古怪、又无其余人前来迎接自己,便开口问道:“可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秋水打小话不过脑,快嘴道:“大爷,你怎么猜到的?”
“就你话多!这里可是好说的?”孤鹜连忙拍了下秋水后脑勺,三两下把行李放好,才道:“大爷,先上车,路上与您说这事。”
贾珠见考场外人多口杂,也便点了点头,上了车去,坐等孤鹜与自己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