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锖兔。”
听见富冈义勇的回覆后,锖兔才算是真正鬆了口气,原本绷紧背脊持刀的身体都微微放鬆下来:“还认得人就好,刚才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富冈义勇的喃喃自语给打断:“为什麽我还活著?”
“......在认为我死、我是血鬼术构成的之后,现在变成怀疑你自己死没死了吗?”
锖兔简直要被富冈义勇气笑了,但是在看见差点脱口而出自己的死亡时,富冈义勇骤然苍白的脸色,锖兔还是忍著情绪将话斟酌了一番。
富冈义勇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抓著披在他身上的羽织蒙头盖上后,原地躺了回去。
“喂!醒了就别赖床了!这裡可不是狭雾山。”锖兔用足尖轻踢那个盖著龟甲纹羽织似乎打算就这麽睡过去的傢伙的侧腰,觉得自己的脑袋几乎已经迸出青筋了。
“真是的——”冬天时,富冈义勇总会赖床,倔强地拉著被子不肯离开温暖的被窝的他就会被狠心的师兄一把拽走棉被,露出被冻醒而不满地皱著眉头的脸......
看著富冈义勇怔愣地掉著眼泪的样子,锖兔突然呆住,有些不确定该不该将羽织放回去。
怎、怎麽办?上次义勇哭是什麽时候?好像是他因为富冈义勇乱说话,气不过赏了对方一巴掌......这次明明是义勇先拿刀砍他的,怎麽就先哭了呢?
师父问起时,被打屁股的肯定又是他了,罪名他都想好了:“打昏师弟又对人家冷嘲热讽,还硬要揭开小师弟躲起来发洩情绪的事实。”
“义......义勇?怎麽突然哭了?是因为我刚刚打昏你而生气的吗?还是伤口哪裡痛?我应该都有包扎到才对......”
慌不择言而喋喋不休的人被温暖的身体一把抱住,感受到富冈义勇颤抖著却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样子,锖兔不知道为什麽也觉得有些难过,他压抑著喉咙堵塞的那股感觉,一下一下地抚著富冈义勇脑后有些炸开的头髮。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独自努力了这麽久,这麽多天一个人很辛苦的吧?”
锖兔思考良久,最终只能猜测富冈义勇是这几天选拔发生了什麽,一想到对方在满是吃人鬼的山上生存了那麽久,对于姊姊被鬼吃掉的义勇来说,想必是很痛苦的吧。
所有的耐心和愧疚在听清富冈义勇喃喃自语些什麽话时戛然而止。
“为什麽......为什麽不让我死掉就好?”
锖兔猛地推开怀裡的人,高高扬起右手,打在富冈义勇的脸颊上。
“在我跟你说过......在经历了这麽多以后,你依然还是这样想的吗?!”锖兔的声音很冷,原本他以为一起训练后一阵子那时,打了富冈义勇的那一巴掌能让人清醒过来,没想到才分开没几天,选拔期间面对的鬼,就让富冈义勇又缩回他那个封闭自己的龟壳裡了。
“站起来!富冈义勇!”锖兔瞪视著富冈义勇,对方白皙的脸颊已经浮现手掌大小的红痕,儘管手掌仍火辣辣的,他却不后悔——眼前的人真的是太混帐了:“仔细看看你自己!你还不明白吗?”
富冈义勇迟钝地照著锖兔的话低头看去,脸上被锖兔打过的地方热热的,在他不小心牵动到脸颊的肌肉时还会引起一片刺痛——
身体除了有些酸痛之外没什麽大问题,有些在选拔时磕碰出的伤口也已经被人好好包扎起来了。
他伸出手摸了摸胸腔,在斩杀手鬼坠地后刺破肺脏的肋骨现在正安稳的待在他该有的位置,在用手确认过后,原本隐隐幻痛的地方渐渐恢复正常,不再哀嚎著,好像自己根本没有受过那些伤害。
“你想让我明白什麽呢?锖兔。”他低垂著眼,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会低头认错而让他人息怒,但是从他无悲无喜的平稳声线裡却听不出任何悔意。
锖兔觉得自己满腔的怒火在这样的衬托下显得十分荒唐,奔腾的情绪像是不断炖煮著食物的汤锅,怒气如泡泡一般不停滚动。
“你脱臼的右手、你的头,还有全身许许多多的伤口,富冈义勇,凭你那份怠慢自己的心态,你恐怕不会比我更清楚这几天你受了哪些伤。”
锖兔感觉自己的理智分离成两半,一半操控著自己细数对方身上的伤痕,另一半负责将膨胀的怒气压回身体。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得等到选拔结束后,他再来和富冈义勇算帐。
相信这次师父一定会站在他这边的。
板著脸的锖兔没有发现,随著他的声音引导,富冈义勇下意识地用呼吸法收缩著那些地方的伤口,很快的就止了血,有些地方甚至开始癒合了。
锖兔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像是要把烦杂的思绪全部抛开:“你还活著,除了你自己很努力以外,也因为很多人想让你活著啊......”
他凑近了些,抱住从刚才开始便一言不发,好像什麽也没听进去,跟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小师弟:“义勇......我是说真的,再说一次那种不珍惜自己的话,我们就绝交。”
他的声音很轻,颤抖著飘散在风中的尾音没能藏好他的后怕,拥住富冈义勇的手臂温暖而有力,儘管说著绝交的话语,这个拥抱却更像是想把人好好留在身边。
“好。”富冈义勇闭起眼睛,将头埋进对方温暖的怀抱之中,一下一下的心跳声震得他鼻尖发酸,锖兔身上汗水和尘土的味道说明著这不是梦,无论是他还是锖兔都还活著。
他抬起手,回抱锖兔的手臂放上对方不算宽厚的背,然后缓缓收紧,脸颊滑过水痕带过一阵凉意,于是他感叹道:“我们都还活著......真是太好了。”
——
村田有些不确定自己这时该不该开口,好像不是个恰当的时机让他疑惑自己到底死了没......
他从刚才听到有人大吼人名时就被惊醒了,但是感觉不适合醒来,于是他配合地装作自己还在昏迷。
这麽听他们的对话......那个叫富冈义勇的人真是神奇,在选拔裡受了那麽多伤,却还能活到现在,听另一个人的语气,似乎还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
真厉害,如果是他的话,恐怕有一点小伤就会想到处翻滚著跟信任的人喊疼了吧。
听起来明明是很要好的朋友,不该没有对象能让他哀嚎啊?
村田正胡思乱想著,听见不远处的动静渐小,连忙装出才刚醒来的样子,看见两人的样子,嘴裡的话卡了壳,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我要死了吗?”
完蛋了完蛋了,这麽说的话那个嘴角有疤的少年绝——对!会拔刀宰了我的吧?脸上有疤、气势还很凶恶的少年看起来跟印象中会沿著街一户一户的收保护费的小混混一样可怕......
看见这样的人哭红了眼睛的样子,会不会在这裡就被灭口?
“才不会!人没这麽容易死的!”锖兔怒气冲冲地瞪了村田一眼,站起身来并顺便将富冈义勇从地上拉起,在拍掉对方身上的泥土时力气比该有的力量大了几分,像是连带著发洩自己的怒气一眼。
他死定了......村田两眼无神地想。
如果能顺利通过选拔的话,他绝对要回去问问师父有没有规定不能伤害队友的队规,不然即使对方现在不想动手,要是哪天眼前的少年想到现在这一幕,突然反悔决定杀人灭口了怎麽办?
双方僵持了一会,富冈义勇眨了眨眼睛,看著久久不说话的村田,决心打破僵局:“富冈义勇。”
村田困惑了一会,才恍然对方是在自我介绍——原来对方就是富冈义勇啊......
“谢谢你们救了我,真的很感谢,请叫我村田就好。”村田站起身,低头朝他们鞠躬致意,在他昏过去之前似乎是被鬼抓著了,而他现在还活著,想必就是眼前人的功劳了。
“我是锖兔,学习的是水之呼吸,师从鳞泷左近次先生。”锖兔说话时,声音裡还带著点微不可查的哭腔和暗哑,但是现场的三个人都很有默契地忽略了这一点。
村田是在锖兔的瞪视下移开目光强行忽略的,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一直是他的人生信条,而现在能做的想必就是假装没发现了吧......
“我救了一些人,他们大多失去战斗能力了,现在正藏身在森林深处,只要再熬一天就能离开这裡了,所以我打算保护他们直到天亮。”
锖兔率先迈开脚步,在听见后方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时回头,却发现富冈义勇明明脚边没有东西,却像是被绊倒了一样趴在地上。
“义勇......?”锖兔连忙走近,将富冈义勇从地上一把拉起:“怎麽了?”
他疑惑地看向村田,却得到对方不解的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发生了什麽事情。
“右脚......突然使不上力了。”富冈义勇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开口,但是实际上除了刚才断到能看出骨头的右脚之外,破裂的内脏和断掉的肋骨也在隐隐作痛。
“没事......我可以自己走。”他倔强地想撑著身体一拐一拐地前进,却被锖兔不由分说地背了起来:“受了那麽多伤的傢伙就别逞强了,别让我刚才那堆话都是白费力气。”
听到这裡,富冈义勇彻底不敢乱动了,被村田协助著推上锖兔的背,锖兔叹了口气:“虽然义勇突然变强了好多我很高兴,但是连这种时候都不多依赖我一点的话,倒是有些不像义勇了......”
富冈义勇趴在对方的背上,默默地将原本打算先脱队去将手鬼斩杀的想法吞下。
虽然锖兔目前没有要仔细盘问他的意思,但是他还没想到该怎麽跟锖兔开口......
上次他和锖兔说明完以后,为了不让锖兔强撑著疲惫还要保护所有在他身后的人,于是选择果断将对方打昏,然后因为他太过弱小,还连累了村田才顺利将手鬼斩杀。
“对不起。”想到这裡,富冈义勇果断地开口道歉,虽然锖兔不一定能理解他的想法,但是只要一想到知道他与手鬼同归于尽后,锖兔可能的反应,他就觉得有些抱歉。
不过如果是锖兔的话,一定没问题的,肯定能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比他还要好的水柱。
所以在想到该怎麽解释自己为什麽要打昏锖兔之前,他还不能将真相说出口......
如果过早的将真相说出口,肯定会被追问的吧?
也许再挨一两下锖兔的攻击还算是好的了,他最担心的就是因为他和记忆中不一样的举动,导致了锖兔的死亡。
而他原本以为自己会重新回到都还来得及的时间点,是因为他想要锖兔活下去的想法太过迫切,可是刚才明明锖兔就能活下去,明明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却因为他的死亡而重新回到刚开始......
‘为什麽不让我死掉就好?’的想法在脑袋深处不断迴响,和锖兔的约定却堵在出口处死死地不洩露任何一点呻吟,富冈义勇忍不住略略收紧了手臂,将头埋进锖兔的脖子。
感受到背上的人在道完歉之后默默地抱紧了他一些,还像鸵鸟一样逃避似地将脑袋埋进他的脖子,锖兔差点因为自家的小师弟逃避的动作笑出声。
真是的,义勇从以前就是这样,碰到不想面对的事情就会暂时逃跑......虽然目前有他,先放任义勇逃跑一下也没关係,选拔结束后再让义勇好好的说给他和师父听吧。
锖兔带著嘴角勾起的小小幅度,领著村田朝著离开森林的方向前进。
富冈义勇大概是那种答应了就会做到,但是听话绝对只听表面那层意思的人。
锖兔:答应我,以后别再这么说了。
富冈义勇:好(然后脑子裡不停的这么想,直到被锖兔发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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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死亡数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