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十六年,燕京。
一场连绵不绝下了多日的春雨悄然停至,连着露出了这个年月里,最初的一抹晴光。
随着微风轻轻几许拂过燕京皇城顶上的碧瓦朱檐,漫过错落有致的层楼叠榭,柳色城翠,草木青青,最后轻掠过一名少年的手起扇落间,成了他手上的一抹旋风。
“住手!”只听一声嗡鸣,一柄折扇自空中划落,顺势挡下了从暗处射/来的飞刀。
一名身着月白色衣衫的男子翻身飞落楼阁轻而易举又将扇柄握在手中稳稳落地,他马尾高束,发上系着两只湖蓝翎羽,英姿挺立,背影直勾勾地挡在了当朝尚书令的马车跟前。
尚书令的车马被惊,守在车上的两位贴身护卫都被吓的连忙勒停了马:“吁~”
“大胆!什么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作乱,阻拦车架,嫌命活够了是嘛?!”
谢千山不慌不乱,他将手中折扇一展继而侧身转了过来,一套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侠气十足。
方才走在长华街上的群众都在他落下的那刻起纷纷让出一个包围圈,也许见多了这种花式出场,群众脸上看不出太多害怕以及惊讶的神情只有对即将发生的什么充满期待。
“听闻近日城内盗贼颇多,方才在下明明是在好心替大人挡住了危险,何来行凶作乱一说?”谢千山振振有词。
两名护卫似是不屑其中一位身材略魁梧些的率先开口训问:“你可知这是谁的车架?有什么危险的自然是由我们二人一力相护。他话锋一转,随即怀着疑问的语气续道:“这么突然闯出来,快说你和那盗贼是不是一伙的?”
围观群众应声附和:“就是就是,分明跟那个盗贼是一伙的。”
谢千山闻言则是非常有自信将折扇一合,前后左右转了个圈展示了一下:“我这身材我这样貌,还有我这身衣服难道还不能证明我家世显赫,怎会与盗贼同流合污。”
虽然这样说,有些识货的人可能已经心里有数,可这毕竟关系到尚书令大人的安危,守坐在车前的两名护卫根本不敢就这么随随便便就将人给放走了。
随即又指了指谢千山的脸:“敢不敢将你脸上的面具摘下来看看,要真是这燕京城内哪家的贵公子,今日便放你走。”
嘈杂纷乱的情景当中谢千山面上戴着一只镂空的黄色面具将他的上半张脸罩在这半只面具当中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他心道,这面具还是他临出门前特地挑的,目的就是不想让别人看清他的脸,又怎会突然摘下。
谢千山顿了顿迟疑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笑道:“在下貌丑,实在是不宜摘下面具见人,他脚步轻踱将扇子放在手心敲了敲语气沉稳了些,“不过,不管大人相不相信,在下绝无害人之心,只是今日碰巧遇见,顺手挡下了飞刀而已。”
“哼,”护卫轻哼一声显然是不相信他胡说八道的,“既然没办法证明你的身份,那就只能将你擒拿,交给京中府衙,到时候无论你想反悔可就来不及了。”
眼瞧那两名护卫相互交换眼色护卫就要动手,这时马车内却传来两声轻咳“咳咳”护卫听闻连忙住了手,低声唤道:“大人,此人举止实在可疑。”
回应二人的则是马车内伸出的一截色泽白皙骨节纤长的手向右摆了摆,那两位贴身护卫立即默不作声。
片刻,周遭的环境都陡然沉浸下来,只余车内传出的一句清脆又显温润的男子声音:“且问公子,今日为何出现在这里?”
谢千山坦坦荡荡:“如果我说我不过是正巧来这儿的醉春楼小酌两杯,无亲无友相陪大人可否会信?”
醉春楼乃燕京城内最有名的酒楼,平常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寻常百姓,都无不没有来过这里吃过酒听过曲。
“况且我对大人您颇有仰慕之心,自从听闻过您为官事迹之后更是对大人敬佩不已,在下平生有一愿,就是若有朝一日得见大人一面,那就是死了也值了,绝不会想去害大人。”
谢千山激昂愤慨,吹捧的话信手拈来,表真心表了一通,马车里淡淡应了句:“哦?”
围观群众:“这马车里坐的该不会是?!!”
“难不成是令公大人?”
“不可能吧,令公大人政务繁忙,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样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当中……”
伴随着质疑声中,车帘被缓缓撇开,沈修竹静静地坐在车内,一袭紫衣翩翩,青丝用玉簪半挽剩下的随着起身的动作稍稍滑落在胸前。
两位贴身护卫估计也没想到自家大人居然就这么不打一声招呼就冒然掀开车帘露面。
“秦风,扶我下车。”左侧的贴身护卫不敢反驳应了声:“是。”便搀着沈修竹的手臂将他缓缓扶下了马车。
方才那些围观群众一时还不敢相信,甚至听说什么为官事迹心生仰慕也只敢半信半疑猜测马车里该不会坐的就是尚书令大人。
毕竟现如今能称得起这几个词的人寥寥无几,又是大人。
直到沈修竹露了面下了车,众人才相信的竟然真的见到了真人,有的甚至当场下跪。
“拜见令公大人!”
惊呼的人群里有的还没来及的下跪,沈修竹就发了声:“不用跪。”
这才叫那些人站好。
群众立即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令公大人果然仁慈心善。”
“那那人所说的仰慕之心应是不假,今日可能真不是故意要拦着车架。”
“只是不知,他是如何得知此车上坐的就是尚书令大人?”
……
谢千山当然不会明说,虽然沈修竹的车马外观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与其他达官贵族的车马低了好几个档次,但实则用料刻画上也是有讲究的,就比如说迎面的车厢上刻有竹叶标识。
沈修竹朝四面都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周围凡是知道他的人也都跟着向他回了一礼。
为官做到这种程度那可真是少之又少。
谢千山就站在马车不远处,沈修竹行完礼后便向着谢千山缓步而来,他一手持身在前,谢千山看着面前这个面容算是苍白,眼底泛着微微青黑的尚书令,身形仿佛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咳咳,”沈修竹又轻轻掩住嘴咳了两声,想来他面色苍白眼底泛青应是病容所致。
沈修竹站在谢千山面前非常不经意道:“你方才说,死了也值了?”
谢千山还未反应过来这是变向让他去死,沈修竹就透过他戴面具的眼神,须臾审视便继续断定道:“公子确非是那种会行烧杀抢掠之事的人,误会耽搁,望请莫怪。”沈修竹唇角微弯,欠身以表歉意,然后又唤了句:“秦风,不许耽搁我们走吧。”
秦风闻言上前几步又搀着沈修竹返回了车上,他不知道自家大人如何仅凭一眼就断定那人是个没做过坏事的人,可惜自家大人向来一语决断,他也不敢轻易吱声。
淡淡的字句如同玉珠滚落,不经意起眼,却在谢千山心中掀起阵阵波澜。
等车轮重新驶回道上,人群在惊呼中渐渐散去,谢千山才敢悄悄松下一口气,心下回神才发觉手心里不知何时已经沁满薄汗。
方才那一眼谢千山真觉得胆颤心惊。
“早听闻尚书令大人为人清俭,没想到这出行的马车也会如此简陋。”
“是啊是啊,而且尚书令大人今日一见果如传闻所说颇有翩翩君子风,只是看起来也确实身体不太好……”
周围称赞不绝于耳,谢千山却知道这被人称赞君子之风的沈修竹人后又有多么的阴毒可怖。
不仅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如麻,表面上称告假下寻江南看病,实则是为了暗地里寻花问柳找相好,甚至还看上其妹妹强迫乱/轮,这都还不是最可怕的,最最让人觉得人神共愤的是,他居然利用其职务之便试图通敌卖国!最后将整个大昭都拱手赠与他人。
若不是因为谢千山是一名穿书而来的穿越者,恐怕也被他方才那般作风给骗了。
有人言,越是有多美好的外表,其下就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阴狠可怕。
也许是天降正义,特派谢千山过来杀他。
起初谢千山还觉得自己绑定了一个杀人系统穿书实在有为二十一世纪新青年积极向上爱老敬幼的方向标,但一听到沈修竹居然做了这么多恶事,若是他知情不杀的话,岂不也是惘为人?
谢千山原名谢呈平,呈者,平也,字面意思那也就是派他来平定天下,促使此书中的天下太平,造就另一番盛世美景。
遥想他原先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牛马,每天两点一线996,却在一次加班猝死之后,便意外穿书来到了这里。
原先他对这个世界害怕多于新奇,满心满眼的只想回去,可系统的突然出现告诉他:【恭喜宿主登陆穿书系统,触发终极任务,刺杀当朝尚书令沈修竹,若任务失败,系统将自动启用抹杀程序】
抹杀,意思就是他会死在这里。
“那原来世界里的那个我呢?”谢千山不甘反问。
【您在二十一世纪的身体已经有了熬夜触死前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若是您未完成系统派发的终极任务,您也会将不复存在。】
【请宿主尽快准备刺杀终极反派沈修竹,改写原书结局。】
随着系统又一次突然提示,谢千山脑子里还一直反复播报着不复存在四个字。
于是为了继续活下去,谢千山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终极任务。
他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世界,后来细细回想起了沈修竹这个名字,一些尘封在记忆某个深处的碎片,此刻像是接收到了某种指令突然开始拼凑起来。
谢千山依稀想起来曾经上课无聊随便翻了一本女生同学的书,在高中晚自习的夜里看完了两节晚课,可惜时间太久,久到他已经记不清整本书的故事情节,直到这个人名的出现。
对于沈修竹的描写,谢千山记忆里的信息早就模糊不清,只记得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反派,于是才有了方才伪造救人的场面。
为了刺杀任务进行顺利,谢千山特地策划见了沈修竹一面,并将其牢牢刻在脑海之中。
系统介绍说:【沈修竹——此人名不副实。】
表面上是人人称赞的贤臣好官,年少成名举止温润,为人处事处处透着一股君子的端方,可惜后来体弱多病,沉疴难愈,原文里他的人生终结在昭和二十一年于曾经做过县官的绿山县病逝走完了他这短暂的一生,年仅三十。
而这个反派也是因为童年遭遇巨变,才导致一步步走向扭曲。
原本沈修竹一家全都是忠臣良将,六岁那年父兄接连战死,娘亲也因此郁郁而终,一夜之间沈修竹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却因着是忠臣之后此后被寄养在了深宫之中一直养到了十四岁。
再后来他悉听父亲遗志从此改做文官,或许是自幼聪慧,所以在为官的这条仕途上走的也格外安稳平顺,甚至年仅二十五岁时便荣升了尚书令一职。
皇帝对大昭有此人才可谓是倍感欣慰,然则他不知道的是,这位位极人臣,承尽天子宠光的尚书令其实早就暗暗投靠了他的弟弟清安王,他所谋划的一切都是在给清安王铺路,只想着如何把他拉下来,好报自己当年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痛苦。
按理说战死沙场对于一心报效国家的将士来说是一件极为荣誉之事,但那时沈修竹毕竟年纪尚幼,他不知道什么是战场更不知道什么是死得其所,他唯一能够明白的就是,好像突然之间他的父亲母亲兄长都再也见不到了。
这种根深蒂固的童年阴影,伴着他在那些懵懂孤独,艰难岁月里的每时每刻,甚至还要接受自己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没有人爱的外人。
这种邪念一旦生成,便是无可挽回的后果。
终于在他辛苦筹谋的算计之下,昭和二十年大昭皇帝被逼宫退位,而沈修竹也一改温润,在无极殿内挥剑将大昭皇帝一剑斩杀,自此报了他执念了十九年的血仇。
谢千山听完,只觉背后冷汗涔涔。
人潮尽褪,谢千山站在长华街上,不由得想起沈修竹方才审视自己的那一眼,若是被看出他就是策划刺杀他的人,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