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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往事的重量与苏醒
云清辞那句“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如同天籁,瞬间驱散了萦绕在比比东心头的厚重阴云。她几乎是立刻推开了秘殿沉重的大门,步伐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室内,云清辞脸色苍白地坐在一旁调息,显然消耗巨大。而寒玉床上,千仞雪虽然依旧昏迷,但气息已然平稳悠长,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不再是那令人心碎的惨白。周身那些暴戾的雷霆之力和诡异的毁灭气息已然消失无踪,只剩下纯净温和的天使神力在缓缓流淌,自行滋养着受损的躯体。
比比东快步走到床边,紫眸紧紧盯着女儿安详的睡颜,悬了许久的心终于缓缓落下。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地,极其轻缓地拂过千仞雪额前散乱的金发,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随即,她立刻转向云清辞,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清辞,你怎么样?”她快步走到云清辞身边,蹲下身,握住她微凉的手,感受到她体内虽然平稳却明显虚弱了许多的气息,心疼道:“脸色这么差,神魂消耗定然极大。” 她立刻从自己的储物魂导器中取出一个温润的玉瓶,不由分说地塞到云清辞手中,“这是‘蕴神紫玉膏’,对修复神魂有奇效,你快些服用。”
云清辞看着比比东眼中那纯粹的关切,心中一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意:“无妨,只是有些脱力,休息几日便好。雪儿姑娘根基深厚,自身求生意志也很强,后续好生温养便可。”她顿了顿,补充道,“她神魂损耗也不小,需要安静,暂时不会醒。”
“你总是这样轻描淡写。”比比东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却带着心疼,“这次多亏有你。若非你的混沌神力玄妙通天,雪儿她……”她没有说下去,但紧握的手透露了她的后怕与感激。她亲自将丹药喂到云清辞唇边,看着她服下,才稍稍安心。
接下来的几日,比比东几乎放下了所有政务,亲自守在千仞雪床边。她按照云清辞的指导,每日以自身最为平和的一缕罗刹神力(已竭力剥离了杀戮与怨念气息),如同涓涓细流,温养着千仞雪的经脉,引导着她自身的天使神力缓慢复苏。
同时,她也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云清辞。亲自督促她休息,为她准备最好的恢复药剂和药膳,甚至在她调息时,会安静地坐在一旁陪伴,用自己极限斗罗的感知为她护法,确保没有任何事物能打扰到她。看着云清辞的脸色一日日恢复红润,气息重新变得悠长深邃,比比东紧绷的心弦才真正放松下来。对她而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正在康复,一个耗尽心力后正在恢复,都需要她的守护。
云清辞在恢复了些许元气后,也来看过几次,确认千仞雪恢复情况良好,那“道痕之伤”也已完美弥合,甚至因祸得福,根基比受伤前更加稳固纯粹。她对比比东坦言,千仞雪的身体已无大碍,剩下的便是神魂的自我修复和苏醒,这需要时间,也或许需要一些……外界的触动。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供奉殿。
在千仞雪伤势稳定后的第三天,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秘殿门口。他身着朴素的金色长袍,须发皆白,面容古拙,眼神深邃而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威严与沧桑,正是武魂殿大供奉,九十九级极限斗罗——千道流。
他站在门口,并没有立刻进来,目光越过比比东,落在床上依旧沉睡的千仞雪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心痛、愧疚,以及一丝如释重负。他的目光也在云清辞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他早已知道比比东与云清辞之间那超乎寻常的亲密关系,这两位如今代表着武魂殿最高战力的强者,她们的联合,某种程度上也影响着他接下来的决定。
比比东感受到他的到来,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冰冷,紫眸中寒光一闪,但终究没有发作,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重新将目光投向女儿,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千道流在门口沉默地站了许久,才缓缓抬步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走到床边,看着孙女苍白却平静的睡颜,那双曾经执掌武魂殿权柄、面对强敌也未曾动摇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着。
他缓缓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抚摸孙女的头发,却在即将触及时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千仞雪放在身侧的手。
“雪儿……”千道流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苍老。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坐在一旁,神色冰冷的比比东,又看了看站在稍远处,气息已恢复平稳、正静静看着这边的云清辞。他知道,有些话,不能再拖了。有些真相,不能再隐瞒了。尤其是在雪儿经历了如此生死大劫之后,尤其是在比比东身边,已经有了一个能给予她支撑和力量的伴侣之时。或许,当着云清辞的面,将这沉重的过往揭开,对比比东而言,反而能多一分承受的勇气?
“东儿,”千道流的声音带着一丝艰涩,他很少这样称呼比比东,“云长老。”他亦向云清辞微微颔首致意,感谢她的救治之功。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千仞雪,仿佛这些话,是说给昏迷中的孙女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更是对比比东的一个迟来了二十多年的交代。
“雪儿,爷爷……对不起你。”千道流开口,第一句话便让比比东的眉梢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更对不起你的母亲。”他继续说道,语气沉重如山,“有些事,爷爷隐瞒了你很久……今天,该让你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凝聚足够的勇气,才缓缓说道:“你的父亲,千寻疾……他,他当年做了一件天理难容的错事。”
秘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千仞雪平稳的呼吸声。比比东的身体骤然紧绷,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而压抑,但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云清辞则静静地走到比比东身边,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紧握的拳头上,一股温和而坚定的混沌气息悄然流淌过去,无声地安抚着她翻腾的情绪。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暖与支持,比比东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分。
“他……他用卑劣的手段,强迫了你的母亲。”千道流的声音带着痛苦和耻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才有了你。”
昏迷中的千仞雪,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但并未醒来。
“当年……我知晓此事。”千道流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悔恨,“我怒,我恨其不争!但……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包庇他,选择了掩盖这一切。我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武魂殿的稳定,为了天使一族的声誉……甚至,在我内心深处,或许也存着一丝可耻的念头……因为你的诞生,意味着天使血脉有了最完美的继承人……”
他猛地睁开眼,老眼中竟隐隐有泪光闪烁:“我默许了他对你母亲的伤害,默许了后来的一切……我明知东儿心中充满怨恨与痛苦,却依旧为了所谓的‘大局’和血脉传承,强迫她生下你,甚至……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依旧以武魂殿和雪儿你的未来为由,将她束缚在这权力的牢笼之中……”
“我错了。”千道流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忏悔,“大错特错。我枉为天使神的大供奉,枉为人师,更枉为人祖!我将宗门、将血脉看得高于一切,却忽略了最基本的人伦与公道。是我和你的父亲,一起将你的母亲推入了深渊,也让你……从小便失去了应有的母爱。”
他紧紧握着千仞雪的手,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力量:“雪儿,你母亲这些年对你的冷漠,非她所愿,根源在于我们,在于我和你那禽兽不如的父亲!是我们千氏一族,亏欠她太多太多……她心中的苦,远比你能想象的,要深重千百倍……”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秘殿中炸响。
昏迷中的千仞雪,身体猛地一震!即便在深沉的昏迷中,这残酷的真相也如同利刃,狠狠刺入了她的潜意识。晶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浸湿了枕畔。她的神魂波动变得剧烈起来,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冲击和痛苦。
比比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些被刻意遗忘、用仇恨冰封的屈辱和痛苦,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她的心神。她感觉浑身冰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无助的时刻。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臂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膀。云清辞将她揽入怀中,让她的额头靠在自己的肩窝。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用自己平稳的心跳和那包容一切的混沌气息,默默地为她支撑起一片可以短暂依靠和宣泄的港湾。比比东僵硬的身体在熟悉的怀抱中渐渐软化,她闭上眼,将脸埋入云清辞的颈间,汲取着那份让她安心的力量和温暖,对抗着内心翻江倒海的风暴。
千道流说完这一切,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他佝偻着背,看着流泪的孙女,老泪终于滑过布满皱纹的脸颊。
“雪儿……爷爷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知道真相……希望你能……理解你的母亲……”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力和悔恨。
他缓缓松开千仞雪的手,步履蹒跚地站起身,对着比比东和云清辞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久久没有直起身。这个动作,代表了他最沉重的歉意,尽管他知道,这远远无法弥补。
然后,他不再多言,默默地转身,离开了秘殿,那背影充满了萧索和孤寂。
秘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千仞雪无声的流泪,比比东在云清辞怀中压抑的喘息,以及云清辞那稳定而令人心安的怀抱。
真相,往往比谎言更加残酷。它撕开了血淋淋的伤疤,也将曾经坚固的认知砸得粉碎。
不知又过了几日。
在比比东依旧每日不间断的、沉默的神力温养中,在云清辞无声的陪伴和支持下,千仞雪的意识,终于从那片沉重的、充满了混乱与痛苦信息的黑暗深渊中,一点点挣脱出来。
她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最终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秘殿穹顶。然后,她感受到了手腕处传来的、那股温和而略带阴凉,却又奇异地带给她安心感的能量流——那是罗刹神力,属于她母亲比比东的力量。
她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偏移,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那个身影。
一身简单的紫色衣裙,褪去了教皇的华服与威严,此刻的比比东,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她正微垂着眼眸,专注地操控着那一缕神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千仞雪体内,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而在母亲身后不远处,云清辞正静静而立,目光温和地看着这边,仿佛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峦。
这是千仞雪从未见过的母亲,和从未如此清晰感受到的、母亲身边的支撑。
没有冰冷的隔阂,没有锐利的审视,只有疲惫、专注,以及……一种她看不懂的,深藏的温柔?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落鹰涧的伏击,玉元震那毁灭性的一击,濒死的痛苦与绝望……以及,在昏迷的深渊中,那断断续续听到的、如同梦魇般却又无比清晰的对话——
爷爷苍老而悔恨的声音:“……他用卑劣的手段,强迫了你的母亲……”
“……我和你那禽兽不如的父亲……”
“……是我们千氏一族,亏欠她太多太多……”
“……她心中的苦,远比你能想象的,要深重千百倍……”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口!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不堪!原来母亲多年的冷漠与疏离,背后隐藏着如此血淋淋的伤痛和屈辱!
而她,竟然一直怨恨着母亲,认为是她冷酷无情,剥夺了自己的母爱!却不知,母亲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而自己,甚至是那场罪孽的……产物?
巨大的冲击让她心神剧震,看向比比东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心痛、愧疚,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比比东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输送神力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了眼眸。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千仞雪在那双熟悉的紫眸中,没有看到预料中的冰冷和厌恶,反而看到了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关切,以及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母女二人,就这样隔着二十多年的隔阂与误解,静静地望着彼此。
千仞雪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问,想确认,想道歉……可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了眼角再次滑落的泪水,和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哽咽的:“……母亲……”
比比东看着她流泪的样子,听着那声微弱却清晰的“母亲”,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下。她迅速移开了视线,重新专注于输送神力,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平淡,却少了往日的冰冷:“别说话,好好休息。”
她起身,为千仞雪掖了掖被角,动作依旧有些生硬,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距离感。然后,她转身离开了床边,走到云清辞身边,似乎在寻求一丝支撑。云清辞对她微微一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千仞雪躺在那里,望着母亲和云长老之间那自然而默契的互动,心中五味杂陈。
她理解了。理解了母亲所有的冷漠、所有的尖锐,都不过是保护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的铠甲。她对那个素未谋面、只存在于爷爷话语和母亲痛苦中的生父千寻疾,涌起了强烈的不齿和厌恶。那样一个卑劣的人,竟然是她的父亲?这让她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和耻辱。
然而,对于爷爷千道流……
那个从小将她带在身边,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疼爱,教导她武魂知识,是她童年唯一温暖来源的爷爷……竟然也是造成母亲悲剧的帮凶?他明知一切,却选择了包庇和掩盖?
敬爱与怨恨,依赖与疏离,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在她心中疯狂拉扯、交织。
她无法轻易原谅爷爷的所作所为,那对比比东太不公平。可让她立刻去恨那个疼爱了她二十多年的老人,她又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这种认知上的撕裂,情感上的矛盾,让她刚刚苏醒的精神感到无比的疲惫和迷茫。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爷爷,也不知道未来该如何与母亲相处。原本清晰的世界,仿佛在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她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流淌。
苏醒,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加沉重、更加复杂的过往与现实。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她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彷徨。而唯一清晰的,是母亲那双不再冰冷的眼眸,以及她身边,那道默默支撑着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