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芙】青梅错，愁煞人 第4章 乱我心者

杨过在厅上用过早点，抬头却见一绿衫少女站在天井中伸手相招，脸上笑意盈盈，正是郭芙。

杨过心神微动，抬步走去，又见武氏兄弟却在旁探头探脑，不由得扬了扬嘴角，步伐也快了些。

杨过走近郭芙，问道：“你找我么？”郭芙笑道：“是啊，你陪我到门外走走，我要问你这些年来在干些什么。”

他盯着少女不谙世事的脸，一颗心却沉了沉。他想，我这些年的事一言难尽，三日三夜也说不完，你真想听么？

那日郭芙随着武氏兄弟先行离去，杨过心中怅然若失，几乎想一走了之，转念想到，不知英雄宴上是否有我姑姑的消息？于是压下纷繁心绪，跟着众人前往大胜关赴宴。

杨过本不欲在英雄宴上与郭靖相认，熟料全真教的几个臭道士一见到他就大惊失色，又讥又讽。郭靖多年不见杨过，乍见之下本是大喜过望，可他并不知杨过这些年的坎坷经历，还以为杨过一直在全真教修习，此刻见他们之间气氛怪异，迟钝如他也不由心存疑窦。

郭靖是长辈心态，下意识便代杨过向赵志敬等人道歉，直道定是小孩儿不敬师长，请道长莫怪云云。杨过却并不领这个情，三言两语挑明自己当年在全真教所受的屈辱与殴打。赵志敬立刻气得脸红脖子粗，简直想要动手，被一旁的全真五子之一孙不二拦住了。这是一笔烂账，多年夙怨通过言语很难说清，郭靖事忙，只得暂时搁置。

郭靖好糊弄，黄蓉却眼明心亮，神思如电，顿时想到，若杨过当真最初就被赶出全真教，那他这些年又在哪里？难道他现在一点儿武功都不会？可也不像。

不过一息之间，黄蓉已经过了好几个念头。想到杨康当年的无耻奸诈，又念及杨过在桃花岛时就心思沉重。时隔经年，只怕这孩子仍是秉性难改。

郭靖自去叫了武氏兄弟招呼杨过。武氏兄弟还记得他就是之前庙里搭话的小乞丐，原来竟是当年那个杨过。他二人从前和杨过不睦，此时见他如此潦倒，在全真教中既没学到半分武功，又被师父“小畜生、小杂种”的乱骂，自是更加轻视，叫来一名庄丁，命他招呼杨过，安置睡处。

郭芙没认出来杨过之前和她的两次擦肩，现下努力回忆，依稀还能想起来他是自己的童年玩伴。刚才她一直在一旁围观，对杨过大感好奇，问道：“杨大哥，你师父干么不要你？”杨过瞥一眼大小武，笑道：“那原因可就多啦。我又笨又懒，脾气不好，又不会装矮人侍候师父的亲人，去给买马鞭子、驴鞭子什么的……”

武氏兄弟听得此言刺耳，都变了脸，武修文先就忍耐不住，喝道：“你说什么？”杨过道：“我说我不中用，讨不到师父的欢心。”

郭芙嫣然一笑，说道：“你师父是道爷，难道也有女儿么？”杨过见她这么一笑，犹似一朵玫瑰花儿忽然开放，明媚娇艳，心中不觉一动，脸上微微一红，将头转了开去。

郭芙自来将武氏兄弟摆布得团团乱转，早已不当一回事，这时忽见杨过转头，也是心中一动，脸上不禁染了薄红，一时没有再问。

郭芙低声软语：“杨大哥，你这就去安置罢，明儿我再找你说话。”杨过点头，随着那庄丁出了书房，隐约听得郭芙在发作武氏兄弟：“我爱找他说话，你们又管得着了？他武功不好，我自会求爹爹教他。”

杨过随着庄丁踏出大门，进了住宿的屋子，听那庄丁连叫了他几声他才回神。庄丁说了些安置事宜后便退下了，关上屋门才露出点疑惑的神色：不知这位客人遇上什么好事，刚刚竟是乐得叫都叫不应了。

郭芙一大早就主动来找杨过说话，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又因为多年不见，对杨过很有新鲜感，下意识地想和他亲近。

杨过自然也乐意和她一起，但那些受辱的经历，他嫌沉重丢脸，不愿意讲，和姑姑生活的片段，不知为何，他也不想和郭芙细说，于是只拣些没要紧的闲事乱说一通，东拉西扯，却也惹得郭芙格格娇笑。她明知杨过瞎说，却听得甚觉有趣。

武氏兄弟遥遥跟在后面，见他二人聊得欢畅，气愤着急又不敢上前。

几人边说边走，只见西首黄蓉和一个年老乞丐正向山坳中并肩走去，两人手中都提着一根杆棒。郭芙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一转，一边招呼大小武一边兴冲冲道：“我妈又去传鲁长老打狗棒法啦！不如咱们去偷着瞧瞧，看那打狗棒法究竟是个什么宝贝模样。”武修文拍手叫好。武敦儒却怕被责罚，十分犹豫。见武敦儒未附和自己，郭芙又是一阵不满的数落，武敦儒只得应好。

杨过跟洪七公有华山之缘，对打狗棒法也是敬畏不已，很想见识一下全套的招式，也愿意一起去看看。

郭芙笑着出主意道：“咱们绕近路先到那棵大树上躲着，大家小心些别出声，我妈不会知觉的。”又指了指大小武，“你们两个先去，我和杨大哥随后再来。四个人一起走脚步声太大。”大小武听话先去了，很是顺从。

他们去了，郭芙却不动。杨过偏头一看，见郭芙怔怔瞧着武氏兄弟的背影，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杨过道：“你为什么叹气？”郭芙道：“我心里烦得很，你不懂的。”

她说这话时，脸色娇红，秀眉微蹙，显然是个绝美的姑娘，比之陆无双、完颜萍、耶律燕等还都美上三分，杨过看在眼里，心好似被晒了一样发热，登时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明白她的烦心所在。

杨过脱口而出：“我知道你为什么烦心。”

郭芙笑道：“这又奇了，你怎会知道？真是胡说八道。”杨过道：“好，我若是猜中了，你可不许抵赖。”

郭芙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小手指抵着右颊，星眸闪动，嘴角蕴笑，道：“好，你猜。”

杨过目光牢牢盯着郭芙，道：“武家哥儿俩都喜欢你，都讨你好，你心中难以取舍。是么？”

郭芙给他说破心事，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这件事她知道、武氏兄弟知道、她父母知道，甚至师公柯镇恶也知道，可是大家都觉得此事难以启齿，每个人心里常常想着，口中却从来没提过一句。此时斗然间给杨过说了出来，不由得她满脸通红，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又想嘻笑，又想哭泣，泪珠儿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杨过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郭芙眼眶泛红，他把她惹哭了。可他其实什么也没干，她一个小姑娘却想着男人，不许人说么？况且她刚刚是准许了我说的。可她到底哭了。

杨过觉得自己本该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在古墓里时，他千百次地想着要报复郭芙，叫她跪在身前给他道歉。这下把郭芙弄哭了，虽然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但还是让她不痛快了，杨过心里……说不好，不是那种报仇雪恨的舒爽，是一种有点隐秘的难以启齿的快意，还有一点酸。

杨过想，这下弄哭你就算了，咱们从前的仇恨一笔勾销。

心思万般复杂，杨过面上却不显。他有一点隐约的兴奋，想看她哭，于是继续道：“大武哥哥斯文稳重，小武哥哥却能陪我解闷。两个儿都是年少英俊，武功了得，又都千依百顺，向我大献殷勤，当真是哥哥有哥哥的好，弟弟有弟弟的强，可是我一个人，又怎能嫁两个郎？”郭芙怔怔的听他说着，听到最后一句，啐了一口，说道：“你满嘴胡说，谁理你啦？”杨过不住口，轻轻哼着小调儿：“可是我一个人啊，又怎能嫁两个郎？”一边唱一边观察她神色。

郭芙却始终心不在焉，似乎并没听见，过了一会，才道：“杨大哥，你说是大武哥哥好呢，还是小武哥哥好？”这话问得突兀，她与杨过虽是儿时游伴，但当时便有嫌隙，又是多年未见，现下两人都已长大，这般女儿家的心事怎能向他吐露？只是女孩儿情窦初开，又实在为难，这时和杨过谈起，才不自禁的问出了口。

杨过一听，却觉得很不高兴，心道你问我，难道还要我将你荐给大武或者小武？想都不要想。”于是冷冷道：“我瞧两个都不好。”

郭芙一怔，问道：“为什么？”

杨过眼神一动，见郭芙仰着脸，脸颊上尚有泪痕，眼睛红通通的，仿佛含着一汪水，殷殷切切地注视着他，心中一个冲动，脱口道：“若是跟他二人好了，我杨过还有指望么？”其实这话实属不该，他们二人都是年轻儿女，郭芙真心实意找他出谋划策，饶是他不想帮忙，也不该出言调笑。

杨过从前跟同龄女孩子的相处模式就这样，嬉皮笑脸胡闹胡言，这只是他个性如此，并非有什么邪念。对待郭芙，他虽然一直郁闷难受，可这都是因为郭芙不搭理他，让他受了气，此番也许气氛很好，也许有些别的什么，杨过便冒出来这样一句话，说出口时他也觉得不妥，可话已落地，他也没想否认，只得闭着嘴等郭芙发怒。

郭芙一呆，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从来没人敢对她说半句轻薄之言，当下不知该发怒还是不该，板起了脸，道：“你不说也就罢了，谁跟你说笑？咱们快走罢。”说着展开轻功，绕小路向山坳后奔去。

杨过只望着她的背影暗暗发笑，笑了一会儿，准备施展轻功跟上，又陡然想到，他说自己被逐出全真教，还没交代古墓派学武的事，自己应当没学过武功。

这一念仿佛猛然将他从想象中拉回现实。他是来找姑姑的，找到姑姑就要和姑姑成亲做夫妻，此刻在这里耽误时日是做甚么呢？想到郭芙和大小武，杨过微微一哂，心道：“我挤在他们三人中间干么？自己走得远远的罢！”郭芙要嫁给谁，关我什么事？武家兄弟把她当作天仙一般，唯恐她不嫁自己。其实娶了这般娇纵横蛮的一个女子，定是苦头多过乐趣。他二人眼拙耳痴，只盼他们早点认清郭芙的真面目，甩了她，省的她老是想。

这么一想，杨过好受了点，也不去看打狗棒法了，提起脚尖，往相反的地方去了。

找姑姑。他想，我得去找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