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开始看到幻觉。
自从你死后。
你的葬礼举办在冬天。相当寒冷的冬天,漫天飞雪轻飘飘留恋般打着转从空中落下,落在布鲁斯的身上。
布鲁斯站在这里很久了。
葬礼结束后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他和阿尔弗雷德的时候,他一边看着正绕在刻有你名字的墓碑前来回观赏的你,一边向阿尔弗雷德交待事情。他的样子大概在旁人看来走神的十分严重。阿福离开前,踟蹰了许久,终于还是低声建议布鲁斯再一次联系康斯坦丁。
他说没有灵魂跟在我身边,那只是幻觉。布鲁斯说。我现在分得清。
待阿福离开后,他仍然呆在这里,眼神沉寂而专注地看着你。
你满足于能和玛莎托马斯他们葬在一起,研究完墓碑后才扭头回到布鲁斯身边。他的目光随着你而动,眼睛一眨也不眨。
你同他对视,他看了你好久好久,久到雪花在他的眼睫上积了薄薄一层白色冰霜,衬得那双蓝色双眼像冻结的冰川。
你跟他说话,他没反应。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也没反应。你有点生气地鼓起脸颊,然后又自顾自地消气。你陪在布鲁斯身边,突然又开始天马行空地自言自语,一会儿说很喜欢自己墓碑的样式,一会儿又说想在名字周围再刻个小蝙蝠,再加几只小鸟。布鲁斯静静听着,下意识开始思考可行性。
直到你踮起脚伸出手,探向布鲁斯的脸颊的时候,他才下意识俯下身,将脸颊送进你的掌心。
你总喜欢捧着他的脸蛋,认真地注视他的眼睛。你说过布鲁斯有全世界最好看的蓝眼睛。
你虚虚地捧着布鲁斯的脸颊,要他早点回家,不然会感冒。
布鲁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你。
他的眼睛里没能倒映出你的身影。你的眼睛里也没能倒映出他的身影。
这是个很真实的幻觉。布鲁斯想。
你会好奇自己的墓碑,会一直在他身边,会跟他说话。发现布鲁斯不理你时会生闷气,会像以前一样捧着他的脸,会担心他的健康。
你不会责怪布鲁斯没能保护好你,不会怨恨他。不会活过来,不会再死去,也不会再离开他。
你突然皱起眉,开始落泪,说觉得自己已经不再跳动的那颗心脏又开始疼了起来。
你问他,你真的只是他的幻觉吗?你不再有心跳,不再有呼吸,也不再存在?
我们回家吧。
良久,他轻声说道。
.
尚且年幼的布鲁斯在母亲的亲吻下入睡,昏黄的灯光下她神情柔和,眼神里有无尽的怜爱。
那是噩梦,只是梦,亲爱的。在你入睡时它到来,在你醒来后便离开。
布鲁斯对此抱有疑虑。他从空中坠落,掉进黑暗,蝙蝠如同伺机而动的怪物向他扑来,噩梦来自现实。如果从梦中醒来噩梦就会离开,那它最终去往了哪里?
布鲁斯仍然做梦。
起初蝙蝠是噩梦,但布鲁斯知道他会醒来,如同父母说的那样。
然后小巷是噩梦,枪声是噩梦,珍珠是噩梦。布鲁斯知道他会醒来,而醒来仍然是噩梦。
布鲁斯至此明白,来自现实的噩梦,醒来后会回到现实。
现实和梦都无处可逃的时候,为了活下来,他以噩梦来对抗另一个噩梦,一切恐惧和仇恨都成为活下来的力量。
但爱不是力量之一,爱是某种更具有毁灭性的东西。
布鲁斯从不酗酒,如无必要,也并不使用止痛药,清醒使他在噩梦中保持理智。而爱给他在噩梦中喘息的空间,在阿尔弗雷德的爱里,在你的爱里。爱给他带来新的恐惧。
布鲁斯拥有的不多,曾拥有的也已被夺走,因此他更加珍惜,因此他更加多疑,更加偏执,更加愿意付出一切来保有怀中的珍宝。命运不怜悯任何人,祂平等地夺走一切。
布鲁斯仍然做梦,他比常人更坚强,更理智,所以也能承受更多的痛苦。他一边梦到你,梦到和你有关的一切美好,一边清醒地意识到这些是他已经永远失去的东西。
来自现实的噩梦醒来后回到了现实。
布鲁斯开始看到你,他视而不见。然后他开始听到你,他充耳不闻。你比以往更长久地陪伴在他身边,不分昼夜。
在你因被冷落而哭泣时,他难以忍受地开始注视你,倾听你。在你因为大意马虎而被地毯绊倒时,他开始碰触你,担忧你。
布鲁斯神智坚定,但也难免多疑,万一,如果万一——
康斯坦丁为他下了诊断书,男人叼着烟,没精打采地嗤笑。
失去挚爱的癫狂之人总会将幻觉误认成鬼魂,你也不过是其中疯得更为清醒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