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罗丝焦灼地躲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附近的一个小房间里,口袋里藏着阿不思和米娅因为恶趣味而塞给她的“邀请函”。罗丝还不知道怎么告诉米娅真相,而缠着罗丝问出了真相的阿不思表示喜闻乐见,非常想看自己好友拒绝表姐然后两个人再打起来的好戏,而罗丝也默许了他塞过来的“邀请函”,无非是因为她根本没想好该怎么说。
她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接受从嘲讽到直接开打的一万种可能,准备推开那扇隐藏在墙里面的门——然后门自己就开了。
“韦斯莱小姐怎么会来找我?”斯科皮扬起一边眉毛,还顺手点了灯,“你看起来真的有事——灯都没点。”
一小盏壁灯的光线还是很暗,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男生不甚清晰的脸。他是真的很好看,精致而没有半分女气,眉眼永远干净清晰仿若是天使的吻痕,浅灰的眼睛含笑瞥过来的时候真的可以勾住人的心神。而他又不是那种精致干净成洁癖的人,也很坦荡也很随性,就像偶尔凌乱的仿佛向阿不思学习的头发和时常因为懒惰而写成潦草一团的字。
许久没有听到她说话,他就兀自走了过来:“伊尔瑞丝说你在外面等了我好久,就猜到你在这,之前看过那张活点地图。”
啊,那是伊尔瑞丝,罗丝会记住这个名字是因为最近偶然在走廊见过斯科皮和伊尔瑞丝。她不怎么喜欢他的一点就是花边新闻太多,感觉和好多人暧昧不清的样子,而她对此有心理阴影,一直难以平淡地接受。
但是反正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她没必要接受这个。
“——你拿着什么?”
罗丝还没来得及阻止,手中的卡片已经被抽走了。她不敢抬头,知道斯科皮的阅读速度很快一眼就能读完,迟疑了一会儿看见他嘴角挂着的笑,还把卡片翻过来闻了一下味道。
罗丝不知道他究竟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然后就听见他坐在自己身边说:“好啊,我很荣幸。”
“啊?”她听到自己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单音节。
“很惊讶吗?”斯科皮说,“难道你以为我会很抗拒很生气,转身就走还是立刻掏魔杖?”
罗丝沉默了,她还真是这么想的……
“或者说,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罗丝心里顿了一下,抬头看到他的神情:“你猜到了?”
“大概没错了吧,”斯科皮用两根手指夹着纸片,“这是阿尔的字,虽然他看起来写得很认真——但是说实话我不认为你会这么认真地写字,我也差不多。然后这张卡片是我的,之前在一盆草药底下压了一段时间,被他翻宿舍找领带的时候拿出来的。”
罗丝说:“好吧,没错……所以你猜到是个游戏了?”
“差不多。”他侧过头看着她笑了笑,“不过没有不乐意。我刚好也没想好要邀请谁,本来以为被揍一顿的应该是我。”
那天接下来的时间罗丝都是懵着的,晃悠回了公共休息室她才反应过来,她好像完成了赌约,顺便解决了舞伴问题。
最后那句话她没有想明白,也不愿多想。
她想把脑子放空,捋一捋乱七八糟的事情,期待着阿不思的表情然后噗嗤笑了出来,把脸埋进枕头里准备睡觉。米娅问她笑什么,她说:“你明天问问阿尔?”
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又给惊醒了,脑子里一道惊雷,忽然开始不知所措,忽然手脚都僵硬起来,涌起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她只在三年级有过这种感觉,那时斯科皮冷着脸抓住她的手防着杯子里的腐蚀性液体倒出来,她浑身上下不自在,只盯着那沸腾的坩埚使劲看了好久。然后决定以后离他一米以外。
事情似乎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8.
阿不思被惊到了。
“你以为呢?”斯科皮抬眼看他。
“我根本没想过你还有仔细看那张卡片的可能性!”他从座位上跳起来,又坐下去换了个坐姿,“你不是一直对这种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吗?”
他头顶着从斯科皮箱子里翻出来的一个黑色鸭舌帽,应该是整理箱子的时候不知怎么混进去的——否则也不会和周围画风那么违和。刚好他对麻瓜的东西充满了兴趣,休息日缩在宿舍的时间就喜欢随便往头上一扣,这会儿因为动作过大而掉了下来。斯科皮似乎是想笑,接住帽子又给他扣了回去。
“假的。我看人。”
“你对她有兴趣?她是罗丝·韦斯莱!”阿不思说,“她是我表姐啊……和其他人不一样。”
“别瞎猜。”
这天有去霍格莫德的旅行,也是罗丝养好了腿之后第一次有兴致去认真地长途跋涉一下。她这人就这样,兴致来了就要一冲到底,任谁也拦不住,兴致缺缺就只能窝在椅子里消磨时间了。
于是她和米娅一路冲在最前面,把霍格莫德大街前前后后扫荡两遍,还去了趟尖叫棚屋,以及去破釜酒吧拜访了父辈的老朋友。然后米娅去挤蜂蜜公爵的热闹了,罗丝回三把扫帚,一见着阿不思就抱怨腿疼。
阿不思许久不见她这大小姐脾气,会意地结了蜂蜜酒的账,然后让她去窗口等着。罗丝立马停止抱怨,笑眯眯地端着酒杯走了。
她看到斯科皮已经在窗边视野最好的位置无所事事了好一会儿了,见她来了之后起身让出了座位坐到对面。
她茫然没有焦点地看着窗外,其实腿还真的酸,单纯太久不运动而走累了的酸,不知道有没有伤的因素在,或者只是她想多了。
以前这样走一大圈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等她解决了阿不思请的酒,说要她等的人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斯科皮合上了法语封面的书,摘了眼镜放进口袋,问她:“要不要再出去走一圈?”
罗丝答应了。她真的想不到有这一天,和一直“八字不合”的人心平气和地在霍格莫德大街上压马路,甚至心情很轻松。
他们听到了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是摆在路边给过路人的钢琴。罗丝抬头:“我记得你好像会弹钢琴,马尔福少爷?”
“会一点。”斯科皮看起来有些不满意,“一定要这样叫我吗?”
“那怎么喊,像你那样一口一个‘韦斯莱小姐’吗?”
“我不确定换了其他任何称呼你会怎么对我。”他说,“阿不思预测是一个蝙蝠精魔咒。”
“也对,我之前好像一直对你防备过头——真是想不通。”罗丝偏着头,眼睛亮晶晶地喊他,“斯科。”
很少有人会用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阿不思都有时候要连名带姓地喊来喊去,他好像看到女孩子这一刻的眼睛是带着温度的,不再是之前那样平和冷静的眸子,巧克力的颜色柔柔软软的流淌出来,给她整个人染上了温柔的情绪。
“嗯,罗茜。”
“不行,这个……”罗丝噎住了,这个是她小时候被家里的一堆哥哥开玩笑似的喊着玩的,还有就是她父母一直也这么叫她,因此听起来特别像开玩笑或者哄小孩。
走过去的时候钢琴正好空着,斯科皮站在那里按了几个键,凭着模糊的记忆随便弹了一段不记得是哪本琴谱里的曲子,应该是个三拍子的夜曲,后来掐在一个二十一连音上,他就收回了手,掐了一个模糊的尾音。
“肖邦的曲子吗?”罗丝隐约觉得这个长连音很耳熟,“我也学过一点,后来就没时间弹了——突然又想继续学下去了。”
斯科皮随手又按了一个长琶音:“教你一个我还是勉强能做到的。”
“不是说只会一点?”罗丝抱着隔壁站在一边,“还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难得听你不带火药味地跟我说话,听起来就像……请求?”他起身合上了琴盖。
“我记得我说过永远不会求你的。”
“好……我记住了。”
回校的路上失踪已久的阿不思终于出现了,揉着一头乱发,表情看起来有点烦躁,他对罗丝说:“回宿舍看着点米娅,她……不太好,刚刚已经跑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的?还有发生什么了?”
阿不思说:“我看了活点地图,其他不知道,是我做得不对……”
他不愿再多说什么,罗丝就也不非要问下去,匆匆赶回宿舍,把米娅从被子里扒出来,发现她的眼睛有一点红。
“罗丝……”米娅看见她,脸一垮又难过起来了,“我真的很难受……”
她和阿不思在蜂蜜公爵碰到那个学妹了,这两天阿不思每次去图书馆都在旁边那个。米娅开玩笑一样问了句:“你就是为了她这么爱学习的吗?”
阿不思说:“可能吧。”
学妹看到他们了,笑着过来打招呼,有意无意忽略了米娅,瞥过来的目光带着点敌意。米娅被这个气氛弄得不太舒服,拿了一袋子糖果就说先出去了。
她在糖果店外冷静了一会儿,结果那两人出来了,阿不思微笑着把学妹送去找她的朋友,那边聚成一团的女生发出一声细小的惊呼,然后折回来站在米娅面前。
“我们也回学校吧。罗丝不会等到这个点。”他看了眼表,“米娅,你这样看着我真的不习惯,我知道你不好受……”
他一不小心就说出口了。米娅这下是彻底被戳中了她自己也搞不明白的心事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阿不思拉不动她,自知说错了话:“对不起,好吗——回去再说吧。”
米娅倏地站起来:“你没有对不起我,阿尔。”她兀自插着口袋迈开了腿:“我自己回去,你去陪她吧。”
“你真的误会了——我只是想……”他在后面匆忙地喊着。
“我知道了!”米娅头也不回地喊道,小跑在那条人流匆匆的路上,很快背影也消失在人群中了。
“我终于知道他什么意思了,”米娅抱着罗丝的抱枕,“他真是很会骗人啊,亏我以前还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傻呆呆的一个。”
罗丝说:“我知道,但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说,还有那个学妹,阿尔真的对她没什么的,只是他去图书馆的时候总是能碰到而已。”
“是啊,所以他摆出那么好的样子,不就是为了告诉我,可能是任何人,但不可能是我吗?”米娅直着眼睛看着前方,“但是直接说就好,为什么要用这样伤人的方式……看在眼里真的很不舒服。”
“因为他不想破坏你们的关系吧,因为时间久了什么事都能忘掉,所以选择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前结束?”
罗丝想,她大概是能够理解的。以她的了解阿不思是特别通透的人,因为发现了米娅对他的感情不一样而不愿破坏原来的关系,他也没有做刻意疏远这样尤其稚嫩的事情,在寻找一个没有尴尬又不让米娅伤心的办法,只是这对他来说很难而已。
但是她没有权利对别人的事情发表什么看法,于是只是说:“会没事的——说不定等明天他等在我们学院门口的时候你就觉得什么事都没了呢。”
她也处理不来错综复杂的事情,特别是其中掺杂了感情的时候,以前喜欢凭着直觉一条路走到头,然后发现只会把自己栽进去,就彻底不想理了。
罗丝等着米娅到睡着,最后听到她很小声地问:“罗丝,那件事之后就感觉你开始和原来不太一样,虽然我也说不清……快要两年了,你还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罗丝很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她其实胆子特别小,害怕付出的都变成泡沫,害怕因为她的任性失去什么重要的人,害怕被抛在黑暗里,害怕身边的人离开,所以她在向生活妥协,再也不上蹿下跳的闹事,好像这样一切就能和原先一样……不改要变,不要离开。
9.
两位祖宗闹脾气,导致接下来的假面舞会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特别有趣了。因为有面具遮脸,全程没发生什么特别八卦特别劲爆的事情。斯科皮还是很好认的,他的眼睛和发色组合并不常见,而且因为人多罗丝并没有那种被眼神扎在背上的感觉,倒是难得舒适。
事先不知情的米娅吓了个半死:“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的,我眼睛没出问题吧?”
罗丝作势要锤她:“这坑是你给我挖的,我上次在宿舍里寄论文你没看见吗?”
“对哦,原来是这样。”她把罗丝拉到一边,“不过大少爷怎么会答应你的?”
“他一眼就猜出是你们出的馊点子了……”
米娅若有所思。罗丝以为她是在懊悔,就先转身去舞池了。眼前是灯光晃得她有点出神,她记得第一次见到斯科皮就是在一个舞会上,她在那个根本不相信一见钟情的年纪已经开始相信一眼结仇,反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上霍格沃茨之前罗丝跟他就已经是单方面拌嘴的关系——那人话实在不多。
就跟父母躲不开地遇见学生时代的死敌,罗丝似乎也难逃这个命运。她看着眼前的人藏在银色面具底下的眉眼,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就笑开了。
“罗丝小姐,”斯科皮也绷不住表情了,“我很可笑吗?”
“没有,”罗丝捂住眼睛,“我只是很开心。”
下场的原因是罗丝对摆在一边的一整排各式各样的麻瓜酒。其实格兰芬多的女生宿舍是常年藏着酒的……以备几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女生一时兴起,比如她现在就突然很有兴趣,然后被烈酒辣得整条舌头都发麻了。
斯科皮也拿着一个玻璃杯,透明的杯壁贴在唇上,端的是一派贵气优雅,扫过来的眼睛里有一点戏谑,看着罗丝崩裂的表情像看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
罗丝伸手摘了他的面具,发现他是微笑着的,这样特别柔和的神情终于没有藏在那张生人勿近的皮下,被她扒开一层就露了出来。
她想起带着阿不思的“邀请函”坐在小房间里等他的时候,那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最后一句话。斯科皮说他“做好了挨揍的准备”,罗丝开始压根就没想过这话是在说她。
意思是即使被她砸几个气势汹汹的恶咒,他还是想过要邀请罗丝的。这人虽然有时候恶劣了一点,但这样的玩笑他不会随便开的,就和他花边新闻满地大多数时间仍然独来独往一样。
就像米娅说的,已经两年了,足够罗丝推翻她之前所有视为真理的爱情观,足够她改掉小性子变成另外一个人,足够她养好从腿上到心里的伤口,结了疤打了补丁,没有原先那么好看,她飞不起来了,但也足够她站起来奔跑。
神灵似乎已经把这个人送到了她面前。
罗丝好像忽然间想通了好多,比如她其实并没有真正讨厌过斯科皮,她讨厌他的寡言使他变得难以接触,她讨厌他各方面的优秀因为那是他可望不可即,她讨厌关于他的流言因为这完全颠覆了那个清水一样澄澈的少年,她讨厌和他一米以内的距离因为她发现自己会失控,就像三年级的魔药课上她感觉很难受,呼吸和心跳和体温都脱离了控制向一个无法预测的方向狂奔,而她看见前方是悬崖,看到自己因为喜欢一个不应该的人而翻天覆地的生活。那时她还小,潜意识里认定了“错误”和“不应该”,于是在开始之前就结束了所有。
他抢了鬼飞球之后得意的样子,他因为懒惰而写的一手狂草字,他一向漠不关心却也对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充满兴趣的性子,他藏在皮下的沉静而坦荡的灵魂,这些她都记着,不管是有意还是刻意,不论是偶尔得知还是漫长岁月的刻痕。
她也终于长大了,终于明白了喜怒哀乐,缺憾和知足,终于等到了重新认识这个“错误”的时候。
罗丝走了一步,酒精冲上了大脑,踉跄了一下,斯科皮伸手把她扶住,刚好被她撞在肩膀上。
“罗茜?”他捂着肩膀“嘶”了一声,看着她靠得很近的脸。
“嘘——别说话。”罗丝笑了一笑,踮起脚尖亲吻他,等他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她直接被抵在后面的墙上封住了呼吸。龙舌兰的气息铺天盖地,烈酒还带着残留的酥麻和辛辣,缠作一团搅得人心烦意乱。
那一刻她恍然掉入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