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荣国府门前的大爷们打量了下刘姥姥,那眼神让刘姥姥原本挺直的腰又驼了下来,堆起笑容道:“各位管事老爷们,我这番来见太太的,麻烦通报一声。”
“你从哪来的?如何来见太太?”有一下人直接咄咄逼人道。
刘姥姥半天说不上来,看到门口上还挂着一个小弓箭,连忙道:“我曾经接生过三爷的,当时太太还赏了我海上方和药丸。如今我家吃了药丸生了个大胖小子,特意来谢过太太的。”
一听完刘姥姥的话,几人笑了笑,道:“不知哪来的疯婆子,来这讲不着边的话。赶紧走赶紧走。”
突然,一抬轿子缓缓而来,旁边的婆子递了帖子给守门的,只见那几人恭敬地请着轿子进了门去。
刘姥姥心想:难不成我是没拿那帖子才进不去?只是如今要我去哪里弄那纸墨?难不成要去莫言阁?
只是刘姥姥嘴里嘟囔着莫言阁,倒是从角门出来一丫鬟听见,又见刘姥姥一身朴素,不免近身问道:“姥姥,你怎么在这门口说起莫言阁?”
刘姥姥本是认真想着,不成被这丫鬟吓了一跳,拍了拍差点儿跳出喉咙的心,尴尬道:“这姑娘,我要进去拜见太太,谁料这些大爷们拦着不通报,我瞧有顶轿子递了帖子就进得门,我想这是不是该去莫言阁买纸墨写张帖子才对。”
那丫鬟一听始末便松了一口气,笑道:“姥姥莫听他们胡诌的话,你是哪里来的?为何见我们家太太。”
刘姥姥一听这丫鬟是荣国府,心里念了句佛号,连忙将这来贾府的缘由说了一遍,倒是丫鬟手一招,那看门的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问道:“采儿姑娘,可是有何吩咐?”
“这姥姥是要见太太的,你赶紧让人领她进去。”采儿命令道,只是看门的苦话说不得,连连应是。
又突然从采儿身后冒出两个小丫鬟,那长得标致的指着刘姥姥脚下几篮子东西,气汹汹道:“可是不长眼?怎么不帮着抬进去?”
刘姥姥看那几个看门的都来帮自己提篮子,吓得连忙说不用,只是不听她说,那些人飞快地将篮子都提了进去。
“姥姥,便是由着他们去做,都成懒骨头了。”那标致小丫鬟蹬了他们一眼,惹得旁边的小丫鬟捂嘴笑。
采儿亦笑道:“姥姥,你便随他进去罢。你们可得茶水点心奉上,小心太太知晓你们怠慢了姥姥。”
刘姥姥不禁感激答谢,只见采儿带着两个小丫鬟招手便走,而那看门的小心翼翼道:“姥姥,刚刚颇有失礼,求您见谅。”
知晓看门的是瞧那三个姑娘面子上而对自己恭敬,刘姥姥自然不会仗势欺人,道:“该谢谢你们帮我老婆子提了东西呢,哪里会计较那小事。”
那看门的松了口气,吩咐小丫鬟茶水伺侯后,便连忙退到门前去了。
刘姥姥等了不到一刻钟,便看见一个大眼丫鬟出来寻她,正是先前打过照面的彩鸳。
彩鸳见到刘姥姥搓着手一脸陪笑,笑道:“姥姥您来了便好,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上门呢?”
“我们庄稼人没办满月酒的说法,不过煮些红鸡蛋来沾沾喜气罢了。这里头是我们亲手做的糕点,丑是丑了些,印个喜字装装样。”刘姥姥一边说着,一边将脚下的鸡蛋、糕点往彩鸳方向推。
彩鸳一招手,一个小丫鬟忙跑过来问,只见彩鸳道:“你去厨房找盘子来装,每一盘放六个红鸡蛋和六个糕点,老太太、太太屋里各放两盘,周姨娘那处、你家和太太陪房的各拿一盘去,有剩余就各处分了些,没得便罢了。记得交代是原乡刘姥姥特意送来的,给大伙沾沾喜气,你可听明白?”
这小丫鬟是二房大总管林之孝之女,唤红玉,长得机灵得很,却被分到这处没什么事干的迎客厅。
只见红玉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惹得刘姥姥连连夸奖道:“这小姑娘听一遍就晓得怎么做,这府里就寻不出一个不能干的人。”
彩鸳笑了笑,便迎着刘姥姥往里走,只是这次不是去王夫人院子里,而是朝着老太太屋里去。
“彩鸳姑娘,我这一身邋遢得很,怎好去见老太太?”刘姥姥这时反倒扭捏起来,便是彩鸳劝了一会儿才墨迹进去。
贾母屋内早已有客人,刘姥姥认得她身侧的婆子便是递帖子给看门的,也就好奇多瞄了几眼。
贾母乐呵呵地介绍起谢家太太和刘姥姥,又见丫鬟将那红鸡蛋、糕点递了上来,不免呵斥道:“不见有客人在吗?怎么端这玩意儿上来?”
彩鸳见状,顾不得刘姥姥一旁尴尬,连忙与贾母解释道:“这不姥姥抱了个大胖外孙,便连夜染好鸡蛋、蒸好糕点,一早便往城里赶送来。我唤她们分装送各处,不成想没个交代。”
贾母这时亦有些尴尬,笑道:“原来是亲家喜事,我这话倒是冒犯了。”
刘姥姥哪里敢说什么,连忙道:“老祖宗往常都是看精致的,□□细的。我们庄稼人做的糕点自然是难登大堂。”说毕,看到每人旁边小桌子上都放着几碟装盘精致好看的茶点,一看那丑得羞人的红鸡蛋、糕点,刘姥姥不禁红了脸。
“亲家说什么话呢,这里头包着心意呢,我便是要尝尝看。”贾母这么一说,刚刚被呵斥的丫鬟赶紧就地便剥起鸡蛋,惹得贾母又呵斥道:“怎么就在这里剥起来?还不端到后边去!”
刘姥姥见贾母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不禁疑惑道:“老祖宗往常伺侯的姑娘呢?”
彩鸳连忙回道:“碧云、碧烟两位姐姐都满十八岁,老太太开恩放了她们出去,如今便挑了几个小丫鬟学着伺侯。”
刘姥姥心想:这贾府当丫鬟跟进宫当宫女一样,满了期限还得出去。
“我挑了几个好的,倒都被政儿媳妇借口支走,只好忍气吞声罢了。”贾母甚是不快地说起这事,反倒是谢家太太出声打了圆场:“老太太惯会调教人,这几个虽是做事不够机灵,却也胜在懂事安分。”
贾母笑道:“便是晓得我会调教人,便逮着我一个老婆子薅。”
刘姥姥也适时开口道:“老祖宗是个有福气,自会顺心顺意,不愁寻不到一个好姑娘伺候。”
这话一落,外头婆子便报王夫人来,只见王夫人一进屋内,纷纷请安问好,才坐在谢家太太右侧,道:“老太太,今日金陵老家来了几个丫鬟、小厮,我便抽空看了下,有个丫鬟倒挺好的。”
“是谁家的?”贾母连忙问道,王夫人回道:“金彩家的,来了一儿一女。”
“金彩倒是个老实的,如今两口子在金陵看老房子,怎么遣他儿女上京来呢?”贾母疑惑道。
王夫人笑道:“这老房子我们也不怎么回去,不过几个老人看着便好,他们便将儿女前上来伺候老太太了。”说毕,有说起了另外两个丫鬟,贾母兴趣不大,只点名见金彩家的。
王夫人连忙唤人进来给贾母看,只见这丫鬟鸭蛋脸、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腮上点点雀斑,看双眼倒是个机灵模样。
贾母命她转了转身,拉过手瞧一瞧,便道几句好,说:“这丫头便放我屋里,可有名字?”
这丫鬟落落大方道:“回老太太的话,奴婢叫鸳鸯。”
“正是好名字,省得我再名。”贾母笑着道,又名王夫人将她兄弟金文翔安排就近:“两兄妹身处异乡,难免有想家的话要讲。”
刘姥姥也跟着笑:“老祖宗,便说您是有福气的,这上天晓得您缺了个好姑娘,这不巴巴送来了。”
贾母心情极好,便拉着鸳鸯道:“我也许久未曾回金陵,不知那里头可有什么新闻?”
鸳鸯笑道:“回老太太,这金陵的新闻多得很,奴婢便是一天讲一个,都得花上一年半载。只是金陵的新闻,不及奴婢几个走水路瞧的故事有趣。”
这便勾起了贾母的兴趣,于是鸳鸯便娓娓道来:
原来金鸳鸯几人搭着船上京来,见有七八十个穷人打扮的女子挤在船仓底,他们本就不想多生事,便也不曾与船家打听事。
谁料半夜被一艘官船喊停,上来了七八个官差的,揪着那群女子们问来历。
他们怕出事连忙跑出来看,便见一个官员道:“这些是本官所采买的丫头,你便放行去吧。”
那官差似乎与这官员有仇一般,不听官员求情之语,一味公事公办,不留半点儿情面,说:“这些丫头都是一致土音,只怕是夹带私货,从那地低价买了来,在京城高价卖了去。”
刘姥姥听得入神,不禁问出声道:“结果如何?”
金鸳鸯笑道:“我们见没我们事便去睡了,一早问了船家,他倒是苦着脸说:‘这不拜佛僧便惹来一堆妖魔鬼怪’,原来当夜便扣住了几十个女子,说要发回原籍去。”
贾母却道:“合该秉公办事,这官员还当起了人牙子,实在可笑。”说着,几人又拣了些其他话头讲,刘姥姥见天色不早,连忙托词家去,贾母、王夫人亦留不得她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