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冈......别管我了,先专心保护好你自己吧。”村田皱著眉头,虽然伤口很痛,用羽织包扎起来渗出的血量却很大,甚至能让龟甲纹那一面的布料都被染成红色,大概不能再穿了。
但是这不是他皱眉的主因,而是富冈义勇为了保护手无寸铁的他,必须时刻注意著过大的防守范围,在鬼操纵著已经包覆满牢房的肉块袭上他们之前挥刀斩断。
虽然随著时间过去,鬼恢复的速度越来越慢,但是富冈义勇的状态却也是肉眼可见的疲惫,越来越接近极限了。
富冈义勇没有浪费力气回答,只是沉默地挥出又一个斩击,十五岁的身体远远比不上成年的他体力充足,即使剑术再精湛也没办法弥补体力的短板,他能做的不过是思考更加省力的方法,尽可能拖延到天亮。
上一次他就是这么做的,和村田合力掀开了牢房的天花板,让日光照进牢中每一寸土地,鬼也就没有躲藏的地方了。
他手腕偏转,刀尖一抖,将蹒跚著站起的肉块再一次削成片状,掉回了地面,被潮水般涌上的肉色泥泞吞噬,成为酝酿下一次攻击的能量。
整座牢房已经被化为鬼的消化袋,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牢房才会这么乾淨,一点血迹或髒污也没有。
另一隻鬼的能力......他听说过有些鬼有能力拟态成不同样子的人,所以大概是两隻鬼互相合作,一个负责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吃掉,另一个负责伪装成被鬼吃掉的人,在天还没亮之前大摇大摆的离开小镇,再等著下一次有犯人被关进牢裡吧?
这样的话就可以说明为什么镇上的人认为并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因为没有人失踪,所以等隐注意到异常时,情况已经严重到演变成外地的旅客只要稍有异状都会被送进监牢裡,并且再也没有回到家乡。
隐追踪的线索到镇外就断了,一离开小镇,人就好像蒸发的露水,彻底消失无踪,因为没有血迹也没有异状,即使心裡起疑也没有办法。
找巡警大人们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时,巡警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是恶狠狠地把来问的人赶走,就是把人也关到牢裡。
上次就是一直在牢房外担心地打转,天还没亮就凑过去慰问被关进牢房同伴的隐的队员,和对方交谈时感到不对劲,才得出“监牢本身就是鬼”这个结论的。
......而那位被关进监牢裡的隐则是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裡,富冈义勇握紧刀柄,现在的他还有机会,让更多人能够不再不明不白地进到鬼的肚子裡,在睡梦中莫名其妙的死去。
心跳被延展开来,每一次的间隔都比上一次还长,好像在铁匠手裡冶炼的矿石,搥打的过程中杂质被一点点剔除,锤鍊出锋利的刀刃。
富冈义勇有种预感,他即将要窥见另一个世界的景色——
“富冈。”村田呼唤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富冈义勇回过神来大口喘息,他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要不是村田,他差点就要把自己憋死。
“你有什么好想法吗?”村田担忧地看著他,真是失态,明明该被担心的人是对方才对。
村田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眼神却还保持著清明,除了额头渗出的汗水让富冈义勇知道对方正苦苦忍耐著疼痛,表情却一点痛苦都不显,还能安抚地朝他笑了笑。
这么厉害的人,明明能好好地活到至少六年后,现在却因为他没能早点想起来鬼的陷阱,被他连累得失去了一隻手,恐怕未来再也不能站在杀鬼的第一线了......
愧疚感让他肩上又沉了几分,挥了一个晚上的手臂现在正不断哀嚎著,即使建筑因为连续的斩击而出现不少破损,溢满空间的迷药四散了不少,富冈义勇仍然觉得手裡握著的刀越来越沉重,已经接近强弩之末了。
远方的云还灰濛濛的,底部染上了一抹橙红,希望的脚步缓缓靠近,他们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情况有在变好,却仍然不乐观。
也许是也注意到天快要亮了,而自己的消化袋裡还有两个明明就很渺小,却顽强地不肯死去的人类,鬼攻击的速度和力道也越来越快,即使恢复能力渐弱,仍带著破釜沉舟的气势,强撑著发起攻击。
——还有两分钟,太阳才会照到这裡。
富冈义勇的脑袋快速闪过许多想法,鬼骤然增大的攻击力气让他闷哼了一声,武器差点脱手。
好险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只是手掌震得发麻,如果很快地再来一下那种攻击力度,他大概接不住。
“喂——!裡面的人没事吧?”有人的声音靠近,富冈义勇没有分心,但是鬼却躁动了起来,似乎想将对方抓进消化袋中吞食掉,恢复自己的状态。
富冈义勇自然不会让牠得逞,揪准时机将想向牢房外伸出触手的肉块斩断,村田则是趁这个时间和对方沟通:“别过来!这裡很危险!”
对方也看清刚才原本会袭向他的是怎么样危险的东西,顿时一阵后怕,倒退了两步才想起什么似地颤抖著开口:“我......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还有一分钟。
“刀子!”村田大叫:“请把那边的刀子扔给我!”
即使他只剩一隻手,他也能多多少少帮上富冈一点忙。
对方从犯人们被缴收的杂物中抽出村田的日轮刀,连刀带鞘地扔进牢房内,鬼试图用肉块做成的藤条阻止,被富冈义勇揪准时机挥刀斩断。
鬼疼得不停颤抖,他们脚下的地面到处都在震动,村田伸手抓去,没接住刀鞘,便直接握住刀柄抽出日轮刀!
刀刃出鞘的嗡鸣声伴随著划破黑暗的曙光在牢中响起,富冈义勇榨乾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即使后背可能会被鬼趁机偷袭,仍然扭转身体将头顶遮挡著光线的石头全部斩碎。
水之呼吸——陆之型,扭转漩涡!!
破空声在背后传来,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袭上富冈义勇,村田握著刀挡下了攻击,却不免因为伤口的震动而闷哼了一声。
阳光洒落下来,和断垣残壁一起将他们围在中间,鬼没能即时逃开,正缓缓地化成灰烬。
......要是一直都能吃饱就好了。
恍惚之前,富冈义勇似乎听见了鬼这么说。
对方恐怕是因为飢饿,被转化成鬼之后,下意识地记得这份痛苦,才会将整个身体化成监牢,每天一睁眼就能有吃的东西出现。
富冈义勇收刀入鞘,站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回头看向村田,发现对方背靠著断了一半的石牆坐在地上,刚才千钧一髮之际连刀带鞘提供救援的人正替他摀著手臂。
“喂!还撑得住吗?我叫医师来了!再撑一下!!”
村田面白如纸,眼底的黑眼圈已经明显的不得了,却还有心思抽著气安慰人:“安心吧,鬼已经被解决了哦。”
“村田......”富冈义勇跌跌撞撞地扑上前,却又克制著自己不要碰到对方,好像这样就能让村田少疼一点。
“富冈......”村田眨眼看向他,眼神开始有点涣散:“真厉害啊,坚持了一整晚。”
“对不起,又没能守护住......”富冈义勇跪在村田地身边,手轻轻握上村田的右手,眼泪似乎滑过脸颊边,低进土壤变成更深的颜色。
“富冈你啊......能看到未来的吧?”村田突然提起的话题让富冈义勇震惊地瞪大双眼,握著村田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些。
虽然准确的说是能回到过去,但是为什么......村田会知道?!
“选拔的时候你看著我的左手,不久后就扭到了。那时我就在想,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天赋差异就这么大呢?”说话时震动了伤势让他倒抽一口气,冒著冷汗却还要安慰富冈义勇:“你别哭啊......我又不是在怪你,是我自己太弱了。”
“那个时候,你只是在转移话题而已吧?”村田断断续续地说著,疼痛让他的话不断被抽气打岔,却依然坚持著尽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
“萩饼什么的喜不喜欢其实都无所谓,不够强的人再怎么努力都不够强——”就像喜欢上萩饼一样,不喜欢的人即使被硬塞进嘴裡,最终也会被吐出来。
再怎麽努力,他都学不会全集中呼吸,还连累別人陪他饿了一个早上。
再怎么坚强,他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撑了大半个晚上,眼泪早就爬满了脸颊,失去一部分肢体的疼痛和恐惧让他看不清眼前。
但是除了失去身体的恐惧之外,他更害怕再也帮不上忙:“富冈......我......以后可能没办法帮你拉住田中了,也没办法即时帮你确认有没有吃的满脸都是......”他哽咽了下:“还有就是,你能看见未来的能力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有人会错怪你的......”
愚昧的人总是看不清谁才是智者,将先知先见的话语误认为诅咒,不思考如何阻止坏事发生,而是转而将智者高高挂起,好像烧死了说真话的人,就能让事情不发生。
“村田......别怕......别怕,村田。”富冈义勇紧紧抓住村田的手,嘴裡翻来覆去的好像变得只认识这四个字了。
在村田意识昏沉之际,他感觉到富冈义勇终于冷静下来似的鬆开了他的手,停下颠三倒四的胡话,彷彿要放弃某种重要的东西背水一战。
他说:“我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的。”
刚才将刀子扔进牢房内帮助了他们的人在村田身旁发出一声惊呼,随后是利刃划破某种东西的声音,温热的液体洒在村田的身上,他蜷曲了下手指,却没有力气睁眼查看。
重物在他身边栽倒,他的意识也随之坠落到深处。
——
富冈义勇站在了熟悉的河裡,河的对岸是瞪著他的姐姐。
富冈茑子不说话了,她试图用眼神让富冈义勇知道她的不满。
“我还不能去找妳,对吗?”即使刚才毫不犹豫地用日轮刀割开自己的喉管,富冈义勇此时依然面色不改,彷彿自尽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仍然有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他低下头,因为不想接受富冈茑子的眼神而没有看向对方,将注意力放在脚边湍急的河流:“直到我做完了,我才能去找妳,对吧?”
没有声音回答他,姐姐令人想念的、温柔的声音要是再不开口,他就快要忘记了......
于是他闭上眼,放任自己被向后的拉力吸引,倒在柔软的床铺上。
门外熟悉的叫卖声鑽进门缝,阳光暖呼呼的照在身上,富冈义勇抬手摸了摸刚才割破的喉咙,除了深处传来隐约的疼痛之外,那裡一片平坦。
就像回到了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一样。
——他的推测是正确的,他真的获得了死亡回溯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