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假期来临前的最后一个夜晚,霍格沃茨城堡被厚实的积雪覆盖,像一座巨大的奶油蛋糕。走廊里悬挂的冬青和槲寄生枝条上凝结着晶莹的霜花,在火把的映照下闪闪发光。礼堂被装饰一新,巨大的圣诞树矗立在中央,挂满了会唱歌的小金球和闪烁的星星。长桌上堆满了烤火鸡、蜜汁火腿、约克郡布丁和堆成小山似的圣诞布丁,空气里混合着香料、烤肉和糖霜的甜腻香气。
瑟琳娜·菲林赫斯特无疑是舞池中最耀眼的存在。她穿着一件新定制的墨绿色丝绒长袍,领口和袖口镶嵌着银线刺绣的藤蔓花纹,铂金色的长发精心编成发髻,点缀着几颗细小的祖母绿,与她耳垂上同色系的耳坠交相辉映。她像一只优雅而慵懒的猫,在舞池边缘游走,接受着来自不同学院、不同年级男生的殷勤邀请。劳伦斯·博克是第一个也是时间最长的一个舞伴,他表现得无懈可击,舞步精准,谈吐风趣,只是揽在她腰侧的手,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收紧一下,泄露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的小蝙蝠今晚似乎缺席了盛宴?”博克带着瑟琳娜完成一个流畅的旋转,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斯莱特林长桌最阴暗的角落。那里空无一人。
瑟琳娜随着他的步伐轻盈移动,脸上挂着完美的社交微笑:“西弗勒斯?他对这种‘集体无意义的喧闹狂欢’一向嗤之以鼻。大概在地窖和他的坩埚共度良宵呢。”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有点怪癖的同学。
“明智的选择。”博克轻笑一声,带着她避开一个旋转得过于兴奋而差点撞上来的低年级学生,“至少比在槲寄生下玩些危险的问答游戏要安全得多。”他意有所指,声音压得很低,只有瑟琳娜能听清。
瑟琳娜眼波流转,迎上他探究的视线:“危险与否,取决于游戏双方,不是吗,级长大人?”她微微用力,指尖在他掌心似有若无地划过,“就像你和我跳的这支舞,在别人看来,是不是也很危险?”
博克的眼神骤然深邃,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下:“瑟琳娜……”
就在这时,乐队换了一支更欢快的曲子。西里斯·布莱克像一阵黑色的旋风般卷了过来,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不由分说地从博克手中“抢”过瑟琳娜的手:“抱歉,级长,这支曲子更适合我的风格!瑟琳娜,来点刺激的?”
瑟琳娜顺势从博克臂弯中滑出,将手递给西里斯,回头对博克粲然一笑:“失陪了,级长。布莱克先生盛情难却。”她的裙摆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旋入了更喧嚣的舞池中心。
博克站在原地,看着那抹墨绿色在西里斯张扬的舞步中飞扬,脸上的温和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阴鸷。他端起一杯火焰威士忌,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瑟琳娜在西里斯大开大合、充满力量的舞步带动下旋转、跳跃,裙摆翻飞如盛放的暗色花朵。西里斯身上带着雪松和自由的气息,与博克身上那种克制的古龙水味截然不同。他大笑着,低头在她耳边喊:“嘿!刚才博克那家伙脸色真难看!你对他做了什么?”
“只是跳了支舞而已。”瑟琳娜笑着回应,气息因快速旋转而微喘。
“得了吧!”西里斯带着她完成一个高难度的下腰动作,引来周围一片口哨声,“全校都看见你在槲寄生下对鼻涕精干了什么!说真的,你给他下吐真剂了?问出什么惊天秘密没?比如他内裤的颜色?”他促狭地眨眨眼。
瑟琳娜借着他手臂的力量直起身,笑容不变,眼底却没什么温度:“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说出来就不值钱了,西里斯。”她巧妙地转换了话题,“你的舞步倒是比你的魁地奇技术更让人惊喜。”
“嘿!我那叫战术性失误!”西里斯夸张地抗议,又带着她转了个圈。
几支舞曲过后,瑟琳娜借口需要透透气,摆脱了意犹未尽的西里斯,独自走向礼堂侧门通往庭院露台的拱廊。喧嚣的音乐和人声被厚重的帷幔隔绝在身后,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让她因舞步和暖气而微烫的脸颊感到一阵舒适的凉意。露台空无一人,积雪平整如天鹅绒地毯,反射着城堡窗户透出的暖黄灯光和清冷的月光。
她走到雕花石栏边,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积雪被踩实的咯吱声。
瑟琳娜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远处禁林黑黢黢的轮廓,声音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以为你宁愿和你的绝音鸟羽毛待在一起,也不会靠近这种‘愚蠢的噪音源’半步。”
西弗勒斯·斯内普的身影从廊柱的阴影里缓缓浮现。他没有穿礼服长袍,依旧是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校袍,在雪光的映衬下,整个人像一道浓得化不开的墨迹。他停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短暂的白雾。
“吐真剂,”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夜风更冷,“成分包含哑鸟尾羽、颠茄精油、乌头根茎。炼制过程需要精确控制药液旋转次数并在特定节点加入研磨后的甲虫眼珠。成品为无色透明液体,气味几近于无,三滴即可生效,效果奇强。” 他一字一顿,像是在背诵一篇严谨的魔药论文,每个音节都清晰而冰冷地砸在寂静的雪夜里,“你给我的那瓶药剂里,没有颠茄精油特有的微苦,也没有乌头根茎处理后残留的、类似金属的冰冷气息。甲虫眼珠的研磨颗粒度也远低于标准,导致其在溶剂中溶解不完全,在瓶底留下了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沉淀。”
瑟琳娜缓缓转过身。月光和雪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西弗勒斯向前迈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药草、羊皮纸和某种更深沉、更私人气息的味道(像封闭已久的地窖里,陈年木头混合着苦艾的气息)扑面而来,取代了庭院里清冷的雪气。
“你只是在蒸馏水里加了一点糖浆,几滴樱桃香精,还有……”他微微低头,目光锐利如解剖刀,似乎要剖开她脸上完美的平静,“一点从槲寄生浆果里挤出来的、毫无用处的汁液。”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被愚弄后的、强行压抑的沙哑,“为什么?”
瑟琳娜仰起脸,直视着他深潭般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被戏耍的愤怒,冰冷的审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虚假的“吐真剂”和槲寄生下大胆的试探所挑起的、更深层的东西。
“因为有趣啊,西弗。”她忽然笑了,不再是礼堂里那种完美的假笑,而是带着点孩子气的、近乎天真的残忍,像用放大镜聚焦阳光灼烧蚂蚁的孩童,“我想看看,当‘吐真剂’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她微微踮脚,凑近他的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冰凉的耳廓,声音轻得像叹息,“……在你那双总是看透一切的、漆黑的眼睛里,会不会……闪过哪怕一丝真正的慌乱?”
西弗勒斯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残留的、礼堂里沾染的香料和甜酒气息,混合着她本身特有的、如同阳光下初绽的鸢尾花般的清新体香。这香气与他世界里惯有的阴冷苦涩格格不入,却带着致命的侵略性。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刺痛来压制心底那阵因她靠近而掀起的、陌生的惊涛骇浪。
他猛地后退一步,动作大得带起一小片积雪。黑袍在冰冷的空气中翻卷,像受惊蝙蝠的翅膀。
“疯子。”他盯着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那眼神像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极度危险的怪物。
瑟琳娜却咯咯地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在寂静的雪夜庭院里格外清晰,甚至压过了远处礼堂隐约传来的乐声。她看着西弗勒斯那张苍白脸上因愤怒(或许还有别的)而微微扭曲的表情,看着他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拉开距离的反应,一种纯粹的、近乎恶作剧得逞的巨大愉悦感攫住了她。
“也许吧,”她止住笑,唇角依旧高高扬起,眼底闪烁着狡黠而明亮的光,“但至少……”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紧握的拳头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我的小实验,好像……成功了一点点?”
西弗勒斯没有回答。他死死地盯着她看了几秒钟,那目光复杂得如同他坩埚里正在熬制的、成分不明的危险药剂。最终,他猛地转身,黑色的身影迅速融入廊柱投下的更深沉的黑暗里,消失在通往城堡深处的拱门中,只留下雪地上两行急促而深陷的脚印。
瑟琳娜独自站在月光下的露台上,夜风吹拂着她散落下来的一缕铂金发丝。她唇边的笑容渐渐敛去,但眼底那簇小小的、因成功点燃了西弗勒斯·斯内普这座冰山一角而燃起的火焰,却并未熄灭,反而在寂静的寒夜里,无声地、炽烈地燃烧起来。
地窖的黑暗拥抱了西弗勒斯,像一层冰冷的茧。魔药办公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城堡上层隐约的喧嚣和庭院里那令人心烦意乱的雪光。只有墙角几盏壁灯散发着幽绿的光,勉强照亮坩埚里缓慢旋转的无色药液——真正的吐真剂已接近完成,剔透得如同最纯净的水晶。
他背靠着冰冷的石门,胸膛里那颗狂跳的心脏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地窖里被无限放大。不是因为愤怒——至少,不全是。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撕裂伪装、暴露于未知强光下的恐慌。瑟琳娜·菲林赫斯特!那个像阳光一样刺眼、像毒药一样令人上瘾的疯子!她怎么敢?用一瓶粗制滥造的糖水,一个轻佻的姿势,一句近乎挑衅的低语,就轻易地搅乱了他苦心维持的、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冰冷世界?
他走到工作台前,手指抚过水晶瓶冰凉的表面。瓶底,细微的沉淀物几乎看不见。她甚至懒得把戏做全套。这种**裸的、带着嘲弄的轻视,比任何精心策划的阴谋更让他感到一种被彻底看穿的寒意。她看透了他对“吐真剂”的忌惮,看透了他内心深处对暴露真实想法的恐惧,所以才用这种近乎儿戏的方式,精准地刺向他最脆弱的地方。
“因为有趣啊,西弗。”
耳边仿佛又响起她那带着笑意的、轻飘飘的话语,像羽毛搔刮着最敏感的神经。有趣?把他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随意拨弄、观察反应的实验品?一股冰冷的怒意再次翻涌上来,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种更隐秘、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情绪——当她的手臂勾上他后颈,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廓,带着樱桃酒和糖霜甜香的唇瓣近在咫尺时,那一瞬间心脏骤停般的悸动。还有那虚假的“吐真剂”念头闪过脑海时,他竟真的……有过一丝慌乱?害怕在她面前,在那双洞悉一切的黑眼睛注视下,某些被深埋的、连他自己都拒绝直视的东西会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不!荒谬!西弗勒斯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尖锐的刺痛让他混乱的思绪暂时清晰。他走到坩埚边,拿起银质搅拌棒,近乎发泄般用力搅动着里面平静的药液。漩涡被粗暴地搅起,透明的液体激烈地旋转、碰撞,映照出他扭曲而苍白的脸。他强迫自己冷静,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这锅真正的杰作上。精准、可控、遵循严密的逻辑和规则——这才是他应该掌控的世界。而不是……而不是那个金发恶魔带来的、充满不可预测和危险诱惑的混乱!
他放下搅拌棒,药液慢慢恢复平静,依旧透明无瑕。但西弗勒斯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搅动过,就再也无法彻底平息。就像这锅药液,看似平静,深处却已留下了被粗暴对待过的痕迹。他盯着坩埚,深陷的眼窝里,墨色翻腾,如同风暴来临前最深沉的海域。菲林赫斯特……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姓氏,舌尖尝到的,是冰冷金属般的警告,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点燃的、滚烫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