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河,就连睡觉的时候也不能放松警惕,两人轮换着替对方守了夜,苏昌河守前一个时辰,苏暮雨醒了便来替他。
“醒了?”苏昌河注意到他睁开了眼,很是自然的躺下去,两人肩膀碰在一起,惹得苏暮雨转头看他。
想了半天,苏暮雨也还是没伸手推开他,只是继续睁眼躺着。
其实他原本是准备起来的,奈何63号直接躺在了床的外面闭了眼,搞得他也不太好现在下去,索性便如此吧。
第二日,估摸着他二人的伤势差不多,上面新的任务令便下达了。
暗河这地方,主打的就是一个纯牛马。
压榨得都没边了,哪怕是苏昌河这个曾经当过大家长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底下那些人干活着实拼命。
哪怕有一段时间派他们去种地,除了慕家以外,其余两家简直是一把好手,就更别说现在还是归于影宗管辖的暗河,那更叫一个恨不得把杀手当机器用。
这次的目标远在西北边陲,据说是在一个名为“落风镇”的荒僻之地。
关于地名真假,无名者其实不知道,但他们有自己的联络方式,总归会在特定时间杀掉特定的人。
暗河得到的消息是,镇中藏有秘宝,苏家对此似乎是志在必得。
因为任务等级不算低,落到下面,便不出意料的分给了近期表现抢眼的63号与17号共同执行。
此去西北路途遥远,且一路上需得隐秘行踪,于是两人轻装简从,只带了必要的兵刃、干粮和少量伤药,便踏上了行程。
暗河自然不会为他们准备充足的盘缠,拿到的那点微薄银钱在出了暗河范围后便显得捉襟见肘。
第一日晚,他们匆匆落地后抵达了一座略显繁华的城镇。
寻了间看起来很是不起眼的客栈,苏昌河捏着自己干瘪的钱袋,皱着眉头算了又算,最终只能黑着脸对掌柜道:“一间客房。”
苏暮雨看他一眼,似乎想问什么,但被苏昌河用眼神示意闭嘴,于是老实了,真的没再说话。
掌柜正在打算盘,听见声音后抬头瞥了眼这两个一身煞气的少年,没多问,拉开抽屉,扔过来一把钥匙。
“右边倒数第二间,要饭菜还是热水劳您开口跟伙计说一声。”
苏昌河拎起钥匙,率先上了楼。
数着到了倒数第二间,推门一看,客房狭小,除去桌椅外室内只剩下一张板床,看起来就硬得硌人,被褥带着一股隐约的潮湿霉味。
他左看右看,最后转头看了看苏暮雨,见他表情如常,倒也装得人五人二起来。
随手把自个儿的随身包袱往桌上一扔,大大咧咧地在床边坐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别站着了,条件不好,凑合睡吧。”
“为何只要一间客房?”苏暮雨终于问出了刚刚在楼下就想问的问题。
“因为我们没钱。”苏昌河理直气壮地说道。
苏暮雨思量几秒,似乎并不能理解,但没有再说话了。
苏昌河给得出理由,便不算是莫名其妙的行为。
没理会对方语气中的调侃,苏暮雨只是平静地走到床边,将剑放在内侧触手可及的地方,估量了一下苏昌河的位置后便和衣躺在了里侧。
他身形挺拔,即便躺下,脊背也挺得笔直,剑又直接放在手边,仿佛随时可以暴起出剑。
苏昌河看着他即便躺下也显得颇为紧绷的脊背,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声,也没脱衣服,蹬掉靴子,翻身躺在了外侧。
两人之间倒是和上次不同,此时隔着一拳的距离,但因为一直运功赶路,消耗颇大,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隐约温热,而苏昌河甚至觉得能闻到苏暮雨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早就好奇了,苏暮雨到底用了什么东西,身上总是这般勾人。
“喂,苏暮雨,”苏昌河盯着客房床顶的蛛网,忽然开口,“你说,要是让暗河那些老家伙知道,他们一心想培养的两位顶尖杀手苗子只能挤在这么一张破床上,会不会笑出声来?”
苏暮雨闭着眼,声音平静无波:“他们不会知道。”
“对了,你到底用了什么熏香,”苏昌河用力嗅嗅,侧过身看他,“怎么总是带着股香气。”
苏暮雨闭着眼答到:“我没用过。”
“唉,你还真是无趣啊。”苏昌河撇撇嘴,却也没再打扰他。
黑暗中,他能听到苏暮雨规律的呼吸声,这声音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底因陌生环境而升起的几缕烦躁。
一夜无话,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更梆声。
还有打更人拖得长长的腔调,像是在唱独角戏。
接下来的路程愈向北,便是愈发荒凉,一路上途经的城镇村落也渐渐零落稀疏。
然而银钱却消耗得飞快,有时候他们甚至会饥一顿饱一顿的赶路。
相较于不同俗世的苏暮雨,苏昌河精于算计,总能想办法用最少的钱买到最能果腹的东西——尽管那些干粮有时候粗粝得难以下咽,吃得苏暮雨有时也会面露怀疑,以为63号是故意的。
但看苏昌河自己也面不改色的和他一起啃,于是又释然了。
苏昌河甚至能在时间不紧张的时候,用几个铜板跟路边小贩磨半天价,最后多获得一个粗面馒头。
实际上,苏暮雨对此并无怨言,甚至会站在一边耐心地等人。
他自幼虽锦衣玉食,但遭逢大变后,对物质的需求已降至最低,对于其他事情也并无什么**,因此苏昌河这样的行为,他只觉得颇为有趣。
只是他到底曾是世家公子,对银钱全无概念。看到喜欢的、或者觉得需要的东西,他的第一反应永远不是衡量价值几何,而是直接用银钱换取或直接给予。
这日,他们途经了个破败的村落,路边跪着个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老乞丐,伸着碗,眼神浑浊。
苏暮雨脚步顿住,看着那乞丐,不知想起了自己流离失所的过去,还是无剑城那夜中流散的百姓,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他沉默地解下自己腰间那个本就不甚饱满的钱袋,看也未看,便将里面所有的铜板和一小块碎银尽数倒入了老乞丐的碗中。
老乞丐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连连磕头,嘴里念叨着含糊的话。
半句也听不清,苏暮雨也未曾想要听清,只是散完了自己的钱就离开了。
苏昌河在他身前开路,警戒着风险,谁料想听见铜板叮当响的声音,一回头就看到这一幕,眼角直抽,冲过来想阻止却已来不及。
等苏暮雨做完这一切,面无表情地走回来时,苏昌河才咬着牙低声道:“苏暮雨,那是你最后一点钱!接下来几天你打算喝西北风吗?”
他气得简直想撬开这呆子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只有剑谱。
苏暮雨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点清澈的茫然:“……不够了吗?”
苍天啊,他似乎完全没考虑过钱会花光这个问题。
苏昌河被他这眼神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气得想笑:“够?够个屁!你当我们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那老乞丐攥着钱飞快跑远的背影,恶声恶气道,“算了算了,老子真是欠你的…走吧,看看前面有没有能找点外快的地方。”
他所谓的“外快”,自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途径。
结果自然是没能找到什么能够顺手牵羊的地方。
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甚至连夜幕降临后,两人都只能找到一处半塌的山野破庙栖身。
庙宇不知供奉的是何方神佛,塑像早已斑驳脱落,蛛网遍布。夜风从破败的窗棂和墙洞灌入,带着刺骨的凉意。
苏昌河骂骂咧咧地捡了些干柴,在庙堂中央生起一小堆火。
火光跳跃,勉强驱散了些许寒意,映照着两人有些疲惫的面容。
苏昌河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怀里,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拿出水袋递给苏暮雨:“先喝点水吧。”
苏暮雨接过,默默喝了一口。
他安静地坐在火堆旁,抱着剑,看着跃动的火苗,不知道在想什么。那神情落在苏昌河眼里,无端显出几分落寞。
苏昌河看着他被火光映得柔和了几分的侧脸,想起他白日里毫不犹豫散尽钱财的举动,心里那点气恼不知何时散了,反倒生出些无可奈何的情绪来。
这呆子,心软起来倒是和后来一模一样,只是苦了他这个得天天操心的。
“等着。”苏昌河忽然站起身,拎着他的寸指剑走出了破庙,身影很快没入黑暗中。
苏暮雨抬眼看了看他消失的背影,没说话,只默默将火堆拨弄得更旺了些,然后起身,走到庙门口,抱着剑倚在门框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听八方,为他警戒着周围的动静。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苏昌河回来了,手里提着两只勉强褪了毛、烤得有些焦黑的野鸟。
他脸上还沾着点泥灰,模样很是狼狈,眼神却亮得很,带着点邀功似的得意:“喏,尝尝老子的手艺!虽然没盐没味,总比饿肚子强。”
他将其中一只稍小些的递给苏暮雨。
“谁叫你把钱都拿去做好事了,大善人,你今日只配吃小的。”唉,纯粹的嘴贱,但也毫无硬气可言。
苏暮雨接过,看着这卖相实在堪忧的烤鸟,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咬了一口。
肉质粗糙,带着股烟熏火燎的焦糊味,确实难言美味。
但他还是认真地将那只鸟吃完了。
苏昌河一边啃着自己那只更焦黑的,一边暗自观察他的表情,见他没有嫌弃,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又有点得意:“怎么样?没饿着你吧?”
苏暮雨吃完最后一口,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抬眼看他,很轻地说了一句:“嗯。”
苏昌河一愣,拍了拍手,随即说道:“赶紧吃完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为了掩饰自己的那点儿不自然,他三两口啃完自个儿的那份,走到破庙角落,靠着墙壁坐下。
苏暮雨看着他的背影,没再说什么,也走回火堆旁坐下。
火光噼啪作响,庙外荒野的风声呜咽,更显得庙内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静谧。
苏昌河虽闭着眼,但感官却集中在身后那人身上。
他能听到苏暮雨细微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带来的安心感,就算前路再难、银钱再少,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该教这呆子认清现实的时候,还是得教。
苏昌河在心里默默盘算,等到了落风镇,第一件事就是绝不能再让苏暮雨这散财童子碰钱袋子了。
夜渐深,火堆渐微。
在抵达落风镇之前,他们大约还要在这荒原上如此相依为命地赶上几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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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再逢春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