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十四岁的生日宴。比起占领区当局那些浮华的晚会,家里的这场小宴要温馨得多。母亲特意吩咐厨房做了我最爱的覆盆子蛋糕,餐厅里摆满了从庄园暖房里摘来的鲜花。
我穿着一条鹅黄色的新裙子,头发编成简单的发辫,觉得自己终于又像个真正的少女,而不是被展示的玩偶。
兰达来了,带着一份礼物——一套精装的莎士比亚全集。他穿着常服,神情比在正式场合柔和许多。
晚餐后,母亲怜爱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语气里带着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我们的小奥德莉都十四岁了。再过两年就要成年,到时候就该考虑婚嫁……”
她的话音未落,餐厅里轻松的气氛似乎凝滞了一瞬。
我正低头小口吃着蛋糕,闻言抬起头,恰好看见兰达脸上那抹惯常的浅笑微微僵住。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瓷杯与托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哦?”
他的声音听起来依就那么轻轻的,但我听出来了——他不是很开心。
“听夫人的意思,是已经为奥德莉物色好合适的对象了?”
母亲似乎并未察觉他语气中的变化,依旧带着贵族妇人谈及婚嫁时那种既矜持又热切的语调。
“倒还没有正式定下,不过确实有几个家族的孩子相当不错,比如拉维尔家的小儿子,和奥德莉年纪相仿,性格也……”
“她还小。”
兰达打断了她,动作有些刻意。
“现在考虑这些为时过早。奥德莉需要的是继续她的学业,充实自己,而不是过早被婚姻束缚。”
父亲在一旁轻咳一声,试图打圆场。
“兰达上校说得对,这事不急,不急。”
母亲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兰达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最终还是讪讪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那时的我,只是懵懂地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并不明白那瞬间的紧张从何而来。我甚至为兰达出言“维护”我而感到一丝窃喜,以为这是教父对教女学业的关系。
直到多年以后,当我在纽约的公寓里,对着打字机回忆往事时,那个下午的画面才清晰地浮现出来——他微微抿紧的嘴唇,金褐色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以及那看似关切实则独占的语气。
那不是长辈对晚辈婚事的正常关切,那是种属于自己的,精心收藏的,尚在雕琢的艺术品,竟被旁人提前觊觎时,所引发的不悦与戒备。
他早已在潜意识里将我划归他的所有。
我的成长,我的未来,都该由他来掌控和塑造。任何试图将我引向正常婚嫁轨迹的意图,都是对他独占权的挑战。
而那场生日宴上,我天真地吃着蛋糕,对他投去感激的一瞥,全然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早已在那看似不经意的几句话中被牢牢锁定在了他设定的轨道上。
那套莎士比亚全集被放在书柜最显眼的位置,仿佛一个无言的宣告:我的世界,该由他赋予的“知识”来填充,而非任何其他年轻男子的身影。
你是在我生日两个月后。
那是我不愿意再提及的悲剧。
那一天到来时,毫无预兆。至少,对凯普莱特家的其他人而言是如此。
灰色的车队像洪流涌入庄园。
我站在二楼的窗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手中还拿着兰达上次来访时留下的、关于马基雅维利《君主论》的笔记。他教我的“理智”在此刻像冰冷的程序般运行起来,分析着局势,思考着风险,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凯普莱特家完了。
没有哭喊,没有歇斯底里。我只是感到深不见底的寒冷,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兰达教给我的东西,让我比家中任何人都更早、更清晰地看到了结局。
指控、查抄、冻结资产……一系列程序精准而高效,如同他本人办案的风格。母亲,那位曾天真地以为“教父”身份能带来庇护的贵妇,在惊恐与屈辱中一病不起,很快便在混乱和缺医少药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至死都期盼着上帝的怜悯,或者她那位“教父”的援手
可援手从未到来。
父亲,失去了挚爱、祖产和尊严,在接连的打击下,如同一棵被蛀空的老树,在一个寒冷的雨夜,跟着咽下了气。
仆人说他死前一直望着书房的方向,那里曾是他与兰达把酒言欢的地方。
他不敢相信,我也不敢相信……
毁灭的源头居然就是汉斯·兰达。
而我,奥德莉·凯普莱特,瞬间从“法兰西最耀眼的星星”变成了父母双亡、家产被没收、且自身难保的“罪人之女”。
在整个家族倾覆的过程中,汉斯·兰达,我的教父,我曾经的庇护者,始终袖手旁观。没有只言片语的警告,没有一丝一毫的援手。
他像观众,观看着凯普莱特家族这出悲剧缓缓落下帷幕。不,他不仅仅是观众。
在我熊熊燃烧的恨意中,我可以肯定,他就是那只在幕后推动这一切的手。那些与犹太商人的“隐秘”资金往来,那些他早已掌握却秘而不发的证据,一切都是他布下的局。
理智,此刻成了我最后的武器。
我没有被悲伤击垮。
我清楚地知道,留在原地,等待我的不是仁慈,而是深不见底的命运——集中营,或者成为某个军官的玩物。
在家产被正式查封、我即将被控制的前夜,我利用对宅邸密道的了解,在一位老家仆冒着生命风险的帮助下,带着仅能藏匿的少量细软和那套莎士比亚全集,消失了。
我剪短了长发,弄脏了脸颊,穿上从市集偷来的粗布衣服,混迹在流民与难民之中。恐惧是鞭策我前进的动力,而兰达教给我的理智和观察力,是我在黑暗中活下去的指南针。我学会了辨别哪些眼神是真正的同情,哪些是危险的觊觎。我学会了在垃圾堆里寻找食物,学会了在寒冷的桥洞下蜷缩取暖。
最终,通过一条仅存于几个世交家族之间差不多被遗忘的渠道,我联系上了父亲年轻时的挚友。
一位以低调和正直闻名的老派贵族——多宾伯爵。在寄出的密信里,我没有哀求,只有冷静的陈述和一个精心编织的故事——一个体弱多病、一直在南方静养的伯爵远亲之女,需要“回归”家族。
于是,在法国南部“因体弱多病而常年静养”的伯爵次女,奥黛特·多宾,被“接回”了巴黎的多宾家族府邸。
她苍白,安静,骨子里是久病初愈的怯懦,但绿色的眼睛里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无法愈合的伤痛。
多宾伯爵夫妇,怀着对老友的哀悼与对这个孤女的怜悯,接纳了我,并对外完美地演绎了这个故事。
奥德莉·凯普莱特已经“死”在了那场家族灾难里,连同她那可悲的、对“教父”的天真依赖,一起被埋葬在废墟之下。
活下来的是奥黛特·多宾。
我学会了用新的名字呼吸,用新的身份微笑,将那个曾经依偎在“教父”怀中听诗的少女,连同那份被背叛的,炽热的恨意与情感,一同深深埋藏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我成了自己过去的囚徒,也是兰达成功教育出的,最最完美的作品——一个被他亲手摧毁,又用他赋予的武器幸存下来的,复仇之魂。
《堕》和《劫》的流量都很不错,但是为啥《风流》的流量卡卡的[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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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5 Hypnot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