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冬天更冷的是下了雨的冬天。
项疏桐牵着陆菘蓝的手,从教学楼底走出来,神情里还带着恍惚。陆菘蓝的手被她的捂暖,藏在她的兜里,握住就像掌住一尾难以平衡的小舟,于是两人都摇摇晃晃地走。
那场比寒冬还要寒冬的雨就是这个时候落下的。
淅淅沥沥,像毫毛一样飘下来,落在脸颊和眼皮上,顿生出一种被针扎过的痛感。
项疏桐眯起眼睛仰头,背诗一样地回忆。抽去所有情节,只剩下有情的片段:陆菘蓝饱饱的额头,舀了一勺海水一样的眼睛,颤动而微垂的眼睫毛,欲吻的嘴唇,干涩的唇纹。早春薄冰似的试探开了裂,底下滚着一条温暖的河流,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可怜到了可爱,值得烫进脑海一辈子珍藏。
莫名的勇气推动着她点了头。她剖白道:“对,我喜欢你。”
像是电影里一个拉长了的镜头,陆菘蓝接着说:“我也是。”
这句话像蝴蝶一样轻悄地飞进她嗓子眼里,振翅的鳞粉落了满肺,搔得发痒。她咳了咳,忍住这一阵痒,但没忍住偏头笑了。
一切都意料之外,一切又仿佛水到渠成。
先前下楼时,陆菘蓝还是朋友,现在再走出来,陆菘蓝已经变成了女朋友。只一个新的字眼挤了进来,其含义却变得天差地别。
现在她和陆菘蓝,是可以随意牵手、亲嘴、掐去姓而直呼其名的关系了。
项疏桐几乎以为自己做了梦,像一个还没准备好默写,就被老师抽上讲台的小孩,不知所措地对着满是粉笔灰的黑板槽发呆。她对恋爱关系的一切幻想,都不过暗恋、传纸条、分享零食、暧昧、告白。可没人告诉过她告白之后又是什么,这种大段未曾涉及过的空白既是甜蜜,也是无所适从。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散步去了操场。途中撞上陆菘蓝的同班同学,见面她就说:“操场地湿了,怕有人滑倒,老师说接下来五十米短跑接力挪到下午,可以先回课室躲一下雨。”
陆菘蓝说:“好的,谢谢你告诉我。”
大概和朋友“手拉手一起上厕所”的形象实在不贴陆菘蓝,对面说完,上下打量她们一眼,又寒暄地嘘问:“朋友吗?”
陆菘蓝笑笑,说:“对,朋友。”
项疏桐跟着点点头,有些羞赧。心里热乎乎的,像冬日里揣了一袋新出炉的烤红薯那样揣住这袋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除此之外,二人相处模式似乎依旧没什么变化。
项疏桐还是和以前一样,放学了就时不时来找陆菘蓝。后来学期过半,经过几次滚测和月考的洗礼,吃完饭后来教室里自习的人渐渐多了。项疏桐望着教室内人头攒动,不敢再随意进来。
她和陆菘蓝重新约在了荔中的图书馆。
图书馆是新修的,空间很大,除了书架外还摆了许多桌椅。馆内进出随意,只要还在开放期间就可以留着自习,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闭馆很早。
放学的时间点人不多,两人挑了个逼仄的角落,被高大的书架掩护着,隐秘得令人安心。
图书馆新安的白炽灯很亮眼,到了让人想打瞌睡的程度。项疏桐总走神,她侧撑着脑袋,目光频频往身旁瞟。
陆菘蓝就坐在她右侧,目光专注地落在笔尖,坚决得像是什么都无法打动她。
但单凭看她写作业多年的经验,项疏桐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她伸出食指,勾住陆菘蓝左手的袖口,扯了扯。
“嗯?”陆菘蓝很快侧过头。有几根头发凌乱地挂在她的鼻尖,垂下的额发间,眼瞳又黑又湿,水洗玉石般瑰丽。
项疏桐忍不住伸手拂去那几根发丝,图书馆还有其他人自习,于是压低嗓音:“帮我看看这题吧。”她推过练习册,指着上面一道题。
陆菘蓝凑近看题,眼睫处像停了一只垂羽的乌鸦,投下密密的阴影。“哦,”几秒后,她伸手往笔袋里掏自动铅笔,“这题不难,把条件转换一下就好了。”
她摁开铅笔,圈了个条件。项疏桐才发现自己掏的是数学作业,正好撞陆菘蓝优势窗口上了。
“这题是很典型的新定义题型,题干是有点长,但……”陆菘蓝停住,皱眉,看向项疏桐:“你看题还是看我?”
“看你。”项疏桐老实承认。耳根烧起来。
“好看吗?”陆菘蓝用铅笔敲了她脑袋一下,发出一声脆响。她似有若无地笑:“感觉里面是空的,怎么办?”
项疏桐说:“这有什么关系。我是在和你恋爱,又不是和数学。”她声音因为压低,显得哑哑的。“恋爱”两字咬得分外字正腔圆,如果写下来在纸上,应该也是那种横平竖直的姿态。
“是这样吗?”陆菘蓝敛了笑,神色不明地看她。目光从眼睛到嘴唇,带着点探究的意思。
好露骨,项疏桐想。大概她比数学题,还是要难懂一点,所以陆菘蓝才会露出这种神情吧。
她鬼使神差地凑上前,亲了陆菘蓝的嘴唇。陆菘蓝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做,被惊得往后挣动了一下,身后的木制椅随即在地面划拉出刺耳的一声。她很快意识到是在图书馆,瞬间僵住了。
项疏桐因此得寸进尺地更进一步。她的鼻头剐蹭上了陆菘蓝的面颊,那柔软、温热的触感,竟有一种丰饶之意。两人湿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好笨拙,项疏桐试探地舔她,把自己都舔得心神动荡。好在陆菘蓝比她更笨,更青涩。她笨得像第一次发现亲嘴除了贴上去以外还能伸舌头,只能跟着项疏桐依葫芦画瓢。
亲到最后,项疏桐心都跳得眩晕。
丛丛错错的书架间,被人发现并不是毫无可能。这危机的意味随着书架的阴影掷在她和陆菘蓝身上,垂落在头顶亦是悬挂在心里。这一时叫人分不清楚,心悸的原因究竟是会被人发现,还是一个吻被发明。
项疏桐咬了她一下,再很迅速、很轻快地抽身,遥遥地笑。早在那天运动会的雨幕下,看着陆菘蓝的眼睛,她就想这么试试看了。
陆菘蓝被她咬了,大吃一惊。稍微长大一些后,她很少再露出情绪满溢的表情,如今破例,几乎算得上惊慌失措。项疏桐看见她耳朵一下子就红了,连红也红得像在等待,等待项疏桐再将嘴唇印上去。
幸亏没有人注意到。
后续忘了是怎么把这道题讲完的,项疏桐只记得一些抽象、破碎的词汇。诸如“单调性”、“换元”、“定义域”、“值域”。她还是没懂怎么写。但陆菘蓝看着更心不在焉了,甚至没注意到她没懂。
放寒假前夕,项疏桐去剪了短发。她期末考考得奇差无比,排年级中下游。老妈在她回家后把她吊起来骂,此时去剪头发总有一种剃发明志的感觉。
剪完短发以后,头轻了许多。因为长发留得久了,刚剪完的头发边角翘起,模糊地看,近似一只大头的Q版章鱼。
这和项疏桐想得完全不一样。
她丧气地跑去找陆菘蓝玩,却意外得知陆菘蓝寒假要外出集训,年前才回,年后又要提前回学校补课了。遂更丧气了。
陆菘蓝期末也没考好。荔中期末考正巧撞上市区内的竞赛,她连轴转了几天,结果两头都考砸了。据说排了年级五十多名,竞赛名次也不好看。尽管这已经好到足够甩项疏桐八条街,但对于陆菘蓝来说,却是史无前例的滑铁卢。
项疏桐听着她说,唇吻翕闭,那句“其实已经很好了”有一种无知的残忍,卡在她喉咙眼半天,最终还是被咽下了。
最终,她说:“那开学以后把竞赛教室地址告诉我,你在校的时间里,我有空就去找你。不过下学期忙,可能去的时间会少很多啦。”语气藏着一种她也意识不到的小心翼翼。
项疏桐不知道这次成绩下滑的原因究竟是陆菘蓝发挥失常,还是和自己谈恋爱。她不敢追问,也不敢故作豁达地打趣“是不是被我影响到了,那我以后少找你一点咯!”
她不想看见陆菘蓝因此露出“被说中心事,但出于礼貌只能否认,最终匆匆搪塞”的表情,只好草草咽下,换了个更体面的借口。
假期中,有同班关系不错的同学约她出来玩。年前的超市放的无外乎都是刘德华的《恭喜发财》,在里面漫无目的地走上两个小时,就可以收获成百上千句的恭喜。
出来后,从商场的暖气里脱离,项疏桐被冻得狂打颤。她颤巍巍将脸埋进围巾里,却听同学问她:“你这么怕冷,出门怎么不多穿点?”
项疏桐一愣,那种不想让陆菘蓝露出的、匆匆搪塞的表情尴尬地出现在了她自己脸上。往日出门,她已经习惯了让陆菘蓝给她带外套,从很早以前就这样。但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习惯,只好说:“出门太急,忘记了。”
同学提着大包小包,全是刚刚从商场里买的,手指都被勒得青白,还有兴致打趣她:“都叫你早点出门了,又拖延了吧。”
项疏桐无端很烦闷,但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回复:“什么啊,这不是都按时到了吗。”心脏突然像滚进了喉咙里,砰砰地紊乱地跳,跟生了病一样,难受得不行。
等公交的间隙,项疏桐倚着站台的看板,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她什么都没买,对比大包小包的同伴,甚至能得空一只手插兜。另一只徒留在寒风中的手冻得僵了,连点屏幕都没了知觉。
手机上,和陆菘蓝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三天前。
项疏桐问她,要不要打电话一起写作业?
而陆菘蓝至今没回。
感觉这章最不好看,写太乱了。今天绞尽脑汁改了半天依旧没能扭转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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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