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的安达卢西亚白色母马突然昂首嘶鸣,并用尾鬃抽打着空气,右前蹄开始奋力刨地,蹄铁势要把地面刮出火星子。
埃里克用马鞭轻敲车辕,缰绳深深陷入羊皮手套。
拿破仑四世看了埃里克一眼,转头向她询问,“您的车夫?”
安芷汀点点头,又摇摇头。
拿破仑四世默了片刻道:“想来他也不应该只是您的车夫——他身上和您身上有一样的香水味,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一个巧合?”
空气顿时安静,落针可闻。
安芷汀感觉她的头皮发紧,目光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一点都不喜欢拿破仑四世,尤为不喜欢他的目光——他总带着上位者的姿态看她……这一点他可能自己都没察觉,毕竟他出生于皇室家庭,接受贵族式教育熏陶,他也许从小就被教导用用这样的姿势和眼神去威慑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的声音不愠不怒,但她能敏锐感觉到他生气了——生气也不无道理,在他眼中,她未来是要服侍他的,现在她却被抓到出现在一间她不可能住的起的豪华酒店外围……这很难不让人想象她昨晚去做了什么。
拿破仑四世向前走了两步,摘下她发间歪斜的玫瑰,花瓣一片片被碾碎扔进风里。
“随我上楼。”他碾碎最后一片花瓣,鲜红汁液渗进皮黑色手套纹路里,“我给您一个解释的机会。”
她浑身僵直,纹丝不动。
拿破仑四世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您准备近期和我回枫丹白露城堡吧。”
安芷汀睁大眼睛,“不,您不是答应过我要等到……”
拿破仑四世淡淡地说:“我等不到明年了。”
他摆弄着手中的玫瑰残肢,把它插回她鬓角,刺扎进她鬓发时带着不太温柔的力度。
他冷不丁问,“您是否失去了纯贞?”
安芷汀愣了一下。纯贞?这是什么意思,是指那方面吗?
怎么界定失没失去?埃里克用手和嘴帮过她,这怎么算,是算作失去了,还是算作没失去?
拿破仑四世见她没说话,眉头皱的紧紧的,他默认了他心中的想法。
他向前走了一步,想拉她的手,安芷汀如惊弓之鸟一般后退两步。
勋章链条在胸前晃出冷光,拿破仑四世停下脚步,手指一挥,那排揣着左轮手枪的列队士官走出了两个,“带她上去。”
“请,克里斯汀小姐。”士官对她有模有样的做了个示意她请进的动作。
如果她完全不动的话,他们不一定会用拉扯的方式逼她进去,倒很可能用左轮手枪抵住她的后腰来威胁她。
“别动我,我自己会走。”她说,然后慢吞吞挪动了一下步伐,站久了膝盖有些痛,也在微微打颤着,想来昨夜的举动让她身体有点吃不消。
拿破仑四世眉头一挑,他用剑柄挑起她的裙裾下摆,暴露出她膝盖上的淡淡淤青——她下床时,脚步虚软,不小心磕到地面上留下的,两只膝盖都有。
“应该请医生给来您看看。”剑柄收起,裙摆重新落了下来,他不痛不痒地说道:“圣路易医院新来了一位骨科医生,名叫埃德蒙。”
埃德蒙?安芷汀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这个埃德蒙,就是前一段时间要给她放血治疗发烧的那个医生——那个庸医,明明是个骨科大夫,却一副骄傲自大的模样,认为人体病灶想通,放血疗法可以治好绝大多数病症,不仅仅只限于骨科疾病。
拿破仑四世轻飘飘的解释道:“埃德蒙除了能够治疗跌打扭伤之外,还擅长做骨折手术,以及……战地截肢手术。”
她又没骨折,战地截肢就和她更没关系了,拿破仑四世为什么强调这个?
等等,骨折……截肢?他什么意思?
拿破仑四世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再有下次,就让埃德蒙为您动个小手术,先从脚腕开始。”
安芷汀脸色一瞬间就白了,对眼前这位君主有了新的看法——历史上,拿破仑家族的人不是战争狂,就是精神有点问题……她就说怎么拿破仑四世看着这么正常呢,可没想到这是个黑芯的……
安达卢西亚白马的铁蹄不安的叩击着地面,埃里克的手指紧扣住缰绳,目光危险地看着一身军礼服的拿破仑四世……他的绳索在手上缠绕了两圈,像是缠着绞刑架上松脱的绳子。
他可以立刻用旁遮普套索的杀人手法绞杀这位名存实亡的君主……在拿破仑四世人头落地之前,他的身体还可以被用来挡挡近卫兵的子弹。
埃里克的车上有把左轮手枪,正好有6发子弹,他有很大把握能杀了在场的6个近卫兵,但他不保证能躲过那些近卫兵们的枪击。
在遭受枪击和救他的安安之间,他选择救安安。
运气好到极点的话,他可能不挨枪子,运气不好的话……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安芷汀。
他应该不会死,但大概率会受伤。
严重点……他会因感染而高烧、病重、瘫痪。
他的安安会因为他受了重伤而抛弃他吗?他本来已经没有脸了,如果又缺了腿或者手呢?如果子弹射入胸前、腹部……即便侥幸活下来,那也会影响他胸腔和腹腔的发声共鸣,某种程度上也许会影响他唱歌……如果他的歌声都不复从前了呢?
埃里克垂下眼,他不敢想了。
一切准备就绪,埃里克手中的绳索刚要抛出,一支红玫瑰突兀的横插进安芷汀和拿破仑四世之间。
“啊哈……欧仁哥哥,你果然在这儿。”
栗色母马载着身穿浅蓝色长裙的莫尔尼的冲进两辆马车的间隙之间。
几簇玫瑰花瓣飘到拿破仑四世的军服上、安芷汀的脑袋上、埃里克的斗篷上。
莫尔尼突兀的出现,令当事三人全愣住了。
浅蓝色的裙子可真好看啊。——安芷汀盯着莫尔尼的裙摆。
她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行踪?——拿破仑四世头都痛了。
呵,算你捡了一条命!——埃里克斜了拿破仑四世一眼。
马鞭梢头的金铃铛叮当作响,莫尔尼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开始歪头晃脑念起上面抄写的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我能够将你比作夏日吗?你比夏日更加温婉。狂风将五月的蓓蕾凋残,夏日的勾留何其短暂!”
一边读,一边勒马,她出师不利,下马时被缰绳绊了一脚……花篮里玫瑰花瓣顿时像天女散花似的糊了拿破仑四世一脸。
埃里克的缰绳绞在掌心中,他看见他的安安正用轻咳掩饰着抽搐憋笑的嘴角,不等她继续观看这出闹剧,埃里克揽过她,她的裙摆还在空中飘荡,他已单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送上马车。
“休恋那烈日当空,转眼会云雾迷蒙。休叹那百花凋零,催折于无常天命……”
莫尔尼像个求偶的孔雀蹦蹦跳跳的扑到他身边,“唯有永恒的夏日长新,你的美貌亦毫发无损。死神也无缘将你幽禁,你将在我永恒的诗句中长存。”
“够了,德·莫尔尼!”拿破仑四世闭了闭眼,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的胳膊被莫尔尼挽着,她冲他嘟嘴,献上鲜艳的红唇,可他根本没看她。
莫尔尼转头,顺着拿破仑四世的目光,她看见了另一辆马车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她看到安芷汀的时候,上一秒还少女思春的表情,下一秒就变得怨毒无比。
是的,那是怨毒的目光——怎么会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另一个人?上一次的时候,莫尔尼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的,只因她看到她从三十七号包厢里面出来。
为什么?她疑惑,就因为拿破仑四世和她走的近吗?想到这里,安芷汀的目光一偏,刚好和正看着她的拿破仑四世来了一个对视。
莫尔尼挡在拿破仑四世面前,扯着他的衣袖,“你不能看她,你只能看我,只能看我!你忘了吗,是我带你回法国的!是我的家族向保皇党推举你的,是我……是我帮了你!你答应要娶我的!你的目光怎么能放在那个女人身上?她算是什么东西?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莫尔尼越说声音越大,到最后隐隐带了哭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让她当皇后,你在给新宪修订意见里,删除了‘皇室成员婚配对象须具备本国世袭贵族头衔或他国王室血统’这一条!”
她恶狠狠的指着安芷汀,“我不会把我丈夫分享给你,你死了这条心。”
安芷汀懵了一瞬,谁抢她丈夫了?莫名其妙,她想跑还来不及。
埃里克的拇指无意识摩挲马鞭的铜扣,他眯起眼睛,目光先是在莫尔尼的脖子上停留了一下,转瞬又与拿破仑四世对视了片刻。
缰绳在羊皮手套上勒出蛇鳞般的褶皱,埃里克用靴跟猛踹车辕的横木,黄铜轴承发出一阵嘶吼般的滚动声,安达卢西亚白马扬蹄嘶鸣,蹄铁在石板上刮出了火星。
“抓紧。”埃里克的声音混着缰绳抽打马匹的响声,车轮碾过一地红玫瑰花瓣,他带着安芷汀离开现场,完全把剩下那些人当空气。
近卫兵当即就要追上去,被拿破仑四世挥手制止。
他说,“去给夏尼伯爵传信,要他过来见我。”
他转身走入酒店,莫尔尼跟了进去。
拿破仑四世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头也没回,语气冰冷,“德·莫尔尼小姐,我希望你不要再有下次,也不要让我对你为数不多的情谊变为憎恶。”
标注:莫尔尼念的诗引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18章。
下一章去埃里克的老巢[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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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Chapter24 您的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