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世界尽头的黑沙滩 第3章 Chapter 3

瞬间的失重感过去，沈知怀回头看，发现绊住自己的不过是个浅坑，不由得笑起来。

“哎呀，走路确实得看路呢。”

自嘲完毕，沈知怀才意识到这么长时间里，自己竟一直攥着白夏的手。

他的脸又忽地红起来，后背潮湿温热，只好急匆匆地放开，又快步走到临街的玻璃橱窗前，佯装忙碌地张望。

外墙粉刷成淡蓝色，是一家别致精巧的礼品店。

沈知怀的余光看着白夏慢慢走近。

他的呼吸逐渐局促，呼出的水雾在冰凉的玻璃上铺开，又被一阵冷风吹得四散。

玻璃门上的风铃响了。

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一个背着巨大徒步背包的旅客推门而出，目光落在门口迟疑的二人身上。

“这是一家不错的商店。”她咧嘴笑，朝她们展示自己刚刚购买、已经戴上的戒指，“你们可以去逛逛哦。”

白夏照例夸赞了一番，哄得金发麻花辫的女孩眉开眼笑。

“你真的很sweet。”她说，“希望你在冰岛玩的开心哦！”

两人聊天的空档，沈知怀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站在手工艺品前发愣。

冰岛物价高，加上手工费用，便显得更加昂贵。

白夏跟着走进去，随手拿起一个摆件，熟门熟路地看了眼标价，又轻手轻脚放了回去。

8000冰岛克朗。

折合人民币500上下。

好像也没这么值得。

“喜欢就买，毕竟是亲手做的。”沈知怀站在她身侧怂恿。

白夏摇摇头。

“我的喜欢没这么值钱。”她轻声回。

在喜欢能用价格量化之后，白夏逐渐只会“喜欢”那些她配得上的东西。

沈知怀没有吭声，而是拿起一串黑漆漆的火山石手链，放在手心把玩。

“你喜欢？”白夏侧头问。

“嗯。”

“给我吧，我一起付钱。”她已经挑选出了三张明信片，又朝沈知怀伸手。

沈知怀慢吞吞走过来，轻轻把手串放在手中。

他的目光悠长，似乎若有所思。

白夏付款的时候，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这串手链该不会是沈知怀送给她的吧？

想了想，她还是没吭声。

店主是个白发老奶奶，不慌不忙地把手串打包进小纸袋里，又用透明胶粘牢。白夏屏住呼吸看着她，余光却一直观察沈知怀：

他单手插在裤兜里，随意地倚墙站定，视线一直锁定在老奶奶手上。

“好了。”店主最终把东西递给二人。

“谢谢你。”白夏刚准备收进背包里，却见沈知怀直接拿走那串手链，径直塞进口袋。

“……”

好吧，是她自作多情了。

白夏抿唇，脸臊得微微泛红，又庆幸自己没有问出口。

只是逛了会儿商店，出来之后竟起风了。

天色阴沉，分不清是黑夜又将到来，还是暴雪将至，总之白夏还是拢了拢衣领，把脖子里的空隙堵住。

“冷吗？”

沈知怀注意到她的动作，指了指旁边的毛衣店，“需要去吗？”

白夏摇头，“冰岛没有我想象中冷。”

墨西哥湾暖流穿过整片大西洋来到冰岛，顺道带来了赤道温暖湿润的气候。尤其是与同纬度的西伯利亚比，简直是天堂般温暖了。

沈知怀听白夏解释完，忽然笑了。

“有一种上地理课的感觉。”

说到这里，他忽然拍拍脑袋，“你可能不知道吧，我高中还是地理课代表呢！”

白夏“嗯”了一声。

她其实知道。

叱咤风云的沈知怀，从高中起就不是安分的人物，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沈知怀却无以为白夏毫不知情，便眉飞色舞地诉说着往事。

“当年我甚至沉迷于做个地质学家，整天和我妈说要去南非挖矿，但实际上书架摆着的不过是凡尔纳。”

再正常不过了。

白夏浅浅笑了，仰头看着他，“那你来冰岛也是因为凡尔纳吗？”

凡尔纳的《地心游记》里，主角里登布洛克教授曾千里迢迢赶赴冰岛的斯奈菲尔火山的地心入口，挖掘地球内部的真相。

“那倒不是。”沈知怀讪笑，又“诶”了一声，“你也看凡尔纳吗？”

听上去有点冒犯。

直到白夏的眼神变了味，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话多让人误解，便急忙更正自己的言辞，“我只不过是有些好奇，没有阴阳的意思。”

见他慌张，白夏反倒起逗弄的心思。

“我才疏学浅，大抵是不配看科幻小说的。”

说罢，便快步往前走，遥遥把沈知怀抛在身后。

急促的脚步追了上来，沈知怀明知道白夏在逗趣，却仍是多了点慌乱，手忙脚乱地解释一通，语句却颠三倒四，反惹得白夏发笑。

她笑起来不喜欢眯眼，葡萄般大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欢快，沈知怀的思绪也就逐渐坠落进她的眼里。

他佯装愠怒，“原来你在逗我？”

说罢，便学着白夏闷头往前走，耳朵竖得尖尖的，时刻注意着白夏的脚步，却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怎么回事？

沈知怀转身偷看：哪晓得白夏站在原地分毫未动，只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自导自演一出喜剧。

这下，即便脸皮再厚，沈知怀的脸还是红透了。

他仿佛是那东施效颦的小丑。

“好啦，我们走吧。”白夏总算是发话，手指了指街边一家冰激淋店，“我想吃个甜筒，你要吗？”

沈知怀点点头。

他的头发被风吹得翘起，又因为点头而前后摇晃。

白夏盯了一秒，心脏随之变得软乎乎的，只勾了勾嘴角。

她才不会提醒呢。

沿街的商铺都喜欢玻璃门，冬季阳光稀少时，阳光也就露得更多。

沈知怀帮白夏扶着门，她戴着毛线帽的圆溜溜的脑袋从他胳膊下面钻过去，又抓了两个甜筒钻回来，像是某种觅食的小动物。

白夏吮了一口甜筒的尖顶，愉快地眯了眯眼。

冬季吃冰激凌的快乐，在于雪糕不会轻易化掉，避免了两头同时滴糖浆的手足无措，手掌里也不会黏黏糊糊。

缺点在于真的很冷。

一整个冰激凌下肚，肠胃与食道都是冰冰凉凉的，体内外似乎没有温差。

就快走到海岸边时，白夏的肩膀被沈知怀抓住，用力地晃了晃。

他表情尴尬，“你等我一会儿，我要去趟洗手间。”

白夏眼睁睁看着他冲进沿街的咖啡馆，交涉几句之后直冲洗手间，顺手指了指站在屋外的白夏。

和欧洲大多数国家一样，冰岛的公共厕所数量不多，且大多需要收费。即便是自带洗手间的快餐店或咖啡馆，也几乎只面对顾客开放——

当然沈知怀这种情况，是能被谅解的。

白夏走了进去，和面带微笑的店主打了招呼，决定买一杯饮料做“保护费”。

“没关系的，我能理解有时候很着急。”店主摇摇头，示意她不需要购买。

白夏执意拿出信用卡，“不过天气冷，我们总归需要热饮暖和暖和。”

“那就两杯热可可吧。”吧台后面的年轻男人眨眨眼，替老板开口，“祝你们玩得愉快。”

白夏抿唇笑了笑。

“不过，如果我在女孩面前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丢人得抬不起头。”店员一边制作着热可可，一边随便聊着。

回想了下沈知怀的坦荡反应，白夏的笑容骤然僵在脸上。

店员没注意到她的情绪。

店内顾客寥寥，他便能抽空在纸杯上画上可爱的简笔涂鸦，一边抬眼问她，“你们一会儿打算去哪里？大教堂？”

“去过了，打算去看一眼太阳探索者的雕塑，顺便在海边走一走。”白夏回。

她口中的太阳探索者是个鱼骨状的雕塑，冰岛语为Sólfar，据说是维京人第一次登陆冰岛的地点，为纪念雷克雅未克建城200周年而立，因此本该于1986年落成。

不过，最终制作雕塑拖拖拉拉，使得它在四年之后的1990年才姗姗来迟，甚至连设计者都已经去世。

店员口中“丑的出奇”的雕塑，在白夏眼里恰好介于“艺术”与“看不懂”之间。某个角度，她觉得它线条简单流畅，充满北欧风格的美感，但从另一个角度又觉得诡异。

“像巨大的虫子。”沈知怀就很直白。

白夏不置可否。

不管对它的评价有多恶劣，沈知怀还是口嫌体正地接连拍了许多照片，说要发朋友圈。

“你拍几张漂亮的发给我呗？手机相机肯定不如专业相机。”他探头探脑地走过来，半个人入了镜。

“你是不是想要用相机拍照？”

白夏深呼吸了几下，如他所愿地发问。

“你太懂我了。”

“……”

白夏叹了口气，对此表示无奈。

沈知怀举起剪刀手摆了几个拙劣的游客姿势，嘴里一直嘀嘀咕咕：“我要发给前女友和前朋友看！才分了一个月，他俩就在巴伦西亚同进同出，你说是不是很恶劣！”

白夏难得没有应和，反而问道：

“这就是你从西班牙跑到冰岛的原因吗？”

沈知怀刚想否认，却仔细反思了一下，发现白夏猜测的有道理。

“所以，是因为嫉妒。”白夏说，一边示意他让开，继续拍摄着鱼骨、落日与远山。

“没有，是我提的分手。”沈知怀矢口否认。又走过来看她拍照。

白夏自认为变得刻薄，悄悄转换了语气，“嗯，为了面子这么说也正常啦。”

“才不是呢，因为她总是说我不能给她安全感，所以我就选择直接分手——”沈知怀说到一半，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原本信誓旦旦的反驳也没了底气。

他似乎被摆了一道？

白夏递了个“果然如此”的眼神，没继续刺激他。

短暂的落日打在海面上，空气里逐渐充斥着童话般的橙色氛围。

两人的闲聊也在夕阳中自然停止。

望着日光轮廓逐渐融蚀，白夏缓缓吐出胸口一汪浊气，心绪忽然变得辽阔起来。

什么往事、情愫与回忆，就该通通丢进大洋里，任凭它四散到哪个角落。

【登陆的维京人曾和我看过同一轮太阳。】

夜晚在日记本上，白夏这样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