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风波后
私人医生提着药箱,在士兵的引领下匆匆赶来。他看到房间里的情形——上校半敞着制服坐在扶手椅上,左肩胛下方的伤口还在渗血,而那位年轻的凯普莱特小姐则被“请”到了对面的沙发上,由一名面无表情的士兵看守着。她脸色苍白,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
医生不敢多问,立刻上前为兰达处理伤口。他剪开被血浸湿的布料,小心地取出那把精致的裁纸刀,清洗、消毒、上药、包扎。整个过程,兰达只是微微蹙着眉,哼都未哼一声,仿佛那伤口不是在他身上。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奥德莉身上。
带着审视。
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
直到医生开始缠绕绷带,兰达才缓缓开口,声音因失血和之前的疼痛而略显低沉,却异常清晰。
“你一直恨我,恨我当年对凯普莱特家的……袖手旁观。”
这不是提问,而是陈述。
奥德莉猛地抬起头,绿色的眼眸里瞬间燃起压抑已久的火焰。她没想到他会在此刻,以这种方式,主动提起那血淋淋的过往。
“袖手旁观?”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夹杂着尖锐的讽刺。
“上校,您用词太谦虚了。难道不是您亲手签署了那份查抄令?难道不是您默许,甚至推动了那些指控?我父亲……他直到最后,还曾愚蠢地相信您这位‘教父’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她的话语哽住了,母亲临终前枯槁的面容和父亲咽气时不甘的眼神在她眼前闪过。
医生缠绕绷带的手微微一抖,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兰达任由她说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直到她因情绪激动而喘息时,他才平静地接话,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旧案。
“你父亲的生意,与至少三个被标记的犹太家族有深度捆绑,资金往来清晰可查。证据确凿,摆在台面上。在那个时间点,凯普莱特家就是一枚必须被拔除的钉子。区别只在于,由谁动手,以及过程可以有多大的操作空间。”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方便医生包扎,目光依旧锁着奥德莉。
“由我经手,至少你,奥德莉·凯普莱特,还能活下来,还能以‘奥黛特·多宾’的身份,安稳地度过两年。”
他的语气冷静得残忍。
“如果换成其他人,比如那位以粗暴闻名的盖世太保米勒……你觉得,你现在还有机会坐在这里,用裁纸刀给我留下这个纪念吗?”
他顿了顿,金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抛出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
“你只知道恨我的‘背叛’,但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位深谋远虑的父亲,为什么在明知风险的情况下,依旧要与我来往密切,甚至让你认我做教父?他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奥德莉愣住了。
兰达没有期待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是在赌博。用家族的命运,用你,赌我能成为凯普莱特家在风暴中的护身符。他看中的是我的权力,而我……当时也确实欣赏凯普莱特家某些……不合时宜的‘品质’。”
他看了一眼她苍白而倔强的脸。
“这是一场高风险的利益交换,只是他赌输了。在帝国的机器面前,个人的庇护承诺,脆弱得像一张纸。”
医生终于完成了包扎,恭敬地退到一旁。
兰达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疼痛让他皱了皱眉,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奥德莉。
“现在,你知道了。你的仇恨,并非源于单纯的恶行,而是源于一场失败的交易,一次错误的押注。”
他走向她,步伐缓慢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我给了你活下去的机会,也给了你现在复仇的机会。虽然。”
他瞥了一眼自己肩上的绷带,语气意味不明。
“你的技术还有待提高。”
他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么,知道了这些真相之后,我亲爱的奥德莉,你的恨意,是更浓了,还是觉得……索然无味了?”
奥德莉坐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她看着他那张苍白却带着智性魅力的脸,看着他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剧烈的恨意在她心里燃烧,几乎要撕裂她。
杀了他?她现在做不到。愤怒地指责?那只会让他享受她的失控。
就在这时,一个恶毒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开出的恶之花,悄然在她心中绽放。
她站起身,没有走向门口,而是走向厨房。
“喝点水吧。”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刻意收敛后的柔和,与之前的冰冷尖锐判若两人。
兰达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她。
奥德莉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她仰着脸,绿色眼眸像蒙上一层薄雾的湖,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他肩膀上洁白的纱布边缘,动作小心翼翼,然后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
“还疼吗?”
她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持刀复仇的烈性少女,她收起了所有的刺,展现出了她那易碎的美。
她知道,对于兰达这样习惯了掌控、欣赏独特性和复杂性的男人来说,这种在仇恨与脆弱间挣扎,最终似乎选择向他展现依赖的姿态,远比直接的刀剑更具杀伤力。
她不再试图用刀杀死他。
她要换种方式。用他想要的依赖,用他欣赏的智慧,用这把“温柔刀”,一刀一刀,慢慢地,切割他的理智,他的信任,直至他的生命。
兰达凝视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真实与表演交织的迷雾,看着她刻意放低的姿态。他金褐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丝丝的波动。他知道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但这陷阱如此精致,如此符合他的审美,让他忍不住想要踏进去,看看她究竟能演到哪一步。
他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温水润泽了他干涩的喉咙。
“还好。”
他淡淡地回答,目光依旧没有从她脸上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