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糖画那一遭后,藏海独自在房中对着那缺了两口的糖鹤枯坐了半宿。糖鹤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那甜腻的滋味仿佛还萦绕在舌尖,连同那人低沉的笑语、灼热的呼吸,一并烙在了脑海里。
他并非懵懂无知。庄芦隐步步为营的靠近,强势霸道的闯入,以及那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的体贴,早已在他冰封的心湖下搅动起暗流。他只是不愿,或者说不敢,去正视那暗流之下涌动的是什么。
直到他发现自己竟对着那支残缺的糖鹤,无意识地弯了唇角。
直到他意识到,庄芦隐的名字,连同他那双深邃的眼,已然成了他心绪不宁时最常浮现的干扰项。
完了。
藏海抬手捂住脸,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好像……真的对那个老狐狸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恐慌,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如释重负。既然避不开,躲不掉,那便……面对吧。
只是,如何面对?继续端着那副清冷孤高的架子,在他面前扮演不食人间烟火的蒯公子?藏海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那不是完整的他。在父兄师长的纵容下,他骨子里也曾是个会因解出难题而得意、会因恶作剧成功而窃喜的少年,只是后来年岁渐长,性子才愈发沉静下来。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新芽,带着点恶作剧的意味,悄然滋生。
他想看看,若他卸下这层清冷的外壳,露出内里或许并不那么“完美”、甚至有些顽劣的真实,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倾心相待”的平津侯,会作何反应?
这日,庄芦隐再次“路过”蒯府,带来了一本据说夹着几张失传机关图残页的古籍。藏海破天荒地没有回避,甚至在庄芦隐踏入书房时,抬眸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便让庄芦隐脚步微顿。那双清冷的眸子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些……难以捉摸的亮光。
“侯爷今日来得正好。”藏海放下手中的刻刀,语气平淡,却主动开了口,“我正有一事不解。”
庄芦隐心中讶异,面上却不露分毫,从容走近:“何事?”
藏海指向桌案上一个刚刚完成的小型机关盒,盒身遍布繁复的纹路,看上去与寻常机关盒无异。“此盒据说有七重关卡,我已解开六重,唯独这最后一重,尝试了三种解法,皆不得其门而入。侯爷见多识广,可否指点一二?”
庄芦隐挑眉,看向那机关盒。他对机关之术的了解,大多仍停留在理论层面,实操远不及藏海。但藏海主动求助,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他心中警惕,却又忍不住升起一丝期待。
他依言上前,仔细端详那机关盒,手指按上几处可能的机括,试图推演。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指尖不知触动了何处,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机关盒顶盖猛地弹开,一股极细的、无色无味的水柱精准地喷溅而出,直冲他的面门!
庄芦隐反应极快,侧头避开了大半,但仍有几滴冰凉的水珠溅到了他的下颌和衣襟上。
他愣住了。
藏海在一旁,看着平素威严冷峻的平津侯此刻略显狼狈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清越,如同玉珠落盘,带着一种罕见的、毫不掩饰的促狭与得意。
“看来,这最后一重关卡,是道‘清心醒神’的机关。”藏海眉眼弯弯,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清冷,活脱脱一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童。
庄芦隐抹去下颌的水渍,看着藏海那笑得如同偷腥猫儿般的模样,心头那点被捉弄的愕然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汹涌的惊喜所淹没。
他见识过藏海的清冷,领略过他的专注,感受过他的羞恼,却从未见过他如此鲜活、如此……真实的一面。这带着点小恶劣的玩笑,非但没有让他不悦,反而让他觉得,自己仿佛终于触碰到了这冰雪美人外壳下,那颗温热而跳动的、属于“稚奴”的心。
“好你个藏海。”庄芦隐低笑出声,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语气里带着纵容与一丝危险的暧昧,“竟敢戏弄本侯?”
藏海见他非但不恼,反而眸色更深,心头那点恶作剧的快意里,莫名掺入了一丝心虚,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不过……不过是个小玩笑……”
“玩笑?”庄芦隐步步紧逼,直至将他困在书案与自己之间,伸手拿起那犹带着水渍的机关盒,在指尖把玩,“本侯倒是觉得,这玩笑开得甚好。”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藏海因笑意而泛红的脸颊,最终落在他微微上扬的、还带着狡黠弧度的唇瓣上。
“只是,”他俯身,凑近藏海的耳边,压低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戏弄了人,总要付出点代价,你说是不是,嗯?”
那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藏海浑身一颤,方才的得意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熟悉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慌乱。他猛地推开庄芦隐,抓起桌上那本古籍塞到他怀里,语气急促,带着明显的欲盖弥彰:
“书、书你拿回去!我还有事!”
说完,再次上演了熟悉的“落荒而逃”。
庄芦隐看着他几乎是蹦起来的背影,这次却没有放任他离开,长臂一伸,轻易地揽住他的腰,将人重新带回了怀里。
“跑什么?”他低头,看着怀中人瞬间僵直的身体和迅速漫上绯红的耳根,心情好得无以复加,“方才不是还很得意?”
藏海挣扎不得,只能偏过头,闷声道:“放开!”
“不放。”庄芦隐答得干脆,手臂收得更紧,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的体温和清瘦却不失柔韧的腰线,心中那份满足感几乎要满溢出来。“以后,就这样。”他低声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温柔,“在我面前,想笑便笑,想闹便闹,无需任何伪装。”
藏海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庄芦隐轻轻将他转过身,捧起他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对视。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带着不容错辨的珍视与……宠溺。
“我喜欢你这样。”庄芦隐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比那个冷冰冰的蒯公子,更让我心动。”
藏海怔怔地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所有的试探,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好像……真的逃不掉了。
亦或者,是他自己,本就不想再逃。
他看着庄芦隐眼中那个不再清冷、带着几分无措几分羞窘的自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庄芦隐看着他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如同蝶翼栖息,心中软成一片。他低头,一个轻柔如羽的吻,落在了藏海的额间。
不带**,只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珍重。
“我的……小狐狸。”他在他耳边,用气声低语。
藏海耳根红透,却没有再推开他。
窗外,阳光正好。书房内,墨香依旧,却悄然弥漫开一丝不同以往的、带着甜意的暖融。
庄芦隐知道,他等到了。等到了这清冷孤鹤,自愿为他,露出柔软的腹部,以及那深藏于内的、狡黠而鲜活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