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4章:深夜的对话与破冰
夜色深沉,武魂城在星月笼罩下陷入一片静谧。教皇殿深处的秘殿,更是安静得只能听到烛火偶尔跳跃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寒玉床上那逐渐变得有力的呼吸声。
千仞雪醒来的消息,只有极少数人知晓。云清辞在确认她已无大碍,只需静养恢复后,便体贴地将更多空间留给了这对关系正在微妙变化中的母女,自己则去处理一些因近期变故而积压的事务,同时也给比比东和千仞雪独处的时间。
几日来,比比东依旧每晚都会前来,为千仞雪温养经脉。过程依旧是沉默的,但那股萦绕在两人之间长达二十多年的坚冰,似乎正在这无声的陪伴和流淌的神力中,悄然消融。
今夜亦然。
比比东端着一碗温度刚好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参汤走进来。她没有穿象征教皇权威的华服,只是一身简单的深紫色常服,长发随意披散,卸去了白日里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和,尽管那柔和之下,依旧带着难以抹去的威严痕迹。
她没有立刻开始输送神力,而是先走到床边,将参汤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动作间,她看到千仞雪原本毫无血色的唇瓣恢复了些许润泽,紧闭的眼睫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呼吸平稳。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悄然抚过她的心头。
“醒了就喝点汤。”比比东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比起以往那种刻意的冷漠,已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度。
千仞雪缓缓睁开眼,对上母亲的目光。这几日的静养和思索,让她眼中的迷茫和痛苦沉淀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清明。她撑着还有些虚软的身体,想要坐起来。
比比东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将一个柔软的靠垫垫在她身后。她的动作依旧带着一丝笨拙,似乎还不习惯这样细致的关怀,指尖在触碰到女儿单薄的寝衣时,有瞬间的僵硬,但终究没有立刻收回。
“谢谢……母亲。”千仞雪低声道,声音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
比比东没有回应,只是将参汤端过来,用玉勺舀起,递到千仞雪唇边。千仞雪顺从地张口,温热的汤汁流入喉间,带着药材特有的清苦和回甘,也带着一丝……属于母亲的、生涩的暖意。
喂完汤,比比东放下碗,依旧如同前几日一样,在床边坐下,执起千仞雪的手,开始每日例行的神力温养。
柔和而略带阴凉的力量缓缓流入经脉,驱散着最后一丝疲惫和隐痛。千仞雪闭着眼,感受着这股力量。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觉得这力量冰冷刺骨,反而从中品出了一丝小心翼翼的克制和努力——母亲在极力收敛罗刹神力中那令人不适的杀戮与怨念气息,只留下最精纯温和的部分。
沉默在室内蔓延,却不再令人窒息。烛光将母女二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偶尔交织在一起。
时间一点点流逝,温养接近尾声。比比东如同往常一样,准备收回神力,起身离开。
就在她指尖的力量即将完全撤离,人也随之站起,转身欲走的刹那——
“……母亲。”
千仞雪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也让比比东离去的脚步瞬间顿住,背影显得异常僵硬。
千仞雪看着母亲那瞬间绷紧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句在心底盘旋了无数个日夜的话说了出来:
“……爷爷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比比东的背影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只是那样僵硬地站着,仿佛化作了另一尊雕像。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风暴在酝酿。
千仞雪看着母亲的背影,眼眶迅速泛红,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继续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血泪:
“关于……父亲……对您做的……那些事……我很抱歉……母亲……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不是为了千寻疾那禽兽不如的行径道歉,那是她永远无法也绝不会替其道歉的。这是为她自己,为她这么多年,一直被蒙在鼓里,享受着爷爷的疼爱,却对母亲所承受的巨大痛苦和屈辱视而不见,甚至因为母亲的冷漠而心生怨恨,让本就伤痕累累的母亲,独自一人在仇恨和孤独中煎熬了这么多年而感到的深切愧疚和难过。
是她,无形中成了扎在母亲心上的另一根刺。
比比东依旧没有回头,但千仞雪清晰地看到,母亲肩膀在微微地颤抖,那握着袍袖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她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这份沉默的压抑,反而更加刺痛了千仞雪的心。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委屈、困惑、以及得知真相后的心疼与愤怒,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质问,泪水汹涌而出,“为什么宁愿一个人承受这一切?!为什么要把我推开?!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我的母亲……她其实……她其实……”
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后面的话语被泣声淹没。她不是在责怪,而是在痛心,痛心母亲为何要选择最残酷的方式来惩罚她自己,也隔绝了所有可能的温暖。
这句积压了太久的“为什么”,仿佛终于击碎了比比东最后的心防。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千仞雪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转过来的母亲。
烛光下,比比东的脸上,早已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那双平日里威严、冰冷、深不见底的紫眸,此刻被泪水浸透,充满了无尽的痛苦、脆弱、委屈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这是千仞雪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母亲毫不设防的脆弱,看到那坚硬铠甲下,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告诉你……?”比比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中挤出来,“告诉你……又能改变什么?”
她看着女儿,泪水不断滑落,眼神痛苦而迷茫:“让你……像现在这样,恨你的父亲?还是让你……在知道自己的出身源于那样一场……一场罪恶后,在仇恨和阴影中长大?”
她摇着头,脸上是混合着泪水的惨淡笑容:“我试过……我试过靠近你……可是雪儿,每次看到你,看到你身上流着他的血,看到你越来越像他的眉眼……我就……我就控制不住地想起那段肮脏的过去,想起他那令人作呕的触碰……”
她的身体因为激动和回忆的痛苦而微微发抖:“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像一个正常的母亲那样拥抱你,爱你……我只能把你推开,把你交给千道流……我以为……我以为这样对你也好,至少……至少你还能拥有一个看似完整的童年,拥有爷爷的疼爱,不必承受我带来的阴影和……和这肮脏的真相……”
她终于将埋藏心底二十多年的、最真实也最残酷的想法说了出来。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痛,痛到无法面对,痛到以为远离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这一刻,所有的隔阂、所有的误解、所有冰冷的伪装,都在母女二人汹涌的泪水中,土崩瓦解。
千仞雪听着母亲泣血的诉说,心如同被撕裂般疼痛。她终于明白了,母亲那看似冷酷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何等深沉的绝望和自毁般的保护欲。
“母亲……”千仞雪泣不成声,向她伸出手。
看着女儿伸出的手,和那张布满泪水、充满了心疼和渴望的脸,比比东心中那堵冰封了二十多年的高墙,轰然倒塌。
她不再犹豫,不再退缩。
她走上前,动作虽然还带着一丝僵硬和生疏,却无比坚定地,伸出双臂,第一次,主动地,将她的女儿——千仞雪,轻轻地、却又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当母亲温暖(尽管这温暖带着泪水的凉意)的怀抱将自己包裹时,千仞雪浑身一颤,随即爆发出更加压抑不住的哭声,仿佛要将这二十多年缺失的拥抱和委屈都哭出来一般。她反手紧紧抱住母亲,将脸埋在那带着淡淡冷香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颈窝里。
比比东抱着怀中颤抖哭泣的女儿,感受着那真实的温度和依赖,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她闭上眼,泪水更加汹涌地落下,但这一次,不再是孤独和痛苦的泪水,而是混杂了释然、心痛、以及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情感冲击。
她生涩地、轻轻地拍着女儿的后背,如同世间所有安慰哭泣孩子的母亲一样。这个动作对她而言陌生至极,却发自本能。
“过去了……都过去了……”比比东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柔,“是母亲不好……是母亲对不起你……”
“不……不是母亲的错……”千仞雪在她怀中用力摇头,泣不成声,“是那些人……是他们对不起您……也对不起我……”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泪水交织,将过往的隔阂与痛苦尽数洗刷。秘殿内,只剩下彼此压抑了太久的哭声和相互慰藉的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
千仞雪依旧赖在母亲的怀里,舍不得离开。这是她记忆中第一个真正属于母亲的拥抱,温暖得让她想落泪。
比比东也没有推开她,只是静静地抱着她,感受着怀中失而复得的珍宝。二十多年的坚冰,在这一夜的泪水和坦诚中,终于彻底消融,化为汩汩流淌的温情。
“母亲,”千仞雪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比比东,声音带着哭过后的软糯,“我以后……可以经常这样抱着您吗?”
比比东看着她那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的眼神,心中一酸,又是一暖。她抬手,用指尖有些笨拙地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痕,嘴角努力牵起一个极其细微却真实的弧度,虽然带着泪,却比任何华丽的笑容都更动人心魄。
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肯定:
“嗯。”
一个字,重若千钧,承诺了她们之间全新的开始。
窗外的月光悄然洒落,透过窗棂,为相拥的母女二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辉。漫长的寒冬终于过去,温暖的春天,正在这片刚刚解冻的心田上,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