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静默,淌下珠泪。
青玄袒露上身,卧在锦衾间,眸子像浸在泉水里的碧玉,蒙着一层潋滟的光。那截妖异的蛇尾自腰腹下蜿蜒而出,鳞片在烛火下流转着暗彩。
我拈着药膏,专注于他腹部落鳞处那道浅粉色的划痕。几缕发丝垂落,拂在他胸膛上。
忽然,一缕微凉的触感缠上了我的腰际。是他的尾巴尖,只是松松地绕了一圈,像藤蔓无意识的依偎。“阿奈……”他声音有些哑,眼睫低垂,掩住了眸中神色,“这里……也疼。”
他引着我的手,向下移了几分,停在人身与蛇尾相接的那片柔软腹地。那里的肌肤温度似乎更高一些,在我指尖下微微悸动。
“是内里,”他补充道,声音愈发低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总觉得……空落落的疼。”
我只当是内伤未愈,指腹便多用了一分力,想化开那臆想中的淤结。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呜咽,身体细细地颤了一下,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更松懈了力道,将大半重量倚靠过来。他那瀑布般的黑发铺散在我衣摆上,与我垂落的发丝纠缠在一处,分不清彼此。
“这样会好些么?”我问他,专注于手下肌理的细微变化。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像饱足后欲睡的猫。那截缠在我腰间的尾巴却无声地收紧了半分,冰凉的鳞片下,能感到其下筋脉的搏动。
这时,苏粱端着热水进来,一见我们这般形容,脸“唰”地红透,放下盆便慌不择路地退了出去,连帘子都撞得哗啦作响。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抽身去看看。刚一动,缠在身上的蛇尾便是一紧。
“别走……”青玄抬起眼,眸中水色更重了,竟显出几分委屈,“阿奈,后背……后背也痛得厉害。”他边说,边微微蜷起身,将光洁的背脊展露在我面前,那漂亮的肩胛骨随着他有些急促的呼吸轻轻起伏,仿佛折翼之蝶。
我虽觉这姿势与在村庄时他驮着我不同,但他既说痛,便也无暇深想,刚要俯身替他上药,他却轻轻拉住我。
“这样……不方便。”他眼巴巴地望着我,蛇尾不知何时已松开了我的腰,转而温顺地盘绕在我脚边,形成一个亲昵的圈,“坐上来,好不好?就像以前我盘在神庙的梁柱上,你看书时,偶尔也会靠着我一样。”
他提及旧事,神色坦然,仿佛这仍是友伴间最寻常不过的亲近。
我依言坐上床沿,他便立刻伏下身,将下巴搁在我的腿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当我蘸了药膏的指尖触到他背脊时,能清晰地感到他整个身躯骤然放松。
我那迟钝的感知终于捕捉到一丝异样:他口中说着痛楚,那微微翘起的唇角,和周身弥漫开的、如同冬日晒足太阳后的暖融满足的气息,却与之截然相反。
“青玄,”我停下动作,有些困惑,“你究竟……是痛,还是痒?”
他身体微微一僵,侧过脸来,脸颊的红晕未褪,眼神躲闪着我的注视。他没有回答,反而将脸更深地埋进我腿上的锦被里,含混地嘟囔:“……阿奈的手,有安神的效力。”
这算是什么回答?我正欲再问,却感知到他那原本因伤痛而紧绷的妖力,此刻正如温顺的溪流,缠绕在我的灵气周围,平和而依赖。这是生灵在感到绝对安全时才会有的状态。
——既然他已放松下来,那便是不痛了。
我不再追问,至于他先前那些矛盾的反应,大抵是蛇类惯有的不安敏感吧。
我替他盖好被子,在他身边躺下。不过片刻,一具温凉的身躯便自发地偎贴过来,长尾习惯性地搭在我的腰际。
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我想起苏青曾说,同伴之间相互依偎是常事。或许,这便是了。
翌日,驿馆之外果然一反常态地喧闹起来。车马辚辚,人声鼎沸,皆是因冀州侯苏护之女妲己奉诏入宫。不出半日,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般传回,道大王对妲己惊为天人,当即力排众议,册封其为苏美人,恩宠非常。
我们这些随苏护同来之人,也因这层关系,被风头无两的苏美人一道旨意,“请”入了戒备森严的王宫。
日落时分,霞光给巍峨的宫墙镀上一层金边时,妲己口中那位族中长老如期而至。他化作一清癯老者的模样,手持一根盘得油亮的藤杖,步履看似蹒跚,然而一双老眼开阖间,精光内敛,周身气息沉静如渊。在妲己的安排下,我们于一处陈设雅致却位置僻静的偏殿内相见。
狐长老并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肩头盘踞的墨蛇身上略微停顿,便转向那置于案几上的紫金葫芦。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口中念念有词,指诀变幻间,道道灵光如丝如缕,缠绕上葫芦表面。葫芦开始微微震颤,壶口有氤氲的紫色气霞不断溢出。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狐长老额角已见细汗。最终,他低喝一声:“开!”
壶盖应声弹起,一道略显虚幻的白光自葫芦口疾射而出,落在地上,光芒散去,显露出梅郎的身影。他比之前更加苍白虚弱,身形几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散去,但终究是保住性命,脱离了那**蚀骨的罡风小界。他甫一现身,目光便快速而过我和我肩头的青玄,最后定格在妲己身上,微微颔首。
“弟弟!”妲己上前一步,随即她转身看向我,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无懈可击的柔美的笑容,“多谢真人,助我弟脱离苦海。千恩万谢不足表我衷情,殿内已备好酒菜,不如进殿一叙……”
她话音未落,便被青玄毫不客气地打断:“苏美人莫不是贵人多忘事?答应予我主兵器的承诺,难道要随着这壶口紫气一同烟消云散不成?”
妲己笑容微僵,带着一丝求助意味瞥向旁边的狐长老。那老狐不慌不忙地捋了捋雪白的长须,慢悠悠道:“蛇君稍安勿躁。宝物,我青丘自然是有的。只是我族宝库乃先祖以须弥芥子之大神通开辟,内藏万千,诸般宝物各有灵性,外覆幻术以择真主。真人可入内自行挑选一件,但能否能得心仪合用的神兵利器……便要看真人的悟性了。”
这话说得圆滑至极,看似慷慨大方,实则将一切后果都推给了虚无缥缈的“机缘”。
一直沉默的梅郎此时却上前一步,对着我和妲己分别深深一揖,声音虽虚弱却异常清晰坚定:“姐姐,真人于我有再造之恩。若非真人出手夺下此葫,我早已被炼化成一杯脓水,形神俱灭。此恩重如山,不可不报。我梅郎愿将我名下族产开放,供真人随意挑选,务必寻得一件真正合乎心意的宝物,以全我报恩之心,亦不堕我青丘信义。”
妲己眉头微蹙,红唇轻启似乎想反对,但梅郎目光坚定地回望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最终只是将话语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默认了弟弟的决定。
我看了梅郎一眼,他神色恳切,不似作伪。
“报恩”的心或许是真的,他这份承诺究竟能有多重的分量,却要打上一个问号。
老狐手中藤杖在地上轻轻一顿,杖端触及的金砖泛起涟漪般的波纹。我们面前的空间一阵扭曲晃动,一道流淌着七彩霞光、仅容一人通过的光门,无声无息地凭空浮现。
“真人,请。”
迈步踏入光门,眼前景象骤然变幻,仿佛一步跨入了浩瀚星空,上下四方皆是无垠的黑暗,唯有无数大小不一、色彩各异的光球在其中沉浮闪烁。每一个光球内部都隐约可见器物的轮廓,刀枪剑戟、钟鼎印镜、绫罗伞扇……各式各样,散发出强弱不一的宝光与灵压。然而,正如那老狐所言,所有宝光之外都笼罩着一层浓淡不一的迷雾,幻术扭曲了感知,让人难以窥探其真实形态与品级,只能凭借冥冥中一丝微弱的灵性呼应去摸索。
我漫步在这片由狐族千年收藏构成的星海之中,心神却并未被那些看似最强的宝光所吸引。许多光球在我经过时都发出更耀眼的光芒,试图吸引我的注意,但我总觉得隔了一层。
直到我的目光投向星光最黯淡的角落,那里悬浮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青光的物件。它形似一卷古老的玉简书册,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内敛的、几不可察的锋锐之意。
我心中微动,径直走向那角落,伸手探入了那团青光。
光芒散去,入手微凉,触感非金非玉,也非竹木。那确实是一柄带鞘的……剑?样式极为古朴,剑鞘是某种暗沉的木质,上面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云纹,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灵光异彩。
冥冥之中,我觉得就是它了。
当我握着这柄“古剑”转身走出光门,老狐和妲己看到我手中的器物时,眼中都闪过一丝满意。
青玄则迫不及待地从我腕间扬起上身:“阿奈,拔出来看看是何兵器!”
我握住剑柄,缓缓用力。
剑身与剑鞘摩擦,却并未发出金铁之声,反而是一种奇异的、如同书页翻动的轻响。随着剑身逐渐出鞘,预想中的寒芒并未出现,那抽出的“剑身”竟轻飘飘的毫无分量,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质光泽,其上光华流转,显现的并非锋刃,而是一行行细密如蚁、流动不息的金色文字,如同活物般在“剑身”上游走排列——这哪里是剑,分明是一卷不知以何种秘法炼制,化作了剑形的书册,其开篇几个稍大的篆文,赫然是“流云笔记”字样。
妲己面露一丝恰到好处的难色,看向老狐。狐长老则不慌不忙,上前一步,对我躬身一礼,语气带着狡黠:“真人明鉴,此物确是我族不传之秘宝,乃一位大能毕生见闻、修行心得所载,玄妙非常,蕴藏天地至理。只是……它确非杀伐之兵刃。机缘如此,老夫亦无可奈何啊。”
言下之意,是你自己选的,可怨不得旁人。
我握着这卷沉甸甸的“剑书”,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流淌着一股苍茫而宁静的力量。这力量虽无锋锐之气,却隐隐与我掌控的山川地脉之“理”产生一丝深层的共鸣,其中记载的,应该不止是见闻。
我抬眼,扫过眼前故作无奈的老狐,
“拿了此物,你族中传承便泄于外人之手,真不觉可惜么?”
狐长老呵呵一笑,捋须道:“真人说笑了,机缘所至,强求不得。况且,能参透其中玄妙者,万中无一。”
“呵,倒也不必以‘机缘’搪塞。你们不愿予我神兵,是怕壮大了外人,折损了自身。族群凋敝,守着先辈遗泽度日,微末气量,也不难理解。”
我的话让妲己脸上微的得意凝固,也让老狐的笑容僵在脸上。
“今日之事,便以此了结。”
我将其收起,不再多言。
事物的本身的价值远重于表面的得失。
他们的算计,不足为道,也不值得我为此在此时此地大动干戈。
青玄犹自不平,周身妖气翻涌,却被我抬手抚摸,温和的灵力顿时抚平了他的躁动。
我们一行人随即被宫人“礼送”出宫。
失去了妲己这位新宠美人的关照,我们这等方外之人,再难踏入那皇城半步,人皇之气如同无形的壁垒,将内外隔绝。
拜别了苏护,我们在这偌大繁华的朝歌城中寻觅新的落脚之处,当行至一处人流稀少的街巷时,忽闻前方一家客舍门前传来阵阵喧哗。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袍、带着几分落魄的青年,正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店家伙计颇为粗暴地推搡出来。他的行囊散落一地,多是些竹简书籍,他一边试图拾取,一边仍在争辩,语气执拗窘迫:“……不过拖欠几日房钱,何至于此!待我姜尚谋得差事,定当连本带利,加倍奉还……”
那领头的伙计满脸不耐,挥手打断他:“姜子牙!这话你月初就说过了!我们这儿不是善堂,快走快走,莫要再耽误我们做生意!”
名为姜子牙的青年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羞愤,却仍挺直了脊梁,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这章狠狠练习了小情侣互动。
关于男主是谁,不造,觉得有趣的话我会写两下看看,要是都有趣会让阿奈IF线中全部拿下(豪言壮语.jpg)
虽然很想写男人扯头花万人迷玛丽苏修罗场之类的,但之前被我写过的感情线又都像亲嘴机器一样无情。
嘶……,还得再练练,免得喂大家吃干燥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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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慧眼识珍非俗器,丹心未遇待时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