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轻柔,安迪倚着窗台,目光一寸寸滑过舞池中的人,爱普尔阿姨和玛莎表姐各自跳着她们独创的舞蹈,西蒙表叔和卡密尔姨妈挽着手跳来跳去,其他人也各自跟着音乐舞动,一个穿着浅蓝色长裙的女人兀自转圈,像个不知疲倦的八音盒小人,小人转到她身边,安迪抬起手,女人握着她的指尖转了一圈,在她身边停下了。
“你在看什么?”女人问。
“看我妹妹。”安迪说。
她的妹妹和那个黑发男人在舞池角落,算不上共舞,只是拥抱着,随着音乐的舒缓节奏移动脚步,转圈,灯光从他们身上流转而过,照亮卡洛琳的面容时,依稀看得到她在笑。
“他们是一对吗?”
“我妹妹不是很开心。”安迪答非所问地说。
这个念头并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从卡洛琳带着她的小手提箱出现在斯宾塞家门口,笑嘻嘻地对她的家人说圣诞快乐时,安迪看着她妹妹被圣诞配色围巾衬托得格外红润的脸庞,她就在想,卡洛琳不是很开心。
这种不开心并没有一个准确的原因,它更像是一种氛围,一种体感,像是伦敦下雨前空气里挥之不去的潮湿和烟尘,它压垮你的发型,又让你的新衣服变得湿冷,但你又不能为此撑起雨伞,披上雨衣,因为雨还没有落下,又只能等着雨落下。这种事出无因的不悦并不影响她为某些切实的小事而快乐,但快乐是短暂的,雨还没有来。
安迪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选择观察,等待着那种湿润的冷空气也缠上她,她才会有一个和卡洛琳谈论天气的机会。
“那我还能和她说话吗?”女人小心地问。
安迪收回视线,她看着她,直到埃莉诺,这个蓝裙女人不安地舔了舔嘴唇,安迪笑了笑,“你当然能,埃莉诺。”她说,“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埃莉诺骗了安迪,但不完全是。假的那部分包括她并不是个女巫,她母亲也不是,她之所以会出现在霍格莫德是因为她父亲在那里有一家锁店,这个和普通女人结婚的的男巫专门生产那些没法被阿拉霍洞开打开的锁头,
但真的那部分是她确实有个失踪的姨妈,伯莎·乔金斯,但伯莎·乔金斯是个常常走失的女巫,认识她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傻乎乎的,除了埃莉诺母女自认为不详的心灵感应和噩梦,没有任何预兆表明这次她的失踪和以往那些次有什么危及生命的不同。
“她会答应吗?”埃莉诺问,咽了一口口水。
她会带他一起去吗?安迪没有理会她,暗自想。
舞曲很长,是露西尔一个不得志的作曲家朋友的创作,圣诞晚宴的第一支舞也因此还没有结束,但卡洛琳已经停了下来。斯宾塞一家的朋友们中总有些不遵守世俗规则的人。比如现在那个因为好奇而打断了卡洛琳和小天狼星舞蹈的姨妈,卡洛琳正在向她介绍小天狼星,一只手还维持着跳舞时的姿势,轻轻揽在黑发男巫腰上,而他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整晚都是如此,卡洛琳带着他穿梭在宾客之间,像小女孩热情地向朋友展示她的新玩具屋。她向斯宾塞一家的朋友们介绍他,而他也十分配合,表现得体,风趣,从不大惊小怪。
“刚才你站在门口的时候,我差点儿把你当成本杰明了……你们都是黑头发,身高也相仿,还是你更高一些?”爱普尔阿姨,那个给小天狼星开门的女人絮絮叨叨地说,她转头看向那扇白门,卡洛琳和小天狼星同时微微后仰,躲避她发髻上横扫而来的一排簪子。
“本杰明?”小天狼星问,看向卡洛琳,挑起一侧眉毛。
“我的一位表哥。”卡洛琳说,“我最喜欢的表哥。”
“你们在聊什么?”安迪不知什么时候凑近了,问道。
“本杰明表哥。”卡洛琳说。
“她最喜欢的表哥。”小天狼星说。
“啊,也是我最喜欢的表哥,他是我妈妈的助理,平日里我们总能见到他。”安迪说,“他也是黑发,沉默寡言,多么可贵的品质,但又很有趣,他每几年就会换一个信仰,不停地改变发型,着装,他说他想搞明白人到底要靠相信什么活着,显然他这些年接触到的那些都不足以说服他。”
“他有我高吗?”小天狼星问。
“差不多,但是没有你高。”卡洛琳说。
“你倒是记得很清楚。”小天狼星说。
“我还有一些真正不悦耳的回答。”卡洛琳说,“你想听吗?”
“留到只有我们俩的场合说吧。”
安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我是说办公室。”小天狼星微笑。
“我有半年多没见到本了,还真是有些想他。”卡洛琳说,“他和妈妈的航班什么时候落地来着?”
“——不会落地了。”
“爸!”
塞缪尔走来时悄无声息,他垂头丧气地加入了卡洛琳的对话,顺便挤开了小天狼星,很难判断他是有意的,还是把小天狼星当成了一个黑色路障,因为他完成了这个幼稚的排斥之后并没有露出得逞的表情,显然已经有更重要的事占据了他的大脑,而他只能优先处理一种情绪。
“美国的航班遇上了极端天气。”塞缪尔说。
爱普尔阿姨倒吸一口冷气,捧着心口,安迪及时地安抚了她,让她把尖叫咽回去。
“把话说完,爸爸。”卡洛琳麻木地说。
“——你们妈妈的航班延误了,因为暴雪。”塞缪尔抬起头,茫然道,“爱普尔,为什么你在瞪着我?”
心有余悸的爱普尔阿姨猛地一甩头,离开了。
塞缪尔摆了摆手,“别管她了,嘉莉,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不是祭司,爸爸,我是个女巫。”卡洛琳说。
“你们不是可以跳来跳去吗?”塞缪尔期待地问,“嘭!苏格兰!嘭!英格兰!”
“幻影移形,如果你能接受回来的是你女儿和老婆的一部分,我可以试试,嘭!纽约!嘭!伦敦,这个距离会让人分体的!”
“他的圣诞花环又是怎么回事?”
“那其实是不合法的。”失去名字的小天狼星说。
塞缪尔警觉地抬起头,“你让我女儿为你犯法了?”
小天狼星给自己的嘴巴拉上拉链,假装看不见卡洛琳在瞪他。
卡洛琳不得不编造一些跨国门钥匙和国内门钥匙的区别,就像是一个英国人可以随时随地去一个火车站买一张车票,但一个英国人不能不带护照就随便登上一架飞机命令它飞到美国,塞缪尔在听完这一番长篇大论后得出的结论是:
“唉,如果露西尔不在,这个圣诞又有什么意义呢,房间里有这么多人,没一个是我真正想见到的……”
“谢谢你啊爸。”安迪凉飕飕地说。
“好孩子,陪爸爸跳一支舞吧——”
“安迪一定很乐意……安迪?安迪!”
已经挽着小天狼星和爱普尔阿姨走远的安迪回头对卡洛琳眨了眨眼睛。
卡洛琳叹了口气,把手放在塞缪尔手里。
“别这么不耐烦,年轻女士。”塞缪尔忧郁地说,“下次和我跳舞可就是在你的婚礼上了。”
“去年圣诞节你也是这么说的。”卡洛琳习以为常地说,她知道她爸爸一贯忧伤的流程,接下来他就要感慨她的成长——
“我们第一支舞是在你五岁的时候,你踩在爸爸的皮鞋上——”
再强行把话题转到他和露西尔的爱情故事上,这部分将会非常长,而且事无巨细,卡洛琳必须得在这时候做点什么。
“你那时和婚礼上的小花童长得很像——就是我和你妈妈重逢的那场婚礼,我们一起跳了大河之舞……”
卡洛琳开始采取自己一贯的应对措施。舞步旋转,卡洛琳和塞缪尔转到小圆桌旁,她拿起一杯白葡萄酒递给他,“圣诞快乐,爸爸。”
塞缪尔一饮而尽,故事进行到他向露西尔求婚的那一节,卡洛琳搜罗着附近一切能拿到手的酒杯,第五杯霞多丽时,塞缪尔开始哼歌,安迪偷溜过来,听到塞缪尔在唱歌剧又假装沉浸在舞蹈中,旋转着离开了。
“等到真话阶段再叫我。”安迪说。
塞缪尔醉酒同样有一套流程,卡洛琳和他共舞时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大致知道他已经过了忧郁阶段,接下来是音乐家人格,捱过这一段,塞缪尔会说出一些以往故事里被他粉饰过的真话,比如他并不会意大利语,比如他那次做出的完美烤鸡其实是超市的半成品,比如——
“其实是你妈妈向我求婚。”塞缪尔说,嘿嘿笑了两声,有些羞涩,“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完全神魂颠倒了,她说什么我都会像个哈巴狗一样跟在她身后去的,你知道吗,嘉莉,我是一个在超市买橙子都要在两颗之间比对十分钟的人,但这是我这辈子唯一没有犹豫的一件事,你也该这样,不要想!去做!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我拥有了一段完美的婚姻,和两个完美的女儿……”
他完美的女儿又递给他满满一杯气泡酒。
“你很辛苦吧,嘉莉?”塞缪尔大着舌头说,“你看起来好孤独。”
“并没有,爸爸。”卡洛琳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回答,“我有朋友。”
“我真不该把你送到那所魔法学校去,你这么孤独,嘉莉。我们家连一个巫师都不认识,你祖父倒是认识一些,但都是些坏人……”
“不是还有阿拉斯托吗?”卡洛琳笑着说。
“谁?”
“阿拉斯托·穆迪。”卡洛琳说,“你说他是爷爷最好的巫师朋友,你的穆迪叔叔。”
塞缪尔神秘地笑了笑,他勾了勾手,卡洛琳凑近,“那是我骗你的!”他大声说道。
“爸!”卡洛琳揉着耳朵跳开。
“我们家从来都不认识什么穆迪,你爷爷只在报纸上见过他的名字。”塞缪尔嘿嘿笑着,“是我骗你的,好让我们家看上去也不是那么……怎么说来着……麻姑?”
“麻瓜。”卡洛琳皱了皱眉,“但是——”
“他也很老了吧。”塞缪尔醉醺醺地摆摆手,“老人家总会记错一些事的,你送给他派,他就认为你们很熟,都是这样的,相信我,街区那些老人家都是因为这个才会喜欢我们家的……”
但穆迪不会。卡洛琳心想,“和我多说说,穆迪的事。”
塞缪尔红扑扑的脸上露出笑容,“你终于发现爸爸还是有用处的了,对吧,你们俩,狡猾的小女孩,每次都想着灌醉我,让我少唠叨几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摇晃着酒杯,得意地看着小女儿,“我来告诉你吧——”
“不要!”
塞缪尔将余酒一饮而尽,丰沛的气泡让他打了个酒嗝,他茫然地看着小女儿,“嘉莉,你怎么在这里?”
卡洛琳扶着额头,一边倒数,一边寻找手边的椅子。
五,四,三,二,一——
塞缪尔眼睛一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小天狼星接了个正着。
“好办法。”小天狼星说,“我小时候怎么没想过这招,在我父母喋喋不休的时候给他们下毒。”
“是酒。”安迪说,“……是酒吗,嘉莉?”
“是酒,只是我父母需要效力更强的东西而已。”小天狼星抽了抽鼻子,“现在要怎么办呢?”
“楼上。”卡洛琳说。
他们扶着不省人事的塞缪尔往楼上走,卡洛琳顺便换了首更动感的舞曲,这下更没人注意得到他们了。
“我得声明,我不是为了让他闭嘴才这么做的。”卡洛琳推开二楼长廊尽头的一间卧室门,房间里很暖和,正中央有张看上去就很柔软的大床,砖红色的地毯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礼物盒,“我们在缩短爸爸失望的时间。”
“我想问——”
“为什么这么说?”安迪打断了小天狼星的问题,“想一想,如果我们不把他灌倒的话,他至少还要因为妈妈不能和我们一起过圣诞而痛苦十几个小时,但现在他睡着了,等明天爸爸一醒过来,嘭!妈妈就会出现,他就可以省去那十几个小时的痛苦,直接享受幸福了。”
卡洛琳和安迪把昏睡的塞缪尔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她们的爸爸幸福地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如她们所愿地沉睡着。
“我是想问——”小天狼星对着门口抬了抬下巴,“一直在我们身边打转的这个人是谁?”
卧室门口穿着蓝裙子的年轻女人像在课堂上突然被点到名似的瞪大了眼睛,“我吗?”
“这是埃莉诺。”安迪说。
卡洛琳皱起眉毛,“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埃莉诺的姨妈是一名女巫,但她失踪了。”安迪慢慢地说道,“埃莉诺希望——”
“我们不是赏金猎人。”卡洛琳直截了当地说。
“我知道她在哪儿!”埃莉诺说,迎着三个人同时看过来的视线。
“大概知道……”这个任务发起者补充。
标题来自游戏:Where the water tastes like wine,但是属于我的断章取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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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彼处水如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