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娜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是个失学儿童,不然无法解释她对上学的热爱。别的学生爱决斗,爱夜游,爱魁地奇,爱课程以外的一切,就连斯内普都有讨厌的课,可在她这只分有无天分,不分喜不喜欢,她平等地享受在霍格沃兹的每一秒。
所以她讨厌假期,讨厌墙上的复活节倒计时,她宁可像斯内普那样留校看书。
加里克来信:一座空荡的城堡比祖父还重要吗,我很伤心。
她回信:我感到遗憾。
加里克来信:我要去非洲收一批高品质合欢木,没人看店。
她回信:八点的火车。
看吧就算外界管他们叫魔杖世家,也改不了该死的商人本性。
在登上火车之前,她腆着一张脸去求斯内普,“可以帮我照顾柠檬树吗,补一次驱虫咒就好,除了您,我无人可以仰赖。”
“它的存在曝光前,您仰赖的对象是?”斯内普倚在沙发上发问。
“小柠檬的生命力。”她一本正经道。
“真佩服您能把自生自灭说得如此好听。”斯内普姿态傲慢,依旧没有松口的意思。
为此,蕾娜不得不答应在自己的收藏里挑一颗闪灵钻挂斯内普的新魔杖上作为回报,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斯莱特林的学生在利益交换上总是无师自通的’这件事。
赫尔基蒙水晶对魔力有轻微的增幅效果,她自己的金木犀魔杖上就有一颗,带油胆的。
老奥利凡德对于魔杖的材质有独到的理解,小奥利凡德则喜欢研究魔杖的配件,就好像根据材质与杖芯的不同,魔杖会给巫师以不同的回应一样,她认为矿物同样拥有回应巫师的力量,而现阶段巫师对其开发还相当浅薄,应用上更是一片空白。
整个假期她都被老奥利凡德丢在对角巷。
橄榄被带到非洲去了,她一边保证自己不被饿死一边看店,理货,卖魔杖,剩下的时间里她切了一批闪灵原石——成本是她的小金库,货源是她去美国看病时联系的矿场。
她准备做一批中等品质的放在店里当魔杖赠品,试探一下市场对增幅产品的接受度。商品介绍上只有短短一行,外置魔力扩容,但她想没有人不会被这几个字打动。
充满加隆味的假期,个体户家小孩的宿命。
假期的最后一天,她甩手一关奥利凡德店门,拥抱霍格沃兹。
她爱上学,虽然明天才有课,但今晚她至少能抓人陪她下巫师棋,她挺喜欢巫师棋的。
加里克从她九岁开始就不再陪她下棋了,她坚持,加里克就坚持婉拒,次数多了还是叔父戳破委婉的面纱——知道黑名单什么意思吗,我和加里克共享这份黑名单。
就连橄榄,它也不情愿,当然命令之下它可以情愿,可需要命令的娱乐还是娱乐吗?她总能找到心甘情愿的对手,霍格沃兹有近千人呢。
“来盘巫师棋吗埃弗里?”
“抱歉我正要赶去礼堂吃晚餐。”
可用餐时间早结束了,现在去多半只能吃到幽灵的尾气。
“来盘巫师棋吗克拉布?”
“我很乐意,可惜十七世纪关于巫师移民的论文我还差六英寸。”
不,宾斯教授留的假期是读书笔记,巫师移民是上上堂课的内容。
室友?她室友是全霍格沃兹第一个明确拒绝再和她下棋的,那明明是个极友好的姑娘。
纳西莎?倒反天罡,这段关系里只有她为纳西莎提供情绪价值的份。
她在休息室环顾一周,寻找幸运儿,原本有说有笑的同学们纷纷散去,好吧,她的确祸害得差不多了,如果说还有谁没受过荼毒......
她冲向休息室最后一个身影,一个安稳看书的身影。
“斯内普!来下巫师棋!”
“不。”斯内普懒洋洋地给书翻个页。
蕾娜敢保证,一切对这个人木讷寡言的解读纯属谬误,当他创造了一个前卫的极具文学突破性的损人的表达时他是世界上表达欲最旺盛的人。而现在,他就是单纯连借口都懒得找一个,比那群跑掉的家伙还过分,
“我近期还有一次炸坩埚的计划......”但蕾娜并不打算放弃。
说完斯内普又翻了一页书,听起来像个伪装成回复的‘嗯’,因为她从纸张的摩擦声里听出了嫌弃的意味。
她尝试用一点利益打动他,“如果您最近在魔药材料上有什么需求的话,说不定我能代劳。”
这可比违规进森林要靠谱多了,还省掉采摘的力气。
斯内普扣下书,静静走到棋盘旁的座位,“猜子你来还是我来?”说着他看向蕾娜,用视线催促对方落座,谁能拒绝不劳而获的诱惑呢。
一盘过后,斯内普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他自认不是什么棋类高手,只能说在了解规则的基础上有过几次尝试......
一个难得一见的巫师棋人才?
他又将目光移到蕾娜身上,不,一个难得一见的巫师棋蠢材。
洛巴虫级的棋技,空前绝后的无趣对局,他终于明了同级生为什么对人缘良好的奥利凡德避之不及——和她下棋纯属碾压,像刚才那样的平推局超过两把就索然无味,毫无体验可言。
出现在斯内普脸上的意兴阑珊的表情蕾娜并不陌生,或者说熟稔到可以忽略,她总是这样做的。
也许他只是需要一点加码,也许他正等待她拿出更多诚意。
“先生如果我说,我有两次炸坩埚的计划,或许,我是说或许您愿意再来一盘?”
呵,不叫斯内普了,斯内普本人啼笑皆非,他抻着长音:“让我想想看——”
是的,就是这样,不可能有一个斯莱特林会真正拒绝有利可图。
蕾娜仿佛看到了曙光。
“不。”
曙光破灭了。
斯内普刚才笑了一下!就一下!可她看见了!什么人那!他这个狡猾的......狡猾的......
但很快,对斯内普的不满又转化为对自己的质疑。“我真有那么菜?”她看上去沮丧极了。
“有种叫做摄神取念可以读取他人思想的魔法,如果使用者足够高明,眼神接触就足够了......”斯内普看着蕾娜的眼睛说。他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如同施了蛊惑人的魔咒,于是蕾娜毫不意外地被蛊惑到,噌地抬起头。
这段话与恐怖故事无异,大概整个霍格沃兹都找不出第二个听到后会面露喜色的人了,但眼前这个,斯内普发誓她眼睛里闪着星星。
“......我暂时还不会。”
星星熄灭了,熄灭了,灭了。
她真傻,真的,她早该想到的,如果这是个一年级能学会的魔咒,西弗勒斯·斯内普此刻就该是斯莱特林生们的头领,卢修斯·马尔福都得听他的......他只是在戏弄她。
她暂时不想看见他了,她打算等明天课都上完就去找庞弗雷夫人,看在免费劳力的份上,女士一定不会拒绝她的巫师棋邀请。
晚饭后,蕾娜冲到梦寐以求的象牙塔,距离医疗翼大门还有段距离,她远远就始吟唱施法:“嗨尊敬的女士,医疗翼的霸主,霍格沃兹的无冕之王......”
“想来一盘巫师棋吗?”她躬身,行了个自认为最优雅的礼。
推开门,嘭——她看到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关上门,吱呀——
“女士说她最近分身乏术。”
那个人在门里面说话,声音古井无波,透到门外。
“当我说今天是我的复查日时,她面露难色。”
沉寂一会儿,没等到蕾娜回答但他知道她还在,于是继续。
“我说,搞不好奥利凡德女士今天会来医疗翼,虽然她的主观意图不见得那么无私,虽然她图谋着为您带来一段极致糟糕的经历,虽然把您排在最后可见她对您由衷的敬重,但终究,她还是没有放过你。”
嘭——她实在听不下去了,第二次推开门。
在蕾娜含怨的注视下,斯内普悠悠地说:“但我想,即便不能如愿以偿,她也不会拒绝女士的代班请求。所以如果需要,我很乐意留在这里代为传达。”
“哦。”蕾娜面无表情。
她想起来了,夫人每个月都有一段时间特别忙,据说是某个格兰芬多的学生身患难以治愈的稀有疾病,定期发作。他发病前需要夫人备药,他发病时需要夫人照顾,他发病后需要夫人看护。
无奈的是,与此同时从扫帚上掉下来的、用冰冻咒恶作剧的、和地精打架的小巫师的出现频率让女士差点以为永动机被麻瓜开发出来了。双方夹击之下,她每个月总有那么三五天抹不开身。
因此,当在女士发现今年的新生奥利凡德有丰富的医理知识、可以当新人护理员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那姑娘起码可以帮着理药和处理外伤,而在开学半年后,她连检查咒都学会了,总之,感谢梅林的体谅,不然这班真是没法上了。
对于那个疑难杂症,蕾娜久仰大名,哪怕她已经从夫人忙碌的程度推测出了患者的发病期,也不曾打探分毫。庞弗雷女士一定是这样期盼的,她猜这是女士信赖她的原因之一。
信赖是一座能用沙子垒起来的沙雕,当沙雕成型后搞不好能兑换成一盘巫师棋的挑战券呢。
蕾娜没缘由地笑了下,然后举起魔杖:“那就让我替女士检查一下斯内普先生有没有遵医嘱。”
“缺铁......对于一个贫血患者,这是必然的。”金木犀魔杖的尖端闪着光,从鼻梁往下走,“需要采血的项目就让我们珍惜一下您造血干细胞的劳动成果,以后再说吧。”
“钙,锌,镁,铜的状况都不太好,更不用提维生素BCD......太令人震撼了,营养均衡的例子随处可见,营养不良到均衡的地步的我还是第一见,如果您对和小巫师营养国标有什么意见请一定告诉我,而不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表达抗议。”
斯内普哑口无言,这个结果他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他最近吃很少又频繁熬夜......
“说说最近的状态吧,不许使用有或没有以外的回答诡辩,我知道您精于此道。手脚发麻?”
“有。”
“牙龈出血?”
“有。”
“肌肉抽筋?”
“有。”
“梅林在上,您和您格兰芬多的那些宿敌们打到不可开交的时候真的不头晕吗?”
“我有喝营养魔药。”
“有或没有?”
斯内普没回答。
但蕾娜就是能从那张死人脸上解读出他有,他有顶着眩晕和别人互丢魔咒到脱力,蕾娜绝望极了。
“可我有喝营养魔药。”斯内普坚持。
“这个等下说,告诉我您今晚有好好吃饭吗?”
“当然。”斯内普仰头。
“当然,为了对付嘴硬的小巫师,女士也教给我一点看家本领,您想看看吗?”可手上的动作来看,她完全没有要听对方回答的意思,一个魔咒对准斯内普胃部,“幸而晚餐才过去15分钟,这时候最准,让我看看......”
“面包一块,3盎司。蔬菜沙拉,加上酱汁勉强有2盎司。南瓜粥,150毫升。切片烤鸡......我看到了什么,切片烤鸡,一叉子,甚至没资格用盎司表示!”蕾娜都气笑了,“少量碳水,少少量膳食纤维,和约等于零的蛋白质,如果这就是您说的‘当然’,我真怕霍格沃兹被起诉虐待。”
“已经不是要充分尊重食物的事儿了,这是对医疗翼的公然藐视!女士会气昏过去的......请来一趟吧,伊妮。”
话音落地,一个小精灵向她问好——分配给庞弗雷女士的小精灵,它们自然不会替学生办事,但在医疗翼,她代行女王的恩威,夫人会为此授权。
“请给我一整块菜肉烘饼,12盎司左右的烤牛肋排,300毫升以上的番茄奶油汤,和一大壶的红茶,如果还有牛油果的话也来一个。”
食物很快摆好,蕾娜俯视斯内普,“吃掉它们。”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她可从来没对斯内普这么嚣张过。
有人尝试做最后的挣扎,“过量进食未必不会造成二次伤害。”
蕾娜微笑着举起魔杖,“如果您的胃有不适,我会是最先知道的人。”
斯内普望着餐盘,喃喃自语:“这才是真的虐待。”
用餐期间,蕾娜斟起红茶,用切割咒给柠檬切片加进去,“柠檬树结果了,为了防止被抢走过多的养分,要尽快消耗掉才行。我本打算和女士下着巫师棋共饮,意外的是,需要补充维生素的您恰逢此时出现在我面前,梅林的指引,不是吗?”
待到斯内普麻木地把食物都吞下去,她把一个茶杯塞进他手里,“让我们喝着茶,好好聊刚才的话题吧——您有喝营养魔药。”
斯内普有一瞬的错愕,他还以为‘这个等下说’是一句敷衍。
但他很快进入状态,“是的,我有喝营养魔药,哪怕吸收率低,那也是解决我问题最好的方法,而不是......”他瞥向空空如也的餐具。
“解决了吗?”蕾娜问,“魔药不是万能的,营养魔药吸收率的问题不是个例,巫师届3%的人和您一样,难以吸收魔药中的微量元素,饱受贫血的困扰,营养魔药能为他们提供的帮助仅限于蛋白质。”
“我更愿意说,它完美提供了人对蛋白质的需求。”
“长期依赖营养魔药会导致钙流失。”这件事在巫师届的普及率还挺高的,圣芒戈惯于写在药盒上,蕾娜不由得想到。
“补钙剂正是为此存在的,这两种魔药总是捆绑陈列,以证明问题被解决了。”斯内普抿了一口红茶,酸涩的柠檬味让他眉头一皱,真的解决了吗?
“您注意到了,还有维生素呢。魔药协会认证,营养魔药无法补充一切维生素。”蕾娜笑道:“我猜它们和某样魔药材料相克,导致药性流失,所以在发明时,相对没那么重要的维生素成分被剔除了。”
斯内普所有所思,“在你嘴里,营养魔药似乎成了一款充满缺陷的魔药。”
“不是似乎,而是事实。”蕾娜坦诚道。
“在它面世30年时,国际魔药协会发过一则公告。”
“招募魔药大师筹备改良项目组?”斯内普眼睛一亮。
“推荐靠食物补足维生素,同服补钙剂,这意味着最少五十年,协会官方都没有把经费投给营养魔药的计划。”
“可我不觉得那是什么尖端技术。”更高深的魔药,如今的斯内普也能熬制出不少了,如果有人告诉他,屈屈营养魔药的缺陷能难住整个魔药界,他是不信的。
“我认为它更倾向于经济问题,社会问题,总之不是学术问题。目前市面使用的营养魔药是1875年格洛弗开发的版本,彼时他正因改良了林弗雷德的提神剂而声名大噪,于是这款营养魔药很快得到了世人的认可。我推测,没人愿意研究怎么给营养魔药打补丁是出于以下几点。”蕾娜掰着手指细数:“它成本低廉,即便成功也拿不到太多专利费;它的缺陷并不紧要,协会给出的指导足以应对;它的作者家喻户晓,没人愿意挑战一位名声在外的魔药大师,尤其他还在世。”
“很奇怪,这些理由都很奇怪。”斯内普轻声说:“我唯一能想到的不去改良某款魔药的理由,就是能力受限。”
人不该受困于能力以外的任何事,把一款魔药变得更完美,怎么有人能拒绝这种诱惑,有趣的诱惑。
“应该有那样一个人的,不在乎收益的微薄,不计较百折千回只能换取低级魔药前进那一小步,不被前人的名望震慑也不被外界的舆论裹挟,永远,永远对挑战跃跃欲试。”斯内普眼里隐隐带着狂热。
“因为他的出现,打破了协会百十年来的规划,超出常人预期,不断拔高上限,给整个行业带来新的刺激。”
“应该有才对!”
“停一停先生,我没有在和你探讨伟大的魔药事业。”蕾娜不满地打断他,“医疗翼可不是你搞伟大叙事的传教所,医疗翼只关注个体存亡。”
斯内普蓦的抽离,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上头,他理了理思绪,还是没想通蕾娜后面那句。
“有哪个个体正是经历存亡的关头吗?”
“应该有那样一个人的。”蕾娜捉弄似的模仿了他刚才的语气,下一秒话锋一转:“但是在他出现之前,营养不良,就是生死存亡。”
代班结束后,她看着柠檬皮陷入深思。显然即便算上斯内普,两个人也没可能吃光疯长的柠檬,她得想点别的办法才行。
没多久,斯莱特林就都知道一年级的奥利凡德的新爱好是手作柠檬巴斯克了,经常能看到她追着人分享的身影。
一道甜品,再怎么说也比巫师棋要好吧?
又没多久,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这个环节没有止境,每一天每一餐都在上演。
即便那柠檬的品质很好,香气浓郁,他们也快吃到吐了。
当蕾娜又一次笑盈盈地托着托盘来到斯莱特林长桌环顾,寻找幸运儿,原本有说有笑的同学又一次纷纷躲远。好熟悉的一幕,好吧,可能她又一次祸害得差不多了,要说还有谁没接受过新一轮的荼毒......
她走向长桌的角落,左手将蛋糕推到斯内普面前,视线顺势扫过对方的餐盘,不知是不是复查时的话见效了,那里面品种齐全,数量也看得过去。
“真欣慰您开始摄入正常人一餐所需的营养了,但我总觉得缺点什么。”她魔杖一挥,漂浮咒飘来杯牛奶,落到蛋糕盘的角落,“您也不想成年后长得没有波特高吧,先生。”
斯内普恶狠狠地干掉了那杯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