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顶很适合睡觉,尤其初夏。
可这次闭上眼,蕾娜感到异样。都说人在做梦的时候是不会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的,但蕾娜现在很清楚这就是梦,梦里很多人在对她说话,关于这些对话的经历她全无印象,可他们都在叫她的名字。
一个慢悠悠的男声,低沉而刻薄:......愿意读魔法史读一整天的你,《魔药之书》才看到作者生平就睡个昏天黑地,齐格蒙特·巴齐听到这消息恐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蕾娜扶额,才一年级我就连做梦都在学魔药了吗?好残忍。
一个沧桑的老人,声音她认识,是加里克。加里克说:经济问题用不着你担心,我处理了一批雷鸟尾羽,你得活着,不然难道要我押着你叔父生个孩子出来吗蕾娜,别为难我这个老头子了。
雷鸟?蕾娜记忆里是有这样一批货存在,那是祖父的祖父留给他的收藏品,加里克虽然不用它们做魔杖,却也珍惜到恨不得晚上抱着睡,他居然舍得卖掉?
有时候是一群人,傲慢地打着官腔:绝对不能使用魔法,最好连念头都别有。要么是霍格沃兹,要么是圣芒戈,您每次发作都能搞出大动静。如果蕾娜女士愿意配合,假装自己是个麻瓜,一定能使我司免于许多不必要的工作。
还有一个男孩说:他有遗愿。
不知怎的,听到这句话时蕾娜心口抽痛,像要死掉。
男孩说他想见你,奥利凡德女士,把书带给你,然后......有话对你说。
蕾娜等啊等,也没等到后面的内容。因为在这段话原本发生的时候她就没听到后面的内容,所以梦里她也听不到。
可她不知道,等得有些急了,她忍不住发问:“他想对我说什么?”
随着这句话出口,蕾娜从梦中醒来。
嗐,别管见鬼的声音了,现在可不是蒙头大睡的时间。
她反应过来,临近期末,同学们都在泡图书馆。比起图书馆斯内普更喜欢他的山毛榉树,而她决定跟随学霸的脚步,在树顶盯着斯内普翻开了什么书,原样复刻学霸的复习进度。可才翻了两页她就睡过去,那真的太无趣了。
想到这,她看向树下,意外发现斯内普也在看她。
“我说梦话打扰到你了?”她试探着问。
“我不知道‘他’想对你说什么......”斯内普脸上写着不快。
蕾娜捂脸,他果然听见了,打扰学霸备考这事是不是挺没素质的?
“但我知道愿意读魔法史读一整天的你,《魔药之书》才看到作者生平就睡个昏天黑地,齐格蒙特·巴齐听到这消息恐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斯内普顺便指点她:“而如果只以应试为目的,你就该知道作者生平里不包含知识点。”
一样的话......
蕾娜大惊失色。
“先生,我们见过吗?”她忍不住发问,见斯内普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她补充:“我是说来霍格沃兹以前,我们在别的地方见过吗?”
当然没有,他们只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其一是奥利凡德店里,可她知道他连新魔杖没买。其二,“苏格兰呢?您去过苏格兰高地吗?”她急切地问:“在一颗很有名的巨大榕树附近、一栋红灰色的宅子、门口写着Loneliness is a cloak......”
声音越说越小,到后面连她自己也清楚,没可能的,他们没可能见过。
“算了,当我没说。”她懊恼地揉乱发顶,“抱歉打扰你背书了。”
她关注到似乎在她睡着时,斯内普结束了魔药课的复习,他膝上的书已经从那本《魔药之书》换成了《魔法史》,而与前者的顺利不同,即便是斯内普,面对无规律的年份的记忆也挺苦手的——他的魔法史笔记上有许多处被反复圈出,笔迹显出几分烦躁。
“要看我的笔记吗?”蕾娜说着离开树顶,“宾斯教授虽然记得一切历史,但显然没什么授课的天分,他只会做无意义的重复。”
斯内普想拒绝,他不觉得一个班的同学在魔法史笔记这种东西上能做出什么突破。出乎意料的是,他瞟一眼蕾娜的笔记,个中结构与自己记的完全不同,于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蕾娜对齐了斯内普的复习进度,上面画最多圈的是1692到1693年,每个字都是一年级核心知识点的那段。
“看样子困扰您的是塞勒姆审巫案,很多成年巫师都会记混,以为先出现了对巫师的肃清事件,后出台了国际保密法,这听上去更符合因果关系。”蕾娜从斯内普的草稿纸中抽了一张,在上面画思维导图,“我知道先保密,后肃清,这听起来不合常理。换个角度吧,为什么偏偏是1692年呢,为什么在保密法出台后麻瓜与巫师之间还会出现恶**件呢?”
“这要从1688说起,1688年麻瓜社会正经历光荣革命,简单来说,君权战胜了神权。作为一场不流血的革命,麻瓜往往认为比起革命,它更接近利益洗牌,但您能想到巫师是怎样看待的吗?”
斯内普低声道:“一切都过于顺利了,混淆咒,遗忘咒,窃听咒,变革中一定存在巫师的手笔。有人凭借魔法,参与了麻瓜社会的进程,从中谋利。”
说到这他脸上有所恍然,语气也开始变快,“这根本瞒不住,巫师群体也是有政治敏感度的,所以1689年,保密法出台了。”
“正确,但1688年大洗牌的辐射还在继续,失权的神职察觉到了魔法干预,政权上无力回天,但对个体展开报复却易如反掌。之后的几年里,主教们利用残余影响,人为推动针对巫师的小规模处决,直到1692年......塞勒姆审巫案。顺带一提,彼时教会在两三年里逐渐失去了对伦敦的控制,所以事件发的生地点在马萨诸塞殖民地。”
“回到正题,麻瓜社会对巫师的排斥到鼎沸,人们甚至不在乎他人是否真的具有魔力,只要发觉异状就会陷入疯狂。在20位被处死者中,仅有两个已知是并未犯下罪行的女巫,其余者更多是麻瓜。巫师界普遍认为这是魔法世界的不幸,但事实上同类相残,对麻瓜社会而言同样是一种悲哀。”
“所以并非保密法是因,猎巫是果,它们之间没有因果联系。而是光荣革命是因,保密法与猎巫则是同一棵树、在不同时间点、分别结出的果子,不妨这样记忆吧。”
“麻瓜历史与魔法历史,如果强行切割释义,就容易错会?”斯内普思索着说,“你讲魔法史比教授有趣多了。”
“所以我说他们没有授课的天分。”
“们?”斯内普不解。
“斯拉格霍恩教授也一样,您对魔药的注释比他的课好理解多了。哦,我视力很好,坐那儿也能看见你教材上写的字。”蕾娜指了指头顶,她的山毛榉特等席。
作为回报,斯内普给蕾娜讲了一道困扰她很久的魔药难题——以他自己独到的理解。
“说起来我们字体挺像的,都很修长。”蕾娜指着他的笔迹说。
斯内普点头,关于这点,他在看对方魔法史笔记的时候就觉察到了。
她转着羽毛笔,梳理知识直到黄昏,就算是斯内普不得不承认面对漫长的,无趣的,需要大量耐心的事,她总是做得很好。
羽毛不小心被转到地上,脱手而出那一瞬,她晃了神。
好熟悉,书籍摆成一片,两人各抒己见,度过的悠闲下午就像曾经经历过一样,并且是她人生里唯一期待的事。就连弄掉羽毛笔,她伸手去够,也像发生过一样,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许是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斯内普以为她碰不到,顺手替她够回来,“怎么了?”
“没什么......”蕾娜垂着头回答,头发遮住侧脸,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也不懂是怎么了,总觉得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因为她动作不方便,帮忙弯腰捡了羽毛笔递给她......眼睛好酸,好想哭。
“没什么。”把长发掖到耳后,蕾娜若无其事道:“只是突然想起,期末考之前我们还有一关。”
斯内普脸色也变得不太好,不同于变形草药黑魔法防御这类主课,飞行课不参与期末考试,只根据课堂分录成绩,而明天正是本学期最后一节飞行课,他们取分最后的机会。
无论多么精通魔药的人,多么善于解读历史的人,花费再多时间在复习上的人,面对扫帚也是无力的。
偏偏他们都挺在乎分数的,可以预见,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第二天清早,斯莱特林一年级生出现在飞行课的草地上。
蕾娜脸上挂着的黑眼圈透出一种深深的绝望,她在睡梦中喊了无数声up,试图通过脑内模拟训练让今天的扫帚变得同魔杖一样温顺。
但当她看到同样挂着黑眼圈的斯内普时,心头的绝望散去不少,她发誓斯内普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在他们对视的一瞬间,他换上了一种矫饰的表情。
他们站在队尾——前头的学生早飞到魔法光圈里去玩这节课的新花样了。
而蕾娜花了大力,才飘到离地四英尺的高度。
记得她上了三节课、第一次飞到这个高度后,霍琦教授开始允许她做基础飞行训练,她和室友分享了这个惊喜。但父亲在魔法法律执行司工作、见过麻瓜汽车的莉安说,如果是学开车,你现在在做的就是反复踩离合。
蕾娜听不懂,莉安想了想,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说:如果是学游泳,你现在在做的就是反复憋气。
父亲在执行司工作、见过许多魔法生物的莉安还说:听到这个消息的你,看上去像一只被洗劫一空的忧愤的嗅嗅。
蕾娜没见过忧愤的嗅嗅,于是她把莉安关于游泳的理论分享给隔壁做同一套训练的斯内普,然后她就见到了。
至今,霍琦女士都拒绝给他们布置新的训练。
为了你们好,孩子。她这样说。
在高度不超过五英尺的位置,以不超过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他们匀速飞行,但大多数同级生不同意称之为飞行,这最多只能叫晃悠。
他们在晃悠中无奈对视。
“你知道他们私底下叫我们什么吗?”蕾娜暗搓搓地凑上去。
“闭嘴。”斯内普厉声道。
“卧龙凤雏,斯莱特林的卧龙凤雏。”
“我记得阻止过你了。”
“你的自尊心已经不允许你听进去一点实话了吗卧龙?”
“我只是不觉得有说出来的必要。”斯内普现在一听那个名字就头疼。
“就是这种回避的态度导致你飞得还没麻瓜地铁快。”
“莫非你飞得有麻瓜地铁快?”斯内普嗤笑一声,继而又问:“你见过地铁?”
“很明显我也没有,只在杂志上见过。”蕾娜分别回答了,“但与嘴硬的卧龙不同,我一向乐于承认我爱飞行,爱天空,也爱魁地奇,我只是没那个天赋。扫帚不买我的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听起来还是你比较可悲,凤雏。”
蕾娜都以为他们整堂课都要在相互攻击中度过,来消磨时间了,却听斯内普话锋一转,向她发难:“有件事我很好奇,您前几节课的课堂分比我的高,难道这也是因为对飞行的爱比我深吗。”
“课堂分?那玩意不是期末才公布吗?”蕾娜反问。
“我在院长的委托下给霍琦教授送魔药,不小心看到了打分表。”
“你发誓你是不小心。”
“你发誓你没对分数耍手段。”
......
一阵糟糕的沉默。
同是飞行课沦落人。
“我不懂,同样是巫师手制的木质魔法物品,为什么扫帚就不愿意多施舍我点耐心,它只想把我摔下去。”沉默过后,蕾娜在晃悠中继续向同病相怜的卧龙诉苦:“要知道所有魔杖对我都很亲和,没有一支小可爱会在我挥动它时狂轰乱炸。”
“所有?”蕾娜的说法似乎让斯内普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他面色变得不太好看。
“是的,所有,可能是家族遗传,我们向来擅长和魔杖培养感情。问候,关心,或者聊点八卦,往往是建立羁绊的第一步。比如我手上这支,在它还不属于我时我亲眼见过加里克管它叫小桂花,你是如此的光彩夺目,我无与伦比的小桂花。”蕾娜想比划什么,但她不得不双手撑在扫帚上,“他对所有魔杖都这么说。”
看着斯内普随她的话而狠狠变作一团的眉头,她忍不住开口:“别皱眉先生,这样下去您年纪轻轻额头就会长纹......”
“你发誓不会对我未来的魔杖讲我的坏话。”斯内普打断她。
“那你发誓没做过任何值得我讲坏话的事。”
又是一阵糟糕的沉默。
失算了,他没想到奥利凡德家还有这种爱好......她一定会大讲特讲,把他渲染成一个罪大恶极的诱拐犯。
“或许......”沉默过后,斯内普在晃悠中继续打探高分的诀窍,虽然只有一分,但他就是介怀,就是介怀就是介怀。“你做了什么,煞费苦心,像征服庞弗雷女士那样征服了霍琦女士。”
“或许我只是比你更有诚意?”蕾娜顺口道。
“诚意的真面目是她扫帚上挂着的金色飞贼款式的吊坠?又一个不为人知的圣诞礼物?”斯内普揣测,那看上去像个手工制品,而木雕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奥利凡德。
“吊坠不过是个搭头,诚意的真面目是贺卡上的话。在圣诞祝福后,我盛赞了飞行的魅力,称那是巫师的灵魂——当我坐在扫帚上,我感到自由,我想一定是因为扫帚是巫师通往自由的阶梯。”
“需要我提醒您吗,阶梯阁下只想把你摔下去。”斯内普拆她的台。
“可我是个被天空抛弃的可怜人,与自由的国境无缘;可我失落了我的灵魂,这让我与我的爱人对面不相识。我没有遭遇诅咒,却比被诅咒过还要痛彻心扉......别这样看我,我是真心的。”
斯内普鄙视的目光告诉她,他也是真心的,真心谴责她的行径。
“所以霍琦教授也真心地同情一位态度良好、天赋受限的学生。”蕾娜用一句话总结了自己的战果。
“你发誓如果能凭本事拿飞行课满分你还会寄这种贺卡?”
“那你发誓你‘不小心’的时候全然没有记恨我?”
于是又是一阵糟糕的沉默。
沉默过后,响起两道叹息。
斯莱特林的卧龙凤雏就这样晃悠到飞行课结束,拿着些许微薄的分数。
后面的期末考,课业全部加起来也没这一节飞行课给他们的压力大,他们顺利完成了考试。
成绩公布前的一周,学生们没有课可以自由活动,斯内普喜欢埋头地窖煮他在图书馆学到的新魔药,时不时违规补充材料。在最后一次偷跑到禁森时他发现,柠檬树已经长得足够粗壮了,有人切走了柠檬木品质最好的部分,并征用以柠檬树为中心的土地修建了一大块花圃。
好吧,很像等成绩等得无所事事的人能干出来的事,他暂时还看不出里面撒了什么种子,总之,一年级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