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影】果仁糖 第1章 降雨机率

后来他们又见过一面。

那天出门前国见英像往常一样查看天气预报，电子屏上显示下雨的图像，于是他将伞收进公文包里，套上皮鞋，整理着装，提包出门。

天空是灰蒙蒙的，雨还没落下来，电车的缆线被风吹得微微摇晃，又或许是电车即将驶入站台的预兆。

他现在在银行工作，并不好做的工作，普通职员在哪都不是好做的工作。高中毕业后他选择了和排球完全无关的专业——金融，金田一感叹道他确实很适合穿上正装坐在办公室里工作，和冷冰冰的数字一起。

数据再复杂套上公式总能有答案，只要你能找灵光一闪的缺口，他是这样想的。但现实是骨感的，出了大学后他不仅要和数字打交道，还要和人打交道，乍一看人类身上充满突破口，他们却又有铜墙铁壁一般的歪理，抵制外来的想法和观点。

好在人对于自己不懂的东西多少有些敬畏之心，多数人愿意听他说的，当然也有一些人有着自己的算法认为银行在坑蒙拐骗自己的钱财，他们的指责和争论常常让国见想到幕府时期武将的护甲和头盔，有着各式各样的滑稽。

这种时候他也懒得多作解释，看着客户夸夸其谈大放厥词的画面神游天外，盘算自己该什么时候辞职。

比如现在。

好不容易把这位客户送走，国见英终于能喘口气休息一下，水珠湿润他的嘴唇时他有一种短暂活过来的感觉。下一秒自动门唰的打开，带来一些外面的新鲜空气，某人走了进来，和偶像剧的镜头不同，他的视角没有从鞋子开始向上移，而是一下子就注意到那张熟悉的面容。

——影山飞雄。

有多久没见了呢？好像高中毕业后就没见过了，毕竟他没有选择继续打排球，影山又去了国外，没有见面的契机也没有见面的理由。

所以是多久没见了呢？

“啊，是国见。”

影山露出曾经上学路上相遇般惊喜的表情，连语调和说话的节奏都和那时一模一样。

国见英为自己还记得影山的语气感到哑然失笑，他幻想过重逢的场景，甚至在失眠的夜晚模拟过对话，他以为再见面时他会很坦然，没想到这才是没有释怀的证据。

他不知道用什么表情、什么语气来回应影山，见到闹掰的“老同学”，长袖善舞如他此刻也愣住了，短暂的沉默像一个空白关键帧，所有想说的话都从画面中消失不见，留下一片寂静。

影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小的笑容冻结在脸上，他在国见对面的位置坐下，很安静，国见嗅出一点悲伤的味道。

他维持工作的标准微笑，但神经末梢不断传递名为影山飞雄的刺激，身体内部隐秘地疼痛着，叫人难受。

影山大概和我有同样的感觉，他想。

许久都没人说话，诡异的凝滞的氛围让人对时间的概念都产生了错觉，秒钟轻微跳动的声音使国见英总算找回了理智，开口打破尴尬的沉默。

“好久不见，你最近过得好吗？”

“挺好的。你呢？”

国见英突然想起英文课上交流时他们也说过这段对话，重叠的回忆让他在心里悄悄笑了一下。

影山为国见先抛出话题松了一口气，他的肩膀明显塌下去一些，一个中规中矩、但对熟悉的影山人来说知道是相当的诚恳的答案从他嘴里流出来。他看了国见英一眼，很快又加上一句“and you ”一样的追问，国见英不知道这是影山真心想了解他的近况，还是出于礼貌的追问。

“还行吧，和你不能比啦，你都快成为国手了吧？”国见英一边自我调侃着企图让气氛活跃一点，一边默不作声转移话题，“对了，你来银行是要办理什么业务吗？”

影山来不及回答上一个问句就被后一个问题绊住脚，他恍若大梦初醒般地掏出证件，国见英公事公办地处理着，仿佛他们只是工作人员和客户的关系。

借着办公的间隙，他悄悄端详影山的面容，从零碎的黑色短发到圆而润的眼睛，再从鼻子看到嘴唇的形状，孩子时的脸颊肉已经褪去，变成硬朗的健康的线条。国见有些恍神，轻轻叹气，继续把视线投向手中文件。

玻璃对面，影山也在看他，用在同一侧网的眼神。

湿润的雨气混杂着泥土和灰尘的味道钻进银行，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砸在玻璃门上，流下一道道扭曲的水痕。

好大的雨。路上的人们如鸟兽般四散开，没带伞的躲进离自己最近的商店或屋檐下，带伞的则撑开一朵朵花，用无形的墙壁把雨和他人隔开来。

显然影山没有带伞。听到雨声后他开始呆呆地望着外面，露出一点无措的神情，大概在等雨势变小再离开。在国见记忆中，他几乎没有看到影山把运动包顶在头上像其他人一样冲回去，影山总是记得带伞，不带伞也会乖乖等雨停。

因为他怕淋雨后感冒，即使长时间的锻炼使他们的身体素质非常不错，但影山还是仔细规避开这些影响他进行身体管理的因素，于是他总是静静等待。

圆圆的后脑勺和直立的背影和国中时并没有太大差别，而国见英也恰巧有伞。一些模糊的、久远的片段从大脑的角落里浮现出来，轻轻煽动着血液的奔涌，他从包里掏出一把深蓝色的折叠伞，向影山递去。

许多年前，他也这样出现在影山背后，拍拍影山的肩膀，把伞撑在他头顶。

一把伞想完全保护住两个人是不可能的，雨又是斜着的，尽管已经靠得极近，两人还是或多或少被淋湿了半身，于是不得不更加紧密地挤在一起，身上的皮肉隔着两层薄薄的衬衫黏在对方身上，衣服湿得冰凉，皮肉却发烫。

国见家离学校近些，他们在伞下商量着，先送国见英回家，影山第二天把伞还回来就行。打在伞面的雨声像密集鼓点，一声又一声，他们听不清对方的话，连脸蛋都快贴在一块了。

第二天还是雨天，影山出门带了伞，却是国见昨天给他的那把，于是归还延迟。一连下了一礼拜的雨，影山出门总是顺手拿着国见的伞，这一个礼拜他都没机会把伞还给国见，直到某天午后天晴。

共同逃难的经历总归是深刻的，一场倾盆大雨把世界洗刷一新，他们的情谊也变得像雨后地面水塘反射的金色阳光，又亮又耀眼。

国见告诉影山，银行里有备用的伞，让影山安心用，过几天还给他，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改口道不还也行。

影山神情认真，他保证明天会还给国见的。一声“谢谢”磕磕绊绊从他喉咙里滚落，轻轻的，又仿佛又千斤重。

国见目送影山走出银行，没入密密的雨中。

影山，时间把我们都变成大人了，我的沉默不会再带给你压力，你也不会再要求我些什么，我们的过去是湿漉漉的灰色的低气压的，伞遮挡不住的空间里借风的力道打进来的雨滴好冷，它淋湿了你。还有我。

但现在我不想要出太阳了，我希望一直下雨。久到你习惯用我的伞，想把伞留在你那里，它比任何一句“明天见”都管用，

今天在下雨，明天会下雨吗？后天会下雨吗？未来还会下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