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活了那么久,叹过的气都没这几日加起来多。
大清早被缎君衡拍起来上课,我简直梦回小时候天不亮就得起来练功的日常。可恶,为什么长大了还要上课,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王位上退休。
退休是不可能退休的,只能冷着脸洗……啊不,是上课。
我双目无神地捧着茶水,幽幽叹一口气:“这日子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缎君衡,你说,苦境不是有那种一日之内就能变大人的秘法吗?能不能给灵儿也用一下。”
比如那个史波浪啥的。
“少偷懒。”缎君衡卷起手上的书本,在我头上轻轻敲一下:“老实上课,吾方才说的话记下来了吗?”
“记了记了,别打我的头。”不知道我的头发盘了很久咩,怎么当王还要做发型的,就不能随便扎个马尾。
缎君衡似看透我心内的腹诽,没大没小地捋了捋我后脑勺被敲毛躁的长发,说:“这是业内潜规则,保持漂亮水气的造型,才能突出身为主角的身份。”
少打破第四道墙了。
我翻了个白眼,只当没听见,“边境的情况怎么样?”
中阴界环境特殊,地气特异需要王室功体调和,不然王城外的土地就会荒芜不堪,致民生凋敝。而作为生与死的中继站,生人与活魂共处的空间常常会因过境阴魂滞留不去化为恶鬼。
鬼老则灵智开,善寻时空裂隙,营造巢穴召集部下,甚至有席卷较小境界全境的情形出现,是以需要擅控灵术的家族帮忙处理,其中以灵狩缎氏为主,缎君衡本身要处理的事情并不少。
话又说回来,没有王室功体调和就会出现荒芜什么的,怎么那么像某麒麟的设定。
啧,我也不小心打破第四面墙了。
“目前十分稳定。”我不似宙王身患奇疾,又是人鬼之胎,功体更为深厚,每日花时间调理地气,使得王城外的情况逐渐变好,这是缎君衡所乐见的情况。他想了想,说:“除此之外,尚有一件事需王处理。”
我放下茶杯,看向他:“什么事。”
“新王登基,按理应大赦天下。”他从袖中抽出一个卷轴,放在我面前。
我展开一看,是份名单。
“麻净?”
之前说了,中阴界有奇怪的传统。比如在中阴界,自尽乃是重罪,生人受罚,死灵受焚。这个叫做麻净的女人,我二哥前任妻子就是因自杀,被放逐在边城之外,也是麻氏没落的主要原因。
我只是对朝事无经验,并不是全然的笨蛋,一下子就想明白了缎君衡的意思。
“你想重振五大控灵家族?”
五大控灵家族,分灵狩缎氏,擅长制练灵器,主境内斩鬼灭业,护佑一方。
鬼师缉氏,掌胡同蜃市,负责为众路冤亲债主,买卖阴事。
辟兵缯氏,擅沟通灵魂,辟兵及鬼,庇佑生民。
奈落绵氏,擅抽灵改魂,驱使死灵。
役魄麻氏,擅祭祀之术,常捡死灵并以术安魂。
缎君衡点头,说:“中阴界五大家族,各有所长,本应互相配合。但因过往之故,导致麻氏没落,若王想拉拢麻氏,麻净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这八卦我有从缯鸣夏嘴中听到过,说来说去无非是多角恋之类的感情纠纷,麻净之祸,某方面也是宙王**下的牺牲者。
“就如你所言,我稍后会召麻我道一见。”麻我道就是当今麻氏当家,据闻是个精明有主意的人,想来会满意这个交易。
缎君衡看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满意地笑了笑,又将卷轴拉得更开,然后手指点了点:“接下来是官员。”
月藏锋?
怎么又是宙王的感情受害者。
我挠了挠额角,不用缎君衡多加解释,吐槽道:“大哥到底是祸害了多少人?”
缯氏二女、麻净,现在又要加上月藏锋,哇,光是高层之中就有四个人,况且就这卷轴长度来看,至少估计三尺。
“宙王生性猜疑,深怕野心者鼓动逆反,是以有一点风吹草动,便腥风无数。”缎君衡面色平静,视线扫过长长的卷轴,叹了一口气:“光是此卷轴之事,怕都需半个月时间处理。”
我啧了一声,想着大哥要感谢中阴界环境特殊,需功体调和地气,不然他这破性格,放在别处,早就死得骨头都能打鼓了。
“一件一件来吧。”事情怕是一时做不完,我抽出纸笔:“先写赦令,有没有作业可以抄?”
缎君衡看我欲偷懒的模样,似早已料到,狐狸般眯起眼,递了一个帖子给我:“在此。”
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真是,一堆烂摊子。”我唉声叹气拖过帖子,对着上面的字句开始抄。
缎君衡撩起袖子,在旁帮我磨墨。
“王的字迹还需要多加练习。”正事说完,他又捡起帝师的工作对我的字评头论足。
我神色一窘,看着风骨全无的字迹,恼羞成怒:“啰嗦啦!再烦扣你薪水!”
“那王恐怕要排队。”缎君衡勾起嘴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挺起胸膛,得意洋洋道:“吾的工资已经扣到没剩。”
……你还挺自豪是吧?
我伸脚狠狠在他脚面上踩了一下。
缎君衡得意的脸色瞬间垮掉,抿唇哀怨看我。
看什么看,再看连你午饭一起扣了,今天开始吃白饭。
我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却没说出口,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我听六独天缺说你原本被流放边城之外囚禁?是什么原因?”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加入宙王多角恋麻烦的人,又曾经是帝师,灵狩缎氏的族长,怎么会沦落到那个地步?
缎君衡脸上笑意淡了一瞬,瞧我歪首疑惑看他,眨眼恢复了平日狐里狐气的样子,不在意的说:“因为吾家的不孝子。”
“啥,你都有孩子了?”我大惊,完全看不出来这人居然是当爹的人,每天没个正形的,动不动就拿缎三千开我玩笑,哪有当爹的沉稳?
他得意洋洋地扫了扫额头不存在的刘海,唇角上翘,抿出三瓣嘴的模样,加上那一头漂亮的茶棕色头发,更似狐狸了。
“老夫驻颜有术,看不出来吧?”
我翻了个白眼,“你脸皮是真的厚。”
“好说。”缎君衡脸皮厚地点点头,笑眯眯道:“吾有三个孩子哦。”
我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勉强开口道:“是谁瞎了眼……”
“吾一表人才,风姿卓越,德容兼备,进能当帝师,退能当幕僚,看上吾才是识货。”缎君衡伸手搭在我肩上,一张俊脸凑到我面前晃了晃,“所以王什么时候给吾一个名分。”
我给你个大头鬼!
话不到三句又玩缎三千的梗!
不对,话题被他带开了。
我一巴掌搭在他脸上用力推开,该说不说,他确实保养得挺好,皮肤近看都没有一丝瑕疵,“好好干活,少给我摸鱼。”
“嘁,不识货的小屁孩。”他扁扁嘴巴,嘟囔道。
你家小屁孩几百岁吗?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继续抄手头的赦令,头也不抬的说:“我就是顺嘴一问,不想说就算了。”
华丽的殿堂中只有缎君衡缓缓磨墨条的声响,他沉默片刻,忽而弯起嘴角,眼底沉淀着连他都没注意到的柔和神色,“你是一个体贴的孩子,因而这些事情你不用烦恼,只管当好这中阴界的王,快快乐乐即可。”
我的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你从哪里看出我很快乐?”拜托一下,从我好不容易爬出崖底开始,我就没快乐过,这日子过得还不如我在崖下练武的时光,至少那时自由的很,哪像现在,每天天不亮就被他抓起来上课,不由得怒道:“你被蛤蜊糊了眼吗!”
“虾米啊!”缎君衡摆出大惊失色的模样,用手摸自己的脸:“有臣这个英俊非凡的美男子在侧紫袖添香,按王书里的内容,不应当都是很快乐才对。”
你还敢提那本书?
我气得把毛笔一放,跟他一对一掰头起来。
……
一本赦令硬是半个时辰没抄完,光和他拌嘴,简直浪费我的时间。
最后当然是我赢,没有为什么,简单的以权压人罢了。
哼,谁让我才是现下中阴界的王,缎三千什么的,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玩闹的时间过去,正事还是要办。
我召来了麻氏当家麻我道,颁下赦令,赦免麻净自杀之罪,允她重入轮回。而后又将因宙王之过流放的官员一一召回,重新安置合适的官职,让他们重新为国效力。
月藏锋恢复当初官职,为中阴界殿前御笔侯、太子少傅,顺便教我书法。
没办法,这一笔烂字……是说这也不能怪我,我幼时几乎全日都在练武,哪有空学什么书法,会识字、写字就算不错了。
五大控灵家族的领地依旧按照旧时的划分,包括绵氏私占的土地,都全员吐出,分给原属的主人。
事情处理完,确如缎君衡所说,花了半个月时间。
在我几乎忙的脚不沾地的日常中,中阴界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繁荣,连着宫中的侍卫、宫女们都不似我方来之时那般战战兢兢,生怕哪里触怒我便是极刑,看着气氛都要放松许多。
至于灵儿,我目前还没见过他。
无他,实是因为我的命格太过特殊,无法见任何有皇室血脉的人。毕竟宙王就是再显眼不过的前车之鉴,王族之人和我相见,容易搞出人命。
包括孤城不危。
关于这件事,缎君衡倒是和我分析过。
赦免麻净之后,缎君衡让我去信告知孤城不危此事,并借机邀请他一见。
“蛤?你认真的吗?”我刚调理完中阴界地气,从殿中迈出,就听一直陪在我旁边的缎君衡说这句话,疑惑道:“你应该有听过我的命格吧?”
——王不见王。
“正是因为知晓,才让王邀请。”缎君衡认真起来的时候相当有缎氏族长的风范,沉静有谋,机巧善辩,“王记得臣与前皇后的对话吗?”
大嫂吗?
我仔细回想当初的对话,想起了什么:“你之前说‘王位之侧,尚有猛虎盘桓’,是指我二哥?”
“是。”缎君衡点头。
我本就对王位没什么兴趣,闻言无所谓道:“他想当就当嘛,正好放我自由。”
早就说了,让二哥过来随我练武一段时间,等他练会了双极功体之后,我不就能离开了。
缎君衡抬手敲我的头,似乎对我这幅毫无所觉的表现非常无奈,恨铁不成钢道:“吾流放边城之外时与孤城不危周旋数甲子,深知他非表面那般宽和。你坐此位,自能容他在侧,若他登此位,绝不会让你活命。”
不至于吧?
有必要这么害怕我的命格,只要不见面不就好了。
等等!他居然敢敲我的头!
我反手在他手臂上猛拍一下作报复,开口问:“你对他的印象这么差?”
“他是不容任何威胁之人。”缎君衡简单说,“且麻净是他的妻子,这是个好借口。”
“按你所说,二哥肯定不会来。”
如果他真的有夺位的野心,想都知道他一定会想尽办法避免和我见面,免得落得宙王那般下场。
我命格邪门的很,不然当年父亲不会见都不见直接将我抛到冷宫。
“试探一下并无损失。”
走到殿外,缎君衡顺手给我撑起伞,继续说下去:“一则,他来与你见面,若无事,便是他没有为王的命格;若丧命,王正好除此威胁。二则,他对你避而不见,正昭示他夺位野心,王该对他有所戒备。”
懂了。
这是逼孤城不危表态。
他若来,自可让中阴界他人见证他的忠心或野心。
他若不来,亦可引得众臣戒备。或借此因出朝内有二心的人,看是否有人与他接触。
中阴界好不容易才摆脱上一任被称为残暴不仁的宙王,逐渐步入安稳,绝无人想看王位之争再引起腥风血雨。
抿着唇,我双手揣入袖中,不说话。
缎君衡看出我的小心思,挑起眉尾:“王不喜欢听?”
“到底是我的二哥,这般做过分了。”宙王前头刚死,大嫂她们就迫不及待要离开,这无边深宫到底有何可谋求,连血缘兄妹都免不去算计。我皱起眉,忍不住抱怨:“当王怎么这么多烦心事。”
一旁的人垂下眸子,细细地看身前新王的侧脸。光线透过滇红色的伞落在年轻的女子身上,看起来没有多少为王的气势,反而更似行走江湖的剑客,直率爽快,嘴硬心软。
——实无孤城家一脉相承的心狠。
最终,他慨叹地收回了视线。
“那便算了。”左右他还能帮对方应付,这事也非必做不可。况且现下五大控灵家族,缎、缉、缯、麻已站在新王这边,绵氏擅钻营,想来也能知晓哪方胜算更大。他想了想说:“不过信还是得写,想怎么写随王意思。”
毕竟是二哥的妻子,我做主这件事,表面上还是要走这一道流程。
“我明白了。”
回忆到此为止。
后面我写了一封信给二哥,简单说了一下麻净这件事,其他什么都没写。没办法,我根本没和他见过面,更没有相处过,要我写什么兄妹情深的客气话,未免太难为情,也不符合我的脾性。
某方面来说,我和孤城所有王室成员,都只是披了一层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他们畏惧我天生的命格,尤其是经历过宙王一时,让所有人都深信这个预言。
或许我此生注定亲缘浅薄。
2.
过了一段时日,孤城不危回信给我。
比起我几乎公事公办的语气,他显然功力深厚许多,前面写了一些感谢的话,中间是关心我是否习惯宫中生活的问候,最后才说因近期绝境长城诸事繁忙,目前尚无法前往与我相见,实感抱歉云云。
果然和缎君衡猜测的一样,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他不会来见我。
我撑着脸颊,随手把书信找了本书夹着,拖过今日的折子看起来。
中阴界分工明确,又有缎君衡一旁帮忙辅佐安排,诸位官员的位置合理正确,故如今的折子比之前我刚来的时候少很多,大多都是一些工作报告,比如——
控灵家族招人进度、边境恶鬼斩杀状况、红潮造成的损失、各地的收成等等。
是说苦境这么危险么……怎么隔三差五就有大量阴魂涌入?
说点阴间冷笑话,投胎的速度都赶不上死人的速度。
“在这里驻留过久可就麻烦了。”
尤其是有些脾气不好的阴魂,来了中阴界看到死对头还会打起来,造成边境一系列损失。
可恶!那我的损失怎么办!好不容易才建好的房子,坏了又修修了又坏,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都可以写一本血泪史,他们的遗产都该是我的!
这种情况一般就要各大控灵家族出手,我指的是把他们统统抓起来做苦工,什么时候把他们欠的钱还清了,什么时候放去投胎。
不要薪水的白工,不坑白不坑,实在是罪孽深重的,做完苦工还要引去泥犁地狱受刑,待他们罪业洗清后才能再入轮回。
呃,当然,不信邪想直接去投胎也可以。
畜生道,Over。
“上课时间到——”缎君衡一把推开大门,厚重的木门狠狠撞到墙壁又回弹,力气之大,震得屋顶都簌簌落下灰来。
我缓缓抬头,最顶端的折子歪成一道危险的斜线,风一吹,‘啪’地一声全落入地面,又看看心虚、紧张、左看右看不敢看我的缎君衡。
“呵。”
我冷笑一声,朝听到声响匆匆赶来的侍卫说:“传令下去,帝师今日午饭菜色全扣,只准他喝粥。”
吃那么多,力气全使在我的殿中是吧?扣不了你的薪水,我还不能扣你的鸡腿?
我无情甩开扑上来扒在我肩上大声哀嚎的缎君衡,弯身捡起地上的折子拍拍,重新放回桌上。
侍卫一脸想笑不敢笑,应了一声后退出门。
缎君衡看我打定主意不会变更的模样,摆出一张幽怨的小媳妇脸,“王真无情。”
正巧一片落叶从窗外吹了进来,飘着转擦过他的发顶。
这下我眼中出现了很可怕的既视感。
寒叶飘逸,洒满缎君衡的脸。
行简叛逆,伤透缎君衡的心。
王讲的话像是冰锥刺入我心底。
灵狩真的很受伤~
……大概是工作时间过久的幻觉。
我赶紧晃去脑中可怕的联想,无语的看着他,真不懂为什么这人这么能耍宝,在所有人都显然是沉稳的性格下,他简直幼稚的别有风采。深呼吸一口气,开口:“演完了?”
“演完了。”缎君衡一秒恢复正色,往内走几步,低头瞧了瞧我方才放在桌上的折子,说:“王在看近期阴魂入界的报告?”
我低气压地应了一句。
本来这些报告不该是我在看,可非常不巧的是,前任皇后缯翬翟罢工,现在这些事情没人处理,只能让我来批阅。
所谓王掌阳,后掌阴,就是这么一回事。
总不能为了减少工作量,就去找个皇后来吧,我去哪里找?
“真辛苦啊。”缎君衡看了一眼就不再注意,反而坐下来捡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舒服地喟叹。蓬松舒适的衣裳,双眼微微眯起,迎着窗外淌入的潋滟暖光,满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看得我很想打他两拳。
都是谁害的!!
算了,和他计较这些也没用,左右都摔进这个巨坑一时脱不了身。
发现我努力按额头青筋的神情,缎君衡果断放下手中杯子,捡起一旁书籍,假装若无其事的给我上起课来。
大多数时候,他给我上的都是文化课,毕竟作为一国之王,没有文化常识未免太可悲。偶尔他会和我说起一些中阴界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来源,各地奇怪的灾害毒虫与处理方式。
中阴界环境特殊,各种注意点与要项层出不穷,不止是红潮,更有各种阴鬼或怨念导致的现象。
因各种原因长期隔绝世事,我对中阴界常识缺乏的也非常严重。
不得不说,虽然缎君衡时常看起来不靠谱,但偶尔靠谱的时候才发现他确实是个学识渊博的人。
一节课上完,缎君衡阖起课本,对我说:“王进度很快,想来没多久,臣就可以着手给王上历史课。”
我揉揉额头,试图消化刚学的知识,随口问了一句:“比如?”
缎君衡看着我头痛的样子,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按在我太阳穴两侧,帮我舒缓神经,说:“比如吾之不孝子。”
嗯?
他的不孝子和历史有什么关系?再说,他以前对这件事不是避而不谈吗?怎么又忽然说起这件事?
我疑惑地看着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缎君衡看不出什么表情,依旧笑眯眯,话语中冷不防戳我一刀:“是宙王留下来的烂摊子。”
我:……
你刚才说是烂摊子了吧?
是吧?
大哥到底留了多少烂摊子给我!!
我只觉得心里梗着的火气又涌了上来,想都不想就准备摞担子不干。
缎君衡见状赶紧安抚我,“放心放心,绝不是多大的事情。”
嗯,不是很大,无非就是佛厉遗留问题罢了。
看着缎君衡一副事情不大的轻松模样,我总觉得他口中的‘不是多大的事情’的水分绝对超标。
天天加班加点当这个破王还不够,居然还要我处理以前大哥留下来的各种问题。
当初我不如不爬出悬崖。
这到底是什么级别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担心什么,万事不是还有吾吗?”缎君衡忍着笑意,再次用肯定的语气强调了这句话,扫了我一眼,继而说:“王这些时日辛苦了,节日将近,王可要到臣家中放松?”
对了,中元节将近,中阴界作为生与死的中继站,这段时间都挺热闹。
我孑然一身,又有这样的命格,自然不可能和血缘相近之人见面,是以在这种阖家欢乐的日子,我显得分外特殊。
“难不成王要去缯氏一族或麻氏一族那里过吗?”看我一时没开口,缎君衡眯起眼,那毛绒绒的大尾巴似乎又开始在身后晃来晃去。
哦对,实际上来说缯氏和麻氏都有和王族通婚的历史,确实可以作为我的亲属。经由缎君衡这么一说,我不由得仔细回想缯氏父女之间僵硬又诡异的气氛,以及麻氏一族三兄弟奇奇怪怪的说话方式与死鱼眼,惊得全身细胞都在拒绝:“……这是过节还是受难?”
看我吓得头发丝都要炸起来,缎君衡熟练顺毛,并循循善诱地说:“对嘛,那来吾家如何,魅生做饭非常有一手,王不想吃吃看吗?”
我忍不住回头上下端详他,除去那张出尘雅韵、器度豁如的容貌,单纯看身材的话……能把这家伙养得那么胖,看来确实是有一手。
过节大家都很热闹,唯独我一个人在宫中过……说起来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凄凉。
“我也可以去绵氏一族。”不想那么顺缎君衡的意,我回过头,嘴硬的说。
缎君衡闻言,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王真想去绵氏一族?”
我沉默了,想起欲娇奴望向我时诡异又热情的眼神,总感觉哪里不对。
偏生缎君衡还在我身后幽幽补刀,呼吸几乎吹到我耳后,颇有种阴风阵阵的气氛:“吾担心王清白不保啊。”
我:!
够了,不要说恐怖故事,我寒毛都要立起来了!
“……我去你家还不行?”反正到最后他肯定会想办法把我拖走,不如一开始就妥协。
我破罐子破摔的想。
“放心。”缎君衡语气一下子欢快起来,信誓旦旦的说:“吾肯定给你一个毕生难忘的回忆。”
我:……
更恐怖了好吧!
3.
中元节。
鬼门大开的节日,从大早上开始,宫内就充斥着欢快的气氛,人人脚步轻快,期待着下朝的时间。
作为我登位的第一年,我非常大方的允许他们只上值半日,下午开始放假三天,玩个尽兴。
他们放假就等于我放假,简直双赢。
如果没有缎君衡在一旁吵吵闹闹就更好了。
难得的节日,他把帝师的责任丢到脑后,一大早就端着茶杯坐在殿外,等我调理完地气出来一跃而起,绕到我背后催促一般推我肩膀,口中欢快道:“走了走了,去过节。”
我:……
不是很想去,总觉得他有阴谋。
我脚底擦地,磨磨蹭蹭地一步三回头,试图挣扎:“等等,我仔细想了想……”
没等我说出什么借口,缎君衡已然快速打断,满脸微笑的模样一看就是有什么坏心眼在转悠:“魅生做了好大一桌席面,吾们赶紧走。”
不好,小气如他竟然真的准备了大餐。
有鬼,一定有鬼。
我警惕雷达在头顶滴滴作响,一把抓住了旁边的树杆,果断开口:“其实我也不是这么想吃,况且月藏锋留下的字帖我还没写完,我决定在这假日三天好好练习。”
我都这么主动给自己加作业了,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缎君衡完全没读懂。
或者说他读懂了但他决定拒绝我的拒绝,拉住我的腰就往后扯:“王不要挣扎了,乖乖顺从臣的意思。”
我脸都不要了,手脚并用,飞快使出一招熊猫缠抱,用坚决的行动表明我绝不去他家,口中呵斥道:“大胆,放肆,你给我松手!”
这会缎君衡似全然忘却我是他的上司,甚至空出一只手挠我的腰,“又不是鸿门宴,吾保证就是吃一顿饭。”
我信你才有鬼!
经验证明他每次保证都是放屁。
他仿佛拔河一样把我整个人往外拔,我却死死抓住树杆不松手,可怜的树都被我们折磨得隐隐有离地的意思。
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中阴界的新王,另一个是对中阴界朝政有着举足影响的缎氏当家兼帝师,两个人怎么会在华靡圣殿外上演搞笑剧情,被别人看见,大概都会觉得中阴界药丸。
“放手,再不放手朕叫人了!”我恶狠狠地端出了中阴界烜王的架子,试图喝退他。
缎君衡完全当做没听见,甚至像个反派一样大放厥词:“你叫吧,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
你崩人设了啊!
就在我们互相僵持不下的时候,我看到远处隐隐走来了一道黑色身影,眼中一亮,似看到了救星一般赶紧开口:“六独天缺!还不过来救驾!”
听闻呼唤的六独天缺下意识走近,就看到两个中阴界高层如兔子拔萝卜一样的搞笑姿势。
他淡漠的眼神骤然浮起涟漪般的波动,顿在原地片刻,一时陷入某种思考的神圣殿堂。接着他缓缓伸手,扶住额头,无视我们两个大活人,神游一般的转身飘走了。
我:……
六独天缺你完了!你今年年终奖我都给你扣完!
缎君衡扬天狂笑:“哈哈哈,天助吾也!行简你就认命吧!”
他靠上前来,一根一根扒开我扣在树杆上的手指,连拖带抱地将我拽离华靡圣殿。
我不要去!救命啊!
3.
没脸没皮的缎君衡一路拖着我到宫殿外才松手,我看着面前地上被拖出的两道深深痕迹,顿觉自己面子全失,恼怒地转身追着缎君衡捶。
他看我气势汹汹而来,连忙抱头窜走,一边跑还一边理直气壮道:“臣只是为了让王免于食言而肥。”
我咬牙:“我管你!”
缎君衡委屈:“王怎么不讲道理?”
“我是王我就要不讲道理!”
“王的形象,形象啊!”
你把我拖出王宫的时候怎么不考虑我的形象!我形象早没了!
逮住缎君衡一顿乱捶,终于出了气。
我气呼呼地盘胸走到前面,缎君衡扶腰弯背地跟在我后面控诉我凶暴残忍的行为,等走到市集入口,他立马整整衣裳,从顺如流地大步一迈,走到我身旁嬉皮笑脸地搭我的肩膀。
“臣已经老实受刑,王该消气了吧?”
消气是不可能消气的,等会到他家我不得把他吃穷才怪,让他知道什么叫做请王容易送王难。
肩膀一抖,把他的手抖下去,我斜眼看他,“古里古怪,邀我去你家到底想做什么?”
缎君衡摆出无辜的表情,“吾不能单纯是不想看你一个人过节吗?”
我闻言上上下下打量他。
真的假的?这么好心?
肯定有哪里不对,我宁愿相信我是秦始皇都不愿意相信缎君衡的目的这么简单。
他不会……
在家里给我布置了一打的作业吧?
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结合起上次他说他要给我上历史课,指不定家里放着多少大部头书籍,每本都可以把我敲晕的那种。
我脚步一点点变慢,最后站在原地神色阴晴不定,二话不说扭头就要走。
“别走别走。”缎君衡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我,动作不知怎么绕的又捏住了我的肩膀,说:“登位有一段时间了,王就不想看看你治下的百姓如今生活的如何?”
我被他拽个正着,整个人踉跄一下,撞到他胸口。距离拉近,温热的气息一下子扑到我耳边,我不由得气恼道:“有什么好看?”
又不是自愿想当这个王,不过是一时没有更适合人选,所以才勉强接任罢了。
更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
经过上一任宙王的统治,现在无论是侍卫和大臣对我的要求都极低。
——是个正常人就行。
缎君衡笑眯眯地戳穿我佯装不在意地伪装,“吾之前就想说了,行简你真的很好懂。”
总喜欢摆出一副不在乎、不配合的强硬态度,与人口头争辩。但遇到事情的时候,却会愿意留下来帮忙,尽其所能满足他人愿望与请求。
真是,好可爱的性格。
不习惯他人温柔眼神,我想都不想的别开眼神,嗤笑一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了,来都来了。”缎君衡握住我的肩膀转了个向,指着一旁的店铺道:“不如进去看看。”
我和他刚好停在一个酒楼门口,站在门外迎来送往的店小二注意到我们停下步伐,赶紧迎上前,手中桌帕搭在肩头:“客官可要用餐?不是我打包票,我们玉露堂??菜色极好,王城内亦是数一数二。”
店小二问完,用一种热情又期待的眼神看我。
我:……
有点不知道怎么应付。
缎君衡见状,赶紧拽过我,对店小二说:“有空位吗?”
店小二看生意有望,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与缎君衡包围了我一左一右的位置,朝里迎去:“有的有的,客官要雅座还是一楼?”
“一楼即可。”缎君衡回。
“好嘞!”店小二引着我们走到里面,拉下肩膀上的帕子在桌上来回擦一遍,十分殷勤,“客官想吃点什么?”
缎君衡兴致勃勃,落座后左观右望,问:“有什么推荐?”
“我们家特色菜有弃天帝王蟹、白莲珠香、脱俗鱼翅、三鲜丸子、红尘熏鸭、小钗虾炙、菩萨玉斋、莲华圣路开天光等等。”
我:……为什么我觉得这菜的名字好像似曾相识,特别是最后一个,感觉吃了会被超度。
“不是要去你家吃大餐吗?”我用手掩着唇,压低声音对缎君衡说。
现在点什么菜?你吃得完?
我用狐疑的眼神看缎君衡。
缎君衡准备点菜的动作一顿,思考了几秒,对店小二说:“你方才说的菜色都来一份,打包。”
我:……
店小二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安排下去。”
他回头朝后厨位置喊了一句‘特色菜外带’接着回过头来对我们补充道:“今日小店外带有赠礼,附赠羊肉汤一份,说起这羊肉汤来源可不得了……”
羊肉汤?什么羊肉汤?还敢在我面前提羊肉汤?
我连连摆手,说:“这就不用了。”
店小二看我态度抗拒,有点不高兴,却也没说什么,刚好大堂内又来了几个人,他连忙转身欢迎。
缎君衡似被熟悉的字眼引起回忆,弯身过来撞我肩膀,笑眯眯说:“怎么不继续听下去。”
我咬着牙,恶狠狠道:“我最讨厌喝羊汤。”
要不是那碗该死的羊汤,我现在已经溜到苦境逍遥自在了,哪还有旁边这只棕毛狐狸的事。
真可惜啊,少了一个调侃王的话题。
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缎君衡撑着脸,和我一起听周围人对如今新王高谈阔论,有看好的,有担忧的,但大多数都人都一致认为现下风气比当初宙王在世的时候要好很多。以往宙王疑心颇重,对国内言论管控极强,向来不准民众聚集或议论政事。
店小二绕了一圈,通知我们外带的饭菜已经准备好,去柜台处付钱领取即可。
毕竟是缎君衡点的菜,我朝他挥挥手,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本以为他会顺势起身,没想到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悠悠然地撇开视线。
我:……
一种不祥的感觉从心头浮了起来,我试探着问:“你不会……”
缎君衡这下不慌了,盯着我露出了一个看起来过分灿烂的笑容,点头道:“王忘了吗?臣的工资扣光了。”
我有一瞬间觉得中阴界药丸。
一分钱都没带到身上还敢出来充大头乱点菜!到底是什么给你的勇气!六独天缺吗!
偏生闯祸的人一点都没有愧疚的意思,反而用一种亮晶晶的眼神期待看着我。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沉重道:“我也没带钱。”
缎君衡眼神中的光消失了。
大早上就被他拖出宫殿,谁会想起要带钱到身上?谁又知道他胆子那么大,口袋一分钱都没有就敢乱买东西!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中阴界的王为了吃霸王餐暴露自己的身份难道是很值得宣扬的事情吗?
恐怕会变成我这辈子不想提起的黑历史之二。
我心灰意冷地坐在热闹的人群中,心想就知道缎三千这人找我绝对没好事。
不知道这个饭店能不能接受洗碗还债。
依旧是坑坑乐缎三千加上倒霉鬼行简。
进度比我想象中的要慢很多啊,是说我很少写感情进度这么慢的文诶,大概是缎君衡太难搞。
不过下章感情线就要开始动了,我打算四章内写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2章 缎君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