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恩,罗恩!”星期六早上,我摸了摸脸,擦去脸上的猫毛,急匆匆地走下女生寝室的楼梯,奔向我那正要去校医院关禁闭的红发朋友。他有些意外地停住了,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斑斑还好吗?”我问道。
“他要和我一起去刷便盆呢。”罗恩没精打采地说,一把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灰色的小老鼠,“该死的斯内普,偏偏让我在魁地奇比赛时去和便盆作伴。”
“那就好——等等,我不是那种意思。”我呼出一口气,“最近克鲁克山总是往城堡外面跑,弄得满身是泥。我真担心他哪天把其他老鼠当成了斑斑。”
“把其他老鼠当成斑斑?”罗恩扬起了眉毛,“我看他就是专门想咬死我可怜的斑斑——”
“哦,抱歉。”我看了看不远处拿着雨伞和围巾向我奔来的赫敏,及时打住了罗恩接下来的抱怨,“我真该去图书馆查查猫狸子的习性了……”
“魁地奇比赛要开始了。”赫敏看了看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和倾盆而下的大雨,把金红相间的围巾套在了我的脖子上,“戴上这个,瑞秋,外面在刮大风呢。”
“我也得走了。”罗恩失落地说,头发都耷拉了下来,像一只蔫坏的番茄,“费尔奇还在校医院等我呢……”
我们在校医院门口和罗恩分手,于细密而模糊了一切的雨帘**撑着同一把粉色的雨伞穿过庭院,经过泛着灰色的草坪,来到了魁地奇球场上拥挤且嘈杂的观众席,匆匆入座下来。
“雨太大了,我什么都看不清!”我贴着赫敏的耳朵大声说,“哈利在哪里?”
“比赛还没开始呢!”赫敏艰难地举着雨伞,说道。我立刻握住雨伞柄,拼命抓紧这在风雨中摇曳着的可怜雨伞。
“天哪,我全身都湿透了!”拉文德在我身后的一排座位上大喊道,“哦,瑞秋,你在这儿呢。罗恩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他被罚关禁闭去了。”我无比同情地说。
一道尖厉的声音划开雨幕传入我的耳朵里——霍琦夫人的哨声在此时响起了。
“比赛开始了!”拉文德激动地尖声叫道,就像从没有看过魁地奇比赛似的。
我抬起头,在空中寻找着,却还是只能看见几个模糊的黑点。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雨伞上,发出不那么动听的声音。
“看,塞德里克!”拉文德说,声音里带着浓厚的笑意,“哦哦哦——快看哪,塞德里克!”
“别忘了你是个格兰芬多,拉文德!”一旁的西莫大声嚷嚷道,声音被雨声掩盖了大半。
“我知道。”拉文德和帕瓦蒂一起笑了起来,“但他可真帅啊,不是吗?”
我举着手持望远镜,睁大眼睛东张西望着,依旧只看见几个模糊不清的脑袋——拉文德是怎么看出来其中有谁长相出众的?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我只能靠李·乔丹的解说和格兰芬多们的欢呼来断定哪一队进了球,直到霍琦夫人的哨声又一次响起。
“哈利抓住飞贼了吗?”
“没有,是比赛暂停了!”迪安说。
“哈利戴着眼镜,雨又下得那么大——”我说,“他该怎么看清飞贼呀?”
“我有办法。”当格兰芬多的球员们降落到地面上后,赫敏坚定地说,“等我的好消息。”
她飞快地把那把粉色的雨伞递给了我,从座位间的空隙里钻了出去,跑向格兰芬多队员们落下的方向。哈利把眼镜递给了赫敏,而后者用魔杖轻敲着他的眼镜,念了句咒语,又把眼镜还给了他。
“她是个天才!”西莫惊叹道,“虽然我不知道她对哈利的眼镜干了些什么。”
“你现在才知道吗?”我不由得挺起胸膛,骄傲地说。
赫敏很快就带着满面笑容回来了,哪怕大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她的脸颊依旧泛着温暖的红色。
“我给哈利的眼镜施了水火不侵。”她说,眼睛亮晶晶的,“这样的话,雨水就不会妨碍他的眼镜了。”
“你太棒了,赫敏!”我激动地抱住了她,“我们都要爱上你了。”
“哦,得了吧。”她笑着松开了我,“拿好伞,瑞秋,你们全身都湿透了!”
比赛又开始了,而我依旧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天色越来越暗,我的心也莫名地不安起来,内脏器官被不知名的东西牵扯着,让我有一种自己即将分崩离析的错觉。
“你们看!”拉文德惊慌的声音传来,我还以为是哈利掉下了扫帚,“那是什么——?”
我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许多模糊的黑色的东西伴着浓郁的黑雾移动着,几乎要吞噬整个天空,直到我的眼前只剩下了黑色——
我什么都听不清了,风声、尖叫声、赫敏的呼唤声,似乎都离我越来越远。除了我微弱的呼吸声,我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那股熟悉的感觉又一次和刺骨的寒意一同遍布我的全身。有什么从我的身体里消失了。我几乎喘不上气来了,大脑一片空白,无数闪回般的画面从我的脑中一闪而过,我却怎么也抓不住它们——抓不住早已被我遗忘在脑后的、父母还在我身边时的幸福时刻……
紧接着袭来的是无尽的寂静与黑暗,我的五脏六腑都被冻得发疼。我想攥紧胸口,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我想挣扎离开,却动不了哪怕一根手指——
我的面前出现了一扇窗户。
我咬着手指,艰难地站起身来,脑袋碰到了正发出音乐声的旋转床铃——我靠在围栏上,惊觉现在的自己竟然比弗立维教授还要矮小。
我疲倦地倚靠在窗台上,眯起眼看着窗外有些刺眼的一切。在油画般的世界里,一个穿着风衣的金发男人穿过花园,穿过与人一般高的灌木丛,带着满怀的鹅卵石缓缓走进流动的金色之中。
我屏住呼吸,哪怕那男人的脸在阳光下模糊不清,我依旧能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他是我的父亲——
就在十分钟前,我还对着他流着泪的脸庞喊出了所有英国人小时候对父亲的昵称;大概十分钟后,我就落入了一个满是花香的怀抱中。我意识到了什么,放声大哭起来,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张开嘴,想开口说话,最终只发出了如潮水涌来般的哭泣声。我拼尽全力想让喉咙发出声音,哪怕是一声尖叫也好,直到阳光变得越来越刺眼,直到我的眼前只剩一片空白。
“救救他!”我大声说道,猛地坐了起来,紧紧捂住胸口,感受着自己尚存的心跳,听着自己起伏的呼吸与剧烈的喘息。
我就像被救上岸的溺水之人般大口大口喘着气,赶忙伸出手。蜡黄的手心、宽大的手掌、长长的手指,这是我的手,是即将14岁的瑞秋·德文特的手,而不属于某个可怜的婴儿——我突然意识到,那个婴儿或许就是曾经的我自己。
“瑞秋!”赫敏说。我愣怔了片刻,向声源处望去。赫敏红肿着双眼,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你怎么样了?天哪,你感觉怎么样,瑞秋?”
“还好。”我低声说,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我环顾四周。哈利坐在与我相邻的病床上,正一脸担忧地望着我,我低下头去,回避了他的目光;赫敏和罗恩都站在我的左侧,神情十分焦急;拉文德把眼泪擦在了帕瓦蒂的身上,她们俩全身都湿透了,就像刚爬到岸上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我摸了摸脖子,感到喉咙像是被什么扯住了,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是摄魂怪。”拉文德打了个寒颤,“魔法部派来看守霍格沃茨的摄魂怪……”
“没人知道为什么,它们突然聚集在魁地奇球场上,然后——”赫敏说着看了眼哈利,随即便把视线放回到我身上,“然后你就晕了过去。”
想必哈利躺在我左侧病床上的原因也是如此——两个令人叹惋的、失去了双亲的可怜孩子……
“比赛怎么样?”我转移了话题,实在不想和朋友们讨论我的晕倒。
赫敏和罗恩似乎犯了难,彼此对视了一眼。
“我们输了,迪戈里抓住了飞贼。”罗恩说,“我刚离开校医院,奔向魁地奇球场,就看见邓布利多用魔法把哈利放在担架上……”
“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哈利。”拉文德说,抱紧了帕瓦蒂,“你知道的,特里劳尼教授的预言……”
“有人拿了我的光轮吗?”哈利说,我知道他也是在拙劣地试图岔开话题,“……怎么啦,你们两个?”
“是这样……”赫敏犹犹豫豫地说,“你摔下来的时候,它被风刮跑了。”
“后来呢?”
“后来撞在——撞在——哦,哈利——”赫敏擦了擦眼角滑落的泪水,“撞在了那棵打人柳上。”
“后来呢?”哈利固执地继续问道,但或许他自己都不想听见那个意料之中的残酷的答案。
“就在你苏醒前,弗立维教授刚把它送回来。”赫敏用很小的声音说。
我看着赫敏俯下身去,慢吞吞地从脚边拿起一个口袋,翻转过来倒在了床上。十几块碎木片落了下来,扫帚的结局如何已经不言而喻。
*
夜幕降临,我吃着赫敏和罗恩带来的糖浆馅饼,味同嚼蜡。此时偌大的校医院里只剩下了我和哈利二人,我望着他落寞的神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是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宁静的温室,脑海里总是止不住地浮现出那扇盛满阳光的窗户。
“我送你的金色飞贼呢?”我突兀地开口询问,猜也能猜到他会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
“什么?”他下意识反问道,似乎没想到我会问出这个问题,“我、呃——我以为这个晚上我们不会再说话了——”
我望着他,眨了眨眼睛。
“在我的床头柜里。”他飞快地说,摸了摸鼻梁,我立刻就知道他没说实话。我悄悄地笑了笑,真相到底是什么可一点儿也不重要,况且我已经知道真正的答案了,不是吗?
一时间,整个校医院又恢复了宁静,只有月光无声地洒在地板上。是时候了,我想。
“哈利,你有看见什么吗?”
他沉默了片刻,想必这就是他意料中我会问出的问题。我开始胡乱地猜测起来,最终认为他其实并不是很想让我知道他在晕倒时到底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你晕过去的时候,”我转过头去看他,走到了他的床边,“有看见什么吗,哈利?”
他张了张嘴,但没有回答。我决定用一个秘密换取另一个秘密。
“晕倒的时候,我看见了我的父亲尤利西斯。”我斟酌着,而他终于肯抬起那双翠绿色的眼睛来看我了,“他没有带上我,独自一人走进了河水里。我从没想到过他是……自己结束生命的,也没想到过是他主动抛下我的。”
哈利睁大了原本就圆润的杏仁眼,幽暗的烛火勾勒着他瘦削的脸颊,就连那双眼睛里也染上了明亮灿烂的火光——就像有火蜥蜴在他的眼睛里。
多么温馨的夜间谈话,如果谈论对象不是我那早已逝去的父亲的话。
“我很抱歉。”他干巴巴地说,谁都知道这不是他的错——如果真有错,就错在他生下来时长了一对耳朵。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后又收回了目光,我知道这是他即将敞开心扉的前兆。
“我听见了她的话。”他说,就像是在喃喃自语,“我听到了我的母亲临终时的声音——她努力保护我,不让我受到伏地魔的伤害,我还听到了伏地魔杀死我母亲前的笑声……”
他不再说下去了。
我知道自己安慰别人的能力几乎为零,干脆没有开口,只是坐在了哈利的床边,紧紧攥住他长而纤细的手指,望进他的眼睛深处,让他知道我会在他身后,让他知道他永远是我的朋友、我的同类。
我松开了他的手,在他愣怔之际有些冒犯地轻轻抱住了他,试图为他带来一丝温暖。他顿了顿,坐直了身子,加深了这个拥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我的后背,单薄的身体硌得我浑身发疼。我几乎能听见他怦怦的心跳。
我想,我们永远可以像这样互相依偎,哪怕被世界所摒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