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向君?”
一开始听到有人这么喊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是在叫自己,毕竟日向这个姓氏并不罕见,但没走出几步,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跑过来,目标明确地拦在我身前,“是日向君、是日向创吗?”
我有些惊讶,我现在半长发的形象与以前一头清爽超短发的样子还没到大相庭径的程度,但因为过长的刘海遮挡了很多面部特征,也不是离着十几米还能立刻从人群里认出的。如此看来这个人对我应该非常熟悉,可是我却对他毫无印象,也不知道是真的不认识,还是说是因为失忆。
我有些迟疑地回答:“我是,请问你?”
“果然是日向君!太好了,我就知道日向君你没事。”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我想起了之前看到的新闻,预备科集体自杀,他可能是我以前的同学,知道我高中去了希望之峰,还看到了之前预备科集体自杀的新闻,然后在今天偶然看到担心可能死去的人,不论如何都要上前确认一番。
面前的倾吐着对见到我的喜悦,而我则在心中默默分析着,可能是这样被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太突然了。
“抱歉,我刚刚太激动了……我是xx,初一和初二时与日向君分在一个班。”
他耳尖微红,目光漂移,看上去很是尴尬,可能他本身并不是那种会主动打招呼的人,在发现同学还活着的惊喜过去后重新想起自己做了什么,社交的困难也一并被回忆起来。但他却依旧没有离开,似乎还想要继续交谈,我观察着他的神色和动作,忽然福至心灵,开口问道:“我们难道不算朋友吗?”
他一愣,双眼骤然亮起来,用力地点头,“算,我们当然是朋友!”
然而看着他如此高兴的样子,我的心中却明白了,初中的我们根本就不是朋友,而且恐怕还是我这边单方面的原因。
我不由有点尴尬,努力保持正常的表情回应着他的关心。
说起来感觉不太好,但是我对自己的经历好奇,在确定了自己几乎想不起高中的事后,那明显初中时的记忆也不知道是几分之一。
所以,想要接触看上去对自己有很大善意的同学,就算他不知道自己在希望之峰的事情,但是通过他对初中的我的描述,或许能够给自己新的线索,能够推理出更多的东西。
毕竟在我这边原因而没有成为朋友的情况下,却过了这么久依旧一眼认出形象变化的我,一定对我有着相当的关注度,说不定可以注意到什么事情。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面对为了自己还活着这件事这么开心的老同学,难道要说“很抱歉刚才只是在试探你,其实我失忆了根本不记得你,只是想通过你知道初中的事情”?
“日向君还是和以前一样。”同学突然这么说。
“欸?”我有些意外,“我觉得自己的变化还挺大的,在你眼中的我是怎样的?”
“…………”
像我这么普通的人,想描述应该没这么难吧?看着同学沉思的样子,我在心中默默吐槽,这时同学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歉意地点点头去接电话了。
【铃铃铃铃——】
旁边的公用电话亭忽然传出一阵铃声,一开始我并不想理会,但是铃声一直不停,犹豫一下后我还是走了进去。
刚刚拿起话筒放到耳边,另一边的人就像是看到我的动作一样开口了。
【日向君,下午好。】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四周,但根本没什么反侦查技能的我当然什么也看不出来,看谁都好像没问题,也看谁都似乎有问题。
【不用这么紧张,我没有在日向君的附近,也没有监视你,只不过我的运气很好,播出的电话恰好被日向君接到而已。】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最开始那一句可是完全的肯定语气,但我也没有隔着电话线找人的超能力,只能直接问出来:“你是谁?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要替日向君的父母报平安,他们现在在我这边做客,并且接下来会很安全。】
“哈?”
【所以日向君接下来也要努力活下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但是我来不及问了,不远处同学的身后,一个黑白两色的机械玩偶熊助跑跳起,在空中抬起短短的手臂,手臂末端巨大的金属爪闪着冷光,眼看就要挥下,可专注打电话的同学毫无所查。
虽然玩偶那不正经的形象看上去像是谁的恶作剧,但是那个锋利的金属爪却是真的开了刃,完全顾不上电话那头的怪人,我来不及多想,立刻丢下话筒冲了出去。
“小心!!!”
我冲过去扑倒了同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熊玩偶的袭击,擦身而过的那一阵危险的风激得我全身汗毛倒竖,落空的攻击打中了后方的电话亭,熊玩偶的利爪带起一道特效般的刀光,在毫无意义的利落动作中,唰唰几下电话亭就被切成了碎片。
直到玩偶熊落地站定,只露出左侧闪着不祥红光的眼睛,电话亭仿佛才反应过来一样,如同散架的积木般散落一地,那搞笑的玩偶外形,此时也蒙上一层恐怖的滤镜。看着那光滑的断口,我来不及进行多余的思考,下意识地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抓着同学的手转身就跑。
这不是个例,杀伤力巨大的黑白两色的机械玩偶熊,以及带着黑白熊头套、拿着各种武器的人冲入建筑和人群中疯狂杀戮、破坏。他们攻击面前的每一个人,破坏任何可以破坏的东西,他们的破坏似乎并不是手段,而是目的本身,有人交出金钱祈求饶恕,有人许以重利企图让他们倒戈,却无一例外被同样地杀死了,而那些金钱珠宝散落一地无人问津。
那些机械黑白熊玩偶的攻击力太过强大,在它们的合金爪子和高能炮面前,水泥钢筋的墙壁像切豆腐、炸爆米花一样被破坏。原本喧闹安宁的城市被彻底击碎,像是末日电影一样的情节在现实中上演,惨叫声哭泣声此起彼伏,血迹乃至尸体随处可见,破碎的水管喷出水流,残破的建筑中火光冲天,被击中油箱的汽车在大街上爆炸……瞬间这个城市就被泼上了一层绝望的色彩。
最开始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我第一反应是逃跑,我的反应让我和同学得以保命,但也仅此而已,我同样因为恐惧完全无法思考,没有任何明确的目的,这反而救了我们一命,等我想到警察的时候,却看到街上那些游荡的黑白熊头套中有穿着警服的人。
难怪秩序被破坏得这么彻底,城市的治安没有一点反应,虽然暂时只看到有穿警服的黑白熊头套,但可以推测,这个城市用以维护治安的绝大大部分力量恐怕都和他们是一伙的。
我喘息着,奔跑着,虽他从小就比较擅长体育的方面,可是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潜力竟然这么大,能在带着人的情况下躲过这么多的危险。
但是这种潜能,或者说好运似乎也到头了。
现在我和同学躲在一处角落,紧张地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不敢弄出一点动静,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情也越来越紧张,我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
那些带着黑白熊头套的暴徒就像是在玩弄猎物一般,走近几步,再走远几步,让被追逐的我们一刻也不敢放松,终于那脚步逐渐走远了一些,还没等我放心,那带着疯狂与恶意的声音炸响。
“发现你啦——!”
瞬间我的心脏漏跳半拍,我面色惨白地听到外面那几个暴徒一阵欢呼,听到外面传来恐惧的惊叫。
原来是别人被发现了……我为自己松了口气的反应感到可耻。小心地向外面看了一眼,离得近的几个黑白熊头套都被吸引过去了,深深地看了一眼惨叫传来的方向,最终还是咬牙扭过头去,看准机会和同学猛地向着另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我们的身后,在击打的声音中惊呼很快变成惨叫,然后连惨叫也很快变得微不可闻,我死死地攥紧拳头,强迫自己无视那些声音,强迫自己不要回头。我只能不停地告诉自己,我没有去救人的能力,如果我出去的话,不仅什么都做不到,自己也会死,我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逃跑……
我们的动静当然被发现了,幸好我们够幸运,时机选的也正好,附近几个暴徒都去了一开始被发现的那个人那边,来不及在我们冲进掩体前追上来。
实际上在黑白机械熊那离谱的破坏力面前,普通的房子无法给人太多的安全感,但是我们别无选择,而且那些机械熊可能数量并没有那么多,除了袭击刚开始的时候,之后这些东西相当分散,现在这附近我都没有看到那个机械熊。
用重物堵上了门,又检查了一遍是否有其他可能的漏洞,获得暂时的喘息之机后,我终于无法再克制情绪,一拳锤在墙上。可恶!我心中骂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重播着之前被我甩在身后的惨叫,感到强烈的头痛与眩晕巨浪般向我袭来。
愤怒过后我又忍不住低落下来,我不由得产生了一阵绝望、以及强烈的荒谬感:为什么会遇到这种根本没道理的事,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我真的还活在现实世界、而不是在做梦吗?我现在虽然还活着,可是我真的能活下去吗?仅仅像这样一味逃跑,被抓住、然后被杀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可是我除了逃还能做什么?我想起一切开始前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如果那个人说的是真的,或许反而是种幸运,我不必担心不知身在何处的父母的安危。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到我耳边。
“日向君……”
同学坐在角落,捂着腰侧,似乎已经叫了我不止一次,我看过去才发现不对:同学脸色惨白、浑身冷汗、身体不自然地颤抖,关键是腰侧已经晕开的大片红色。
他受伤了,难怪进来后一直没有行动,之前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怎、怎么会这样,你坚持住!”
我看着大片的血迹,手足无措,拼命地回忆脑子里的知识试图止血,只能把自己的衣服充作纱布,然后在屋子里团团乱转想找到能用的上的东西。
“日向君其实……根本没认出我吧?”
不知道是受伤导致的精神恍惚,还是他失去了生存的希望,同学反而没有我这种热锅蚂蚁般的焦急,转而说起不相干的话来了。
如果这句话提前一段时间说,我会被吓一跳,然后松一口气问他很多事,但现在我听到后只有一带而过的意外。
“可即使如此依旧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也一直不想抛弃我……果然日向君就是日向君呢。”
“和初中的时候一样啊,根本无法被正在承受着压力的日向君看到,明明都救了他人、明明已经很优秀了,为什么还是如此的压抑痛苦,而我也一样只能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我正是因此想要能够成为日向君这样的人,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日向君如此痛苦。”
同学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日向君寻找的东西……现在找到了吗?”
“不止一次想过说不定死了更好,可是当死亡真的近在眼前……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并不想死,只有活着才有变好的可能,连现在这种事都发生了,那同等程度的奇迹说不定也会出现在眼前呢……日向君一定要活下去啊……”
我沉默地听着,根本没有回应的心情,拼命地到处翻找,还真让我找到了有用的东西——一个急救包,我大喜过望,转身却看到同学变了脸色,艰难地试图挪动身体。
“日向君,快躲开——”
轰——!!!
强烈的冲击感伴随着巨大的声音袭来,等到我强忍着眩晕与疼痛爬起来,在摇晃的视野中艰难聚焦,只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同学所在的那一侧,半面墙和一部分屋顶都不见了,尘土在气流中滚滚升起落下,参差不齐的断面上,碎裂的墙面在钢筋的连接下摇摇欲坠,砂石不时地落下,一具有点眼熟的伤痕累累的身体躺在这片废墟中,生死不知。在那破碎的墙外,一个机械黑白熊悬浮着缓缓接近,无机质的眼中红光大放。
……就算希望再渺茫也应该逃跑的,而且这里不止一个出口,眼前除了一体的机械熊没有其他身影,成功逃走的机会是有的,似乎有什么声音这么说。
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世界似乎被抽离了某种“要素”,时间流淌依旧,在我眼中却似乎变慢了、褪色了、远去了,在耳鸣般的寂静的覆盖下,世界变得震耳欲聋又空无一物,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那具身体旁边,伸手去确认同学的生命体征。
没有反应,这是、死了……?
没有真实感,说实话完全没有记忆,既没有情节记忆也没有体验记忆,那这个人对自己来说应该与路人无异,就只是个自说自话的陌生人而已。某种程度上人是靠记忆活着而不是靠事实,那这个人所谓的过去对自己来说在主观感情上应该是等同于不存在的,到底为什么会如此打击。
明明已经拼命逃跑了,外面散落一地的机械零件,那个黑白色的机械熊可以自爆,该死的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再小心一些就好了其实死在眼前的人已经不止这一个了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非死不可希望之峰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一切为什么一切会发生有才能就好了实际就是因为我太无力了我做的是什么手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日向创跪坐在尚带余温的身体旁,无视了近在咫尺的黑白熊,对对向自己的枪炮无动于衷。无法进行任何思考,无法做出任何动作,也无法产生任何感受,身体已经变成虚有其表的空壳,灵魂似乎也随之停滞。世界被噪音与雪花覆盖,一切都在飞速抽离,变为某种缺乏现实感的“存在”,就连自己的存在似乎也在逐渐消失。
发生了什么?似乎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在卡顿的发散中机械黑白熊对准着日向创发射能量炮,炮管预热能量聚集的过程似乎被无限慢放,威胁性的光芒越发强烈,直到彻底爆发。
轰——!!!
刺眼的强光模糊了一切。
——一切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