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芙】青梅错，愁煞人 第5章 子不我思

郭芙奔了一阵，没见杨过追上她，想到这人不会轻功，于是调转身体，又向来路赶回，却见杨过反而走远，奇道：“你怎么不来？”

此时杨过已一扫那些朦胧绮思，复又理智起来，淡淡道：“郭姑娘，我走了。”

郭芙一惊，道：“好端端的干么走了？”

杨过淡淡一笑，道：“也没什么，我本来不为什么而来，既然来过了，也就该去了。”

郭芙现下正是觉得杨过好玩的时候，一百个盼望他别走，说道：“杨大哥，咱们这么久没见，我有好多话要问你呢。再说，今晚开英雄大宴，东南西北、各家各派的英雄好汉都来聚会，你怎不见识见识呢？”

杨过心思一动，心道：“她想留我么？”心又开始微微发烫。他抬眼看了看郭芙，却道：“我又不是英雄，若是也来与会，岂不教那些大英雄们笑话？”

若是杨过和小龙女说这话，小龙女定然是极力维护他，对那些英雄正道嗤之以鼻的。可郭芙却全然不同，她因郭靖黄蓉的关系对这些参会的好汉十分敬重，这杨过不过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叫化，就算有趣些，和那些大侠们怎么能比？

听了杨过这话，郭芙深以为然，点头赞同：“那也说的是。”微一沉吟，道：“反正陆家庄不会武功之人也很多，你跟那些帐房先生、管家们一起喝酒吃饭，也就是了。”她本是好意，也是顺着他的话哄他，想叫他有处容身，不至于和英雄们相形见绌。可这番话听在杨过耳朵里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杨过目光一暗，垂在身侧的手却攥紧了。那些话本是试探之语，说出来只等郭芙来否认夸扬他。隐秘的心思落空，杨过只觉得自己可笑羞愤。

他想，你还是看不起我，将我当作低三下四之人看待。也是，你是郭伯伯郭伯母的女儿，英雄宴上的人都要敬你三分，怎会看得上我？

他本已打定主意要走，此时却将心一横，决意要做些事情出来，叫郭芙瞧瞧他的本事。

过芙二人奔近黄蓉传武处，和大小武会和，四人躲在树上偷看。

打狗棍法的精妙处自然不是看两眼就能学来的，郭芙看得无聊，正想离开，忽听树下脚步声响，郭靖夫妇并肩走近。

只听郭靖说道：“芙儿的终身大事，自然不能轻忽。但过儿年纪还小，少年人顽皮胡闹总免不了的。在全真教闹的事，看来也不全是他错。”黄蓉道：“他在全真教捣蛋，我才不在乎呢。你顾念郭杨两家祖上累世的交情，原本是该的。但杨过这小子狡狯得紧，我越是瞧他，越觉得像他父亲，我怎放心将芙儿许他？”

杨过、郭芙、武氏兄弟四人听了这几句话，无不大惊，他们万想不到郭靖有意把郭芙许配给杨过。杨过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丝毫不敢直视郭芙，余光中瞥见郭芙耳尖通红，竟也是不敢看他。

杨过心乱如麻，一时想到，郭伯伯对我有恩，我该应了郭伯伯么？一时又想，那我姑姑怎么办？又想到，若我与姑姑此生不复相见，便和郭姑娘成亲，也算报答。可又想，日后若姑姑知道我和郭姑娘成亲，要杀了我们两个，怎么办？他打定主意，姑姑要杀我，我便引颈给她杀了，若她要杀芙妹，那我跪下来求姑姑，以命相护，总归是不会叫她因我丧命！

心念凌乱之时，却听得郭靖又突然谈起他生父，杨过顿时浑身一震，凝神去听，只听得什么“流落王府，误交匪人”，又是什么“尸骨不全”，登时如遭雷轰电掣，全身发颤，脸如死灰。再听下去，却是郭靖回忆二家世交，言谈间情谊甚深，杨过心情大起大落，百感交集，一时几不能言。

他四人心绪起伏，情思各异，场面一片寂静。杨过神魂不属，浑浑噩噩，话未多说便和他们散了。这边郭芙却和武氏兄弟呆在一起，半晌无话。

大小武不约而同地想到，万不能叫芙妹答允了师父，不论她选了他们二人中的谁，却不能是许给杨过！

武修文个性直率冲动，径直开口道：“芙妹，方才师父说的……你怎么看？”

郭芙被吓了一跳。她对大小武向来颐指气使，不惯交代想法，何况事出突然，她心中只有震惊，还来不及整理思绪，便噘嘴道：“我怎么看，难不成还要冲你交代么？”

武修文只得敛目闭嘴，武敦儒却沉吟片刻，开口道：“那杨过衣服破烂不堪，武功半点不会，显是个潦倒得不能再潦倒的人物。咱们师父这次可看走了眼。芙妹，若叫你嫁给他，只怕要吃尽苦头，任人欺负耻笑了。”

且不说杨过是不是他说的那样，就算是，以郭芙的出身，也绝不会遭人随意欺辱。武敦儒夸大其词，有意贬低，只不过因郭芙还是闺中少女，将婚嫁看得比天还大，故意诈她罢了。

果然，郭芙听罢立刻瞪大了眼睛，大声道：“这个破落的小叫化，谁爱嫁他了？”

武修文和武敦儒对视一眼，顿时眉开眼笑地哄道：“不嫁不嫁！芙妹，你自然不嫁他！”

郭芙于是气顺了些，却还是闷闷的。大小武在一旁逢迎讨好，她也不看他们，目光落到遥远的天际，一朵洁净柔软的白云被风吹散，不知飘向何方。

无忧无愁，纵情恣意十余年，可遇到婚姻一事，少女眼中第一次有了畏惧和落寞。

武氏兄弟见她不搭话，也不敢再说，陪她静静坐着。

半晌，郭芙忽而一笑，扬起脸颊，朗声道：“大武哥哥，小武哥哥！咱们来比比，谁的马儿跑得更快，好不好？”大小武自是无有不应。

“我赢啦，哈哈，我赢啦！”

飞驰的红马上，疾风从耳边呼呼而过，少女的笑声仿佛银铃儿般清脆响亮，仿佛仍然未尝识得愁滋味。

英雄大宴，群雄毕集。郭靖、黄蓉夫妇陪伴主宾，位于正厅。黄蓉替杨过安排席次，便在她坐席之旁。郭芙与武氏兄弟反而坐得甚远。

郭芙见状心中一凉：“妈怎么让他坐这好座，莫非真要将我嫁给他？”她又是害羞，又是气愤，脑中满是自己跟着杨过衣衫褴褛沿街乞讨的画面，这样的日子她根本不敢想象，几乎忍不住哭出来。

郭芙死死盯着杨过，脸色红白交错，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杨过察觉到这道凝重的目光，忍不住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却被郭芙气鼓鼓地瞪回。杨过有些莫名其妙，也气闷地扭过头，心道：“我又哪里惹着你了！”

自杨过那日偷听回来便魂不附体，心无着落，黄蓉晚间前来和他深谈，只道白日已发现他们从旁偷看，又道当年不传武功却反累他吃苦，心中颇有愧意，只盼他日后尽力学好，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愿意将武功都传给他。

此言一出，杨过内心堵塞多年的疙瘩顿时好像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平，阴暗古墓中那些耿耿于怀的见不得光的怨怼和仇视如轻烟消散，丝丝缕缕，全都化在黄蓉爱怜诚恳的眼神中，恰如一石掷水，澜漪渐泛，心事抽离，重又波平如镜，刹那间，天地净亮，云在青霄水在瓶。

英雄宴坐得郭黄夫妇身边，杨过顿觉颇受爱重，胸中感动充盈，却察觉郭芙不住看他，偏又还瞪他，于是心又郁郁。

两相斗气之时，宴上却异变陡生。众人推举武林副盟主之际，却迎来三个他族男子。此三者原来是蒙古霍都王子和他的师兄达尔巴，还有一位瘦高藏僧就是金轮法王了。

众位英豪齐聚一堂的目的之一就是商议抵御蒙古南侵，这三个蒙古来客显然来者不善，众人愕然相顾，虎视眈眈，只等对方出招。

只听这蒙古王子霍都展扇一笑，朗声道：“当今天下武林的盟主，除了金轮法王，再无第二人当得。”

场面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众英豪心道：金轮法王武力惊人，可叫他们听他号令却是决计不能的。于是纷纷看向黄蓉，擎等着足智多谋的黄帮主化解困局。

黄蓉沉吟片刻，便道不如由对方三人分别比试，三局两胜。宴上朱子柳应声而出，和霍都缠斗起来，霍都不敌，眼看就要落于下风。

就在这时，一白衣少女翩然而入，目光逡巡，像是在寻找什么。杨过惊喜万分，大叫道：“姑姑！”

这少女正是小龙女。原来小龙女自出走后，不知世事，生活大有不便，便也想寻回杨过，重回古墓。师徒俩再次相见，俱是悲喜交加，一时竟忘了场上搏斗之激烈。

这霍都不是良善之辈，使狡诈手段暗算了朱子柳，赢得这场比赛的胜利。第二场由点苍渔隐对阵达尔巴，激战一阵，若再打下去只得两败俱伤。场面焦灼之际，小龙女忽觉脚尖一痛，原来是渔隐铁桨断折，飞过来撞到她的脚。

杨过顿时扭头怒道：“是谁打痛了我姑姑？”渔隐看他是个孩子，不加理睬，霍都却连声嘲讽。杨过脑筋灵活，当下指桑骂槐对霍都一阵笑骂。被他这么一打岔，严肃的局势斗然轻松下来。

霍都恼羞成怒，折扇直出，往杨过头顶击去。杨过同他相斗，一边打一边骂，惹得霍都愤然不已，出手也失了准头。杨过这么一来，竟像是挽回连败两阵的颓势，大大提振了中原武林的士气。

此番打斗杨过不住出言戏弄，直骂“小畜生”“蠢才”等语，听得众人好不畅快，又出手迅疾，一时间竟和霍都不相上下，众人心道：这是谁家徒弟？

这霍都是金轮法王座下首屈一指的高徒，时间一长，杨过不敌。杨过自知如此相斗，十招之内便要给敌人打倒，忽然间纵身跃起，原本端坐一旁的小龙女双足微抬，忽施突袭，两人配合无间，将霍都打得连退几步。霍都惊疑不定，心道：“莫非这中原武林真是卧虎藏龙，连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少女都这般厉害？”

待对阵达尔巴，杨过故技重施，出言调笑，打狗棍法的刚猛和古墓剑法的轻灵一同使出。战到盛时，黄蓉在旁出言指点，局势逆转，杨过就势使了手段相诈达尔巴，以“移魂**”使达尔巴自击晕倒，竟也胜了。

群雄齐声欢呼，叫道：“我们又胜了第二场！”“武林盟主是大宋高手！”“蒙古鞑子快快滚出去罢，别来中原现世啦！”

第三场，杨过与小龙女力胜金轮法王，两人都是死里逃生，却还是活着胜了！

杨过一生受尽委屈，遭遇无数折辱轻贱，今日方得扬眉吐气，为中原武林立下大功，无人不刮目相看，心中自是得意非凡。他抬眼望向郭芙，只见少女眉眼盈盈地注视着他，胸中不住涌起翻腾热浪。

郭靖向黄蓉笑道：“你起初担心过儿人品不正，又怕他武功不济，难及芙儿，现下总没话说了罢？他为中原英雄立了这等大功，别说并无什么过失，就算有何莽撞，做错了事，那也是过不及功了。”黄蓉点点头，笑道：“这一回是我走了眼，过儿人品武功都好，我也是欢喜得紧呢。”

他们已知杨过就是眼前这白衣少女的徒儿。郭靖听妻子答应了女儿的婚事，心中大喜，向小龙女道：“龙姑娘，令徒过世了的父亲当年与在下有八拜之交。杨郭两家累世交好，在下单生一女，相貌与武功都还过得去……”他性子直爽，心中想什么口里就说什么。黄蓉插嘴笑道：“啊哟，瞧你这般自夸自赞的劲儿，也不怕龙家妹子笑话。”

郭靖哈哈一笑，接着说道：“在下意欲将小女许配给贤徒。他父母都已过世，此事须得请龙姑娘作主。乘着今日群贤毕集，喜上加喜，咱们就请两位年高德劭的英雄作媒，订了亲事如何？”其时婚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本人反而做不了主，因之当年郭靖之父郭啸天与杨过的祖父杨铁心才有指腹为婚之事。郭靖说了此言，笑嘻嘻的望着杨过与女儿，心料小龙女定会玉成美事。

郭靖黄蓉当着众位武林豪杰的面提出此事，显然已是看重杨过至极。

郭芙早已羞得满脸通红，将脸蛋儿都埋入黄蓉怀中。她此前已经偷听到爹爹妈妈的对话，早知他们有将自己许给杨过之意，尽管忧心未来命运，但杨过在英雄宴上一展身手，和他师父联手就将金轮法王等击退，引得众人佩服，已是高看了他不少，不再如之前一般惧怕担忧。

故而她虽心觉害羞不妥，当着群雄的面，却并未说什么，只心想，爹爹妈妈向来疼我爱我，必然是为我好的，总不会害了我，我只管接受便是了。跟这个杨过成婚，应当比跟大武小武的其中之一要好玩一些……

想到这里，郭芙悄悄抬眼看向杨过，见他神思茫茫，措手不及地站着，显然是一副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呆样。郭芙暗暗笑道：“傻子！”又依稀记起自己孩提时总与他吵架拌嘴，想着结婚后若他全心全意敬我爱我，待我比大小武待我还要好，那么我少同他发脾气，也不是不行。

于是郭芙又红着脸将脸蛋儿重新转回，只留得一只耳朵露在外面，等着听杨过的答允剖白之声。

郭靖黄蓉满心欢喜地提出了这个提议，满以为杨过会是一脸喜不自胜地接受，却迟迟未听见回应。

杨过只觉得自己脑中嗡的一声，犹如一团麻线炸将开来，神魂俱乱。郭靖黄蓉肯将宝贝女儿许配给他，可见果然是真心相待，令杨过感动不已。

他下意识便望向郭芙，只见她半个身子都埋在黄蓉怀里，露在外面的一只耳朵红嫩欲滴，忍不住心中一荡，应允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余光却又瞥见小龙女脸色微变，顿时如同一盆冷水从头灌下，胸中热气荡然无存。

杨过沉默片刻，站起身来，向郭靖与黄蓉深深一揖，说道：“郭伯伯、郭伯母养育的大恩、见爱之情，小侄粉身难报。我……家世寒微，人品低劣，配不上郭姑娘。”

话音未落，杨过突觉眉心一痛，他茫然伸手去摸，却什么都没摸到。

杨过一生不信命，不信神，但多年后忆及此间，只道或许这世上真有神仙使者，在他眉间点下一笔神谕。年轻的杨过想不到，从这句话开始，他将逐渐离自己毕生所追逐的爱重愈来愈远，此后每一步都是背道而驰。

话一入耳，郭芙一惊，脸上像是被人狠狠掴了一掌，脑中轰然，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想：“他……他是拒了我吗？”气得身子发颤，心头不禁涌现出极大的怒火。

杨过丝毫不敢往郭芙的方向瞧，只不停地说着，恐怕连他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郭伯伯，你若有何差遣，小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婚姻之命，却实是不敢遵从。”

小龙女接道：“我自己要做过儿的妻子，他不会娶你女儿的。”

这两句话说得清脆明亮，大厅上倒有数百人都听见了。郭靖一惊，站了起来，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见她拉着杨过的手，神情亲密，可又不由得不信，期期艾艾的道：“他……他是你的徒……徒……儿，却难道不是么？”

小龙女笑道：“是啊。他心里欢喜我，我也很欢喜他。”

旁人脸上都是又惊又诧、又是尴尬、又是不以为然。杨过只觉得其中的某道惊诧愤怒的目光最难以忍受，当下撑起发僵的身子，对小龙女道：“姑姑，咱们去罢！”小龙女道：“好！”两人并肩向厅外走去。

英雄宴上沉默一片，群雄眼睁睁的望着二人背影，有的鄙夷，有的惋惜，有的愤怒，有的惊诧。

杨过和小龙女并肩而行，一路默默无言。

次日中午，二人来到一座大镇。镇上人烟稠密，车来马往，甚是热闹。杨过带同小龙女到一家酒楼用饭，刚走上楼梯，不禁一怔，只见黄蓉与武氏兄弟坐地一张桌旁正自吃饭。

杨过正犹豫是否要上前打招呼，却听到武修文低声说话，杨过零星听得几句“金轮法王”“将芙妹掳了”，当下脸色大变，三步做两步飞速奔至桌前，一把揪起武修文的衣领，目眦欲裂道：“你……你刚刚说，谁被掳了？”

踩蟋蟀一巴掌，当众拒婚又（算）是一巴掌。

据统计，目前杨过已甩了郭芙两巴掌。

芙妹（咬牙）：等着，我一定甩回来！

杨过：……（递上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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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子不我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