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舞会的喧嚣在霍格沃茨厚重的石墙内消散,只余下窗棂上凝结的霜花,如同被冻结的叹息。瑟琳娜·菲林赫斯特裹紧墨绿银边的校袍,踏过走廊上被晨曦染成淡金色的薄霜,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敲出清脆的回响。五年级的开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近乎金属般的锋利感——OWLs考试像一片巨大的、缓慢压下的乌云,悬在所有五年级学生的头顶。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夏末青苹果的微涩,而是羊皮纸、墨水与焦虑汗水混合的紧绷气息。
魔药课地下教室的寒意似乎比往年更深。坩埚蒸腾出的雾气不再是慵懒的灰绿,而是带着某种神经质的、急促翻腾的银白。斯拉格霍恩教授圆脸上的笑容依旧,但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多了几分审视的锐利,他踱步在长桌间,胖胖的手指不时点过某个学生的坩埚边缘,留下几句关乎“精确度”和“考试标准”的、不容置疑的点评。
瑟琳娜的位置依旧在中段,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干瘪的瞌睡豆荚。她的目光穿透氤氲的蒸汽,落在教室最深处那个被阴影偏爱的角落。西弗勒斯·斯内普埋首于一只特制的、边缘泛着幽蓝光泽的石英坩埚前,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银质小刀在他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中翻飞,将几近透明的月长石晶体切削成细如尘埃的粉末,每一粒都精准地落入旋转的、呈现完美珍珠母光泽的药剂中。他周身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隔绝一切噪音和窥探的屏障,只有坩埚里液体低沉的咕嘟声是他的世界唯一的节拍。
“菲林赫斯特小姐,”斯拉格霍恩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圆滑的赞赏,却在瑟琳娜身边停下,“你的缓和剂色泽堪称教科书级别!不过……”他俯身,胖乎乎的手指在瑟琳娜的坩埚上方虚虚一划,“旋涡的稳定性还需加强。OWLs考官们对‘无懈可击’的追求,有时近乎苛刻。”他意味深长地笑着,目光却瞟向了西弗勒斯的方向,“当然,像我们斯内普先生那样,提前一年就开始用OWLs标准熬制超纲药剂的天才,毕竟是少数。”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听说他正在改良狼毒药剂?梅林的胡子,那可是一般N.E.W.T.水平才敢碰的领域!”
瑟琳娜唇角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眼底却毫无笑意:“教授,您知道的,天才总有些……特殊的消遣方式。”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角落里的身影捕捉到。西弗勒斯切药的手似乎停顿了微不足道的零点一秒,随即动作变得更加迅猛,刀锋划过砧板的声音刺耳了几分。
斯拉格霍恩哈哈笑着踱开。瑟琳娜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敲击着坩埚边缘。改良狼毒药剂?这确实是只有西弗勒斯才会有的“消遣”。她拿起银匙,开始以一种近乎刻意的、带着表演性质的优雅姿态搅拌自己的缓和剂,让那珍珠母的光泽流转得更加炫目,旋涡的轨迹却悄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模仿的意味——模仿那个角落里的节奏。
走廊的喧嚣在厚重的橡木门关闭后瞬间被隔绝。黑魔法防御术教室的空气里残留着上一节课留下的、焦糊般的黑魔法残留气息,以及一种崭新的、紧绷的期待。卢平教授站在讲台前,苍白的脸上带着温和却不容置疑的严肃,他深陷的眼窝下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但此刻他的眼神异常明亮。
“守护神咒(Expecto Patronum),”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教室,“魔法世界已知最强大、同时也是最富有情感深度的防御咒语之一。它不驱逐实体,却能击退那些以快乐和希望为食的黑暗造物——摄魂怪。”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紧张的脸庞,“它的力量源泉并非魔力强弱,而在于施咒者内心最强烈、最纯粹的快乐记忆。召唤它,需要你挖掘灵魂深处最明亮的珍宝,并倾注你全部的意志。”
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紧张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召唤一个实体的、能驱散摄魂怪的守护神?对五年级学生来说,这简直像是天方夜谭。连詹姆·波特和西里斯·布莱克都收起了惯常的嬉笑,眉头紧锁,显然这咒语的难度远超他们之前的预估。
“集中精神,”卢平教授示意大家散开,“回忆你最快乐、最温暖、让你感觉被爱包围的时刻。让那感觉充盈你的心脏,然后,充满信念地念出咒语——Expecto Patronum!”
“Expecto Patronum!” 杂乱的喊声在教室各处响起。零星几点银白色的雾气从几根魔杖尖端挣扎着冒出,如同风中残烛,瞬间便消散无踪。詹姆的魔杖喷出一股更浓郁些的银雾,隐约像是个模糊的动物轮廓,但仅仅维持了一秒就溃散了。西里斯则暴躁地甩了甩魔杖,只溅出几点无力的银星。
瑟琳娜站在靠窗的位置,初冬稀薄的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影。她闭上眼,脑海里掠过无数画面:菲林赫斯特庄园圣诞树下堆积如山的华丽礼物;格瑞丝崇拜的眼神;劳伦斯·博克在槲寄生下邀请她跳舞时,周围艳羡的目光;魁地奇球场边,无数人为她欢呼……这些画面璀璨、喧闹,带着蜂蜜公爵糖果般的甜腻。她深吸一口气,魔杖坚定地挥出:“Expecto Patronum!”
一道明亮而柔和的银色光流猛地从她的魔杖尖端喷涌而出!那光芒如此耀眼,瞬间照亮了大半个教室,引来一片低低的惊呼。光流在空中凝聚、塑形——一只姿态优雅、线条流畅的银色猎豹逐渐显现!它并非实体,却散发着强大的、令人心安的温暖气息。它迈着无声的步伐,在瑟琳娜身前轻盈地踱了两步,银色的长尾优雅地摆动,头颅高昂,带着一种天生的骄傲与从容。它完美地映照着瑟琳娜——美丽、迅捷、强大,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银豹的光芒映亮了瑟琳娜的脸庞,也映亮了角落里那双始终低垂的眼帘。西弗勒斯·斯内普不知何时抬起了头,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光芒四射的银豹。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被冻僵的石头,只有握着魔杖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森然的白。那银豹的光芒越是明亮温暖,他周身的阴影似乎就越发粘稠冰冷。
“太棒了,菲林赫斯特小姐!”卢平教授的声音带着由衷的惊叹,“一个清晰、强壮的实体守护神!在五年级就能做到这一点……非常罕见,非常出色!斯莱特林加二十分!”他的目光扫过教室,最终落在那个僵立在阴影中的身影上,语气温和但不容回避,“斯内普先生?轮到你了。”
所有的目光,带着好奇、探究、幸灾乐祸或不怀好意,瞬间聚焦到西弗勒斯身上。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针,刺在他陈旧的黑袍上。他厌恶这种聚焦,厌恶这种期待,更厌恶……那只刺眼的银豹所代表的一切——那些轻易得到的、喧闹的、肤浅的“快乐”。
他缓缓抬起手臂,魔杖尖端微微颤抖。闭上眼,试图在记忆的废墟里挖掘。蜘蛛尾巷的阴冷霉味挥之不去,父亲酒醉后的咆哮、母亲压抑的啜泣是永恒的底色。快乐?纯粹的快乐?那些记忆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九岁时蜘蛛尾巷对面递来的那块浆果派,带着施舍的温度和刺鼻的甜腻;魔药课上成功时斯拉格霍恩的夸赞,总是伴随着周围人复杂的目光;甚至是……槲寄生下那双近在咫尺、带着戏谑和糖霜甜香的唇……
不!这些不够“纯粹”!它们混杂着屈辱、警惕、愤怒和一种更深的、他拒绝承认的悸动。它们不够明亮,无法驱散他灵魂深处盘踞的、比摄魂怪更寒冷的黑暗。
“Expecto Patronum!”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着锈铁。
魔杖尖端艰难地挤出一缕稀薄得可怜的、近乎灰色的烟雾。那烟雾扭曲着,挣扎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连最基本的形态都无法凝聚,只挣扎了不到一秒,便彻底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连一丝微光都没能留下。
死寂。
随即,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从格兰芬多那边传来,西里斯·布莱克毫不掩饰的嘲笑声格外刺耳:“哈!鼻涕精的‘快乐’大概就是躲在阴暗角落里数他的鼻涕虫吧?”
詹姆·波特也抱着胳膊,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或者是对着坩埚幻想当上魔药课教授?毕竟,那可能是他人生唯一的‘高光’时刻了。”
西弗勒斯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随时会崩断的弓。他能感觉到血液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斯拉格霍恩那略带惋惜的轻咳,卢平教授试图打圆场的温和话语,都变成了模糊的噪音。他猛地睁开眼,那双黑曜石般的瞳孔里燃烧着冰冷的、足以冻结一切的怒火和屈辱,直直地、毫无遮掩地射向瑟琳娜——以及她身前那只依旧优雅踱步、光芒四射的银豹!那目光里没有嫉妒,只有一种被彻底扒开伤口暴露在强光下的、近乎毁灭性的暴怒。
瑟琳娜迎着他的目光,银豹的光芒在她眼底跳跃。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只有他能看清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得意,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残忍的了然。仿佛在说:看,西弗勒斯,这就是我们的区别。你的世界里,连制造一点光,都如此艰难。
那无声的嘲讽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具杀伤力。西弗勒斯猛地收回视线,黑袍像受惊蝙蝠的翅膀般剧烈翻卷,他几乎是撞开挡路的桌椅,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余音在死寂的教室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