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芦隐那份石破天惊的“诚意”与藏海随之而来的坚定表态,如同在蒯府掀起了一场无声的海啸。最初的震惊与沉默过后,生活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内里的波澜,却需要时间去抚平。
蒯铎依旧每日研究他的天文图册,只是偶尔会对着窗外发呆,看向藏海书房的方向时,眼神复杂,最终却都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终究是拗不过儿子,也……被庄芦隐那份超出预料的郑重触动。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儿子觉得值得,他这做父亲的,除了默默支持,还能如何?
只是每每想到可能面临的世俗目光,心头仍像是压着一块巨石。他甚至开始私下翻查一些前朝笔记野史,试图寻找类似情况的记载,以求个心安,或是……提前想好应对流言的说辞。
赵上弦则更加细致地打理着家中事务,对藏海的关怀愈发无声而绵密。她不再提及庄芦隐,却会在藏海熬夜绘图时,默默端上一碗温热的安神汤;会在天气转凉时,提前为他备好厚实的衣物。
她的态度,是一种默认,更是一种无言的守护——无论外面风雨多大,家,永远是他可以安心停靠的港湾。她还悄悄将府中一些稍显破旧、却承载着回忆的家具物件仔细擦拭收好,心中暗忖,若将来稚奴真要搬去那京郊庄园,这些或许能给他带去些许家的熟悉感。
藏海将父母的担忧与妥协看在眼里,心中感激,也更加努力地投入到营造研究中。他清楚,唯有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做出实实在在的成就,才能让父母真正安心,也才能……配得上庄芦隐那份不顾一切的倾心。
他开始着手规划那处京郊庄园的工坊,图纸画了一张又一张,不仅考虑功能布局,更融入了许多巧思,力求将其打造成一个能让他尽情施展所学、也能让庄芦隐在繁忙政务之余得以放松的天地。
而庄芦隐,并未因蒯铎夫妇的默许而得寸进尺。他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来访的频率甚至比之前更低,每次都以讨教学问为名,与蒯铎讨论天文地理,或是与藏海探讨营造工事,举止谈吐,无可指摘。
但他带来的“诚意”,却在持续而低调地兑现——那些珍稀的木料、工具,以及一处位于京郊、环境清幽且带有宽敞工坊的庄园地契,都被他以各种合情合理的名义,送到了藏海手中。
他甚至不动声色地敲打了几位惯爱捕风捉影的御史,提前扼杀了一些可能针对蒯家的非议苗头。他是在用行动告诉蒯铎夫妇,他的承诺,并非空话。
这一日,秋高气爽,庄芦隐再次来到蒯府,这一次,他并非独自一人,身后还跟着一脸不情不愿、耷拉着脑袋的庄之行。
“之行,还不见过蒯世叔祖,蒯世叔祖母?”庄芦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特意强调了辈分。
庄之行瘪着嘴,磨磨蹭蹭地上前,对着蒯铎和赵上弦行了个大礼,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之行给世叔祖、世叔祖母请安。”他的目光偷偷瞟向站在一旁的藏海,眼神里充满了哀怨、委屈,还有一丝敢怒不敢言的憋屈。
世叔祖!这称呼让他瞬间就小了藏海一辈了!这简直比让他每天加练两个时辰骑射还要痛苦绝望!
蒯铎被这“世叔祖”叫得手一抖,差点摔了茶杯,表情十分微妙。赵上弦也是忍俊不禁,连忙示意他起身。
庄芦隐却仿若未见儿子的别扭与长辈的尴尬,对蒯铎拱手道:“世叔,之行年少顽劣,日后还需您与藏海多多教导。”他这话,是将藏海放在了与蒯铎同等的“教导者”位置上,其中的亲昵与认定,不言而喻。他甚至还瞥了庄之行一眼,淡淡道:“以后见了藏海,亦当以长辈之礼待之,不可怠慢。”
庄之行:“……” 他感觉人生一片灰暗。
蒯铎嘴角微抽,看着眼前这混乱的辈分,只得含糊应下:“……侯爷言重了,之行公子……嗯,挺好的。”
藏海看着庄之行那副仿佛天塌下来的样子,再瞥见庄芦隐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算计与得意,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人,连自己儿子的醋都要吃,还要用这种“抬辈分”的方式来彻底断绝之行那点小心思,当真是……霸道又幼稚得可以。
他走上前,对快要哭出来的庄之行温和道:“二公子不必拘礼,称呼不过是虚礼。你若仍有兴趣,随时可来看看我新制的机关模型,我们一起探讨。”
庄之行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但立刻接收到他爹那更加冷冽的警告眼神,又瞬间蔫了下去,瓮声瓮气道:“……多谢……藏海……世叔……”那“世叔”二字,叫得无比艰难苦涩,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众人:“……” 厅内气氛一时诡异非常。
一场气氛微妙的“家宴”便在这样一种古怪的氛围中开始了。
席间,庄芦隐与蒯铎谈论着朝堂趣闻与天文发现,赵上弦偶尔插言,气氛倒也还算融洽。庄之行埋头苦吃,尽量减少存在感,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藏海则安静用餐,偶尔感受到庄芦隐投来的、带着温度的目光,便回以一个极淡的、却心照不宣的眼神。
桌下,庄芦隐的手悄悄伸过去,握住了藏海微凉的手指,轻轻捏了捏。藏海指尖微颤,却没有抽回,任由那温暖的触感驱散秋日的微凉。
饭后,庄芦隐以请教庄园工坊布局为由,与藏海一同去了书房。门一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视线,他便将人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藏海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那清冽的冷香。
“这些日子,可想我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却是满足与眷恋。朝务繁忙,还要周旋于各方势力,唯有抱着怀中这人,才能感到真正的放松与安宁。
藏海没有挣脱,反而放松了身体,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脸颊微热,低声道:“父母面前,收敛些。”语气里却并无多少责备。
庄芦隐低笑,胸腔震动:“他们已经默许了。”他稍稍松开怀抱,捧起藏海的脸,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刻进灵魂深处,“藏海,我不会让你一直这样隐于幕后。待时机成熟,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庄芦隐认定的人,是我平津侯府的另一位主人。”
他的眼神霸道而认真,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仿佛在许下一个郑重的誓言。
藏海望着他,心中最后一丝因外界压力而产生的阴霾,也在这坚定而炽热的目光中消散殆尽。他清楚地知道,前路不会一帆风顺,但有这个人在身边,他似乎就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他轻轻点了点头,唇角扬起一抹清浅却真实的弧度:“好。我等你。”
无需太多言语,彼此的信任、决心与对未来共同的期盼,已在目光交汇中传递,在心弦共振**鸣。
窗外,秋风掠过庭院,卷起几片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最终安然落于地面,归于宁静。
风波或许未止,前路或许仍有荆棘,但此刻,两颗紧紧相依的心,已然找到了共同的归处,筑起了属于他们的、无形的堡垒。
对于藏海而言,无论是清贫却温暖、有着父母无声支持的蒯府,还是庄芦隐为他亲手构筑的那片或许充满挑战却同样坚实、允他翱翔的天空,都将是他此生的“家”,是他心之所向,魂之所依。
而对于庄芦隐来说,怀中的这个人,便是他征战半生、权倾朝野、看尽繁华与倾轧之后,最终寻得的唯一光亮、最终停泊的安宁港湾与灵魂归宿。
岁月漫长,然心有所属,便不畏将来。执手相依,何处不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