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伟大的生活方式里,什么才是令人满意的?
或者我换个问法,我们全部人的生活,是否有一种能用“伟大”这个词来称量?
波尔卡松开了手术刀:“无聊。”
我背对她打开了冰箱:“要想喝儿东西吗?”
“有什么?”
“白水。”
“……”
她扶上冰箱门,拿走了一瓶橙汁。
然后在飞行器内四处打量,也不触碰。可能是习惯,她很小心的不留下任何遗憾。
飞行器有些老旧,这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我不知道她看着那些零件在想什么,很早之前,我们就放弃理解彼此了。
她最后看着沙发桌旁的相框。
空气里很安静,虽然声称自己并不喜欢,她但还是打开了那瓶在我看来一无是处、完全不利于养生的冰镇饮料。
闭上眼揉着额头,仪表盘的滴答,飞行器的震动,从遥远星际传来的震颤。
我的眼睛看到什么,我就被困在什么样的世界里。同样,我耳朵听到什么,我就会无法遏制的踏上前进的道路。
我知道我的命运在每一个外部的、具体的人和物的身上,我清楚我的未来也是我的终点。
死途,在我看来是必然踏上的道路,因此在此之前,我必须理解它。
因为如果不明白死的意义,那就无法懂得生的可贵。
现在,坐在这里回望那些几乎看不到头的过往,我终于可以说,十分苦涩。
“这次能不死吗?”
波尔卡的手顿了一下:“你的态度变了。”
从很早之前就变了:“我只是一直没有和你交流过。”
“你应该清楚,从你两次试图人为推动帝皇升格成毁灭星神的时候,我们就无话可说了。”
“一件事,在你我的视角,是截然相反的。我从未试图以这种方式获得毁灭以迎来期盼的盛大死亡,毁灭既是对生灵挣扎的否定,也是对我自身一部分存在的否定。”
“然而事实是,你加速了帝皇转向毁灭。”
“……”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在见帝皇之前,我虽然预想过他的疯狂,但也无法预料到他会一边点头赞同我的想法一边动手杀我。
构成我身体的信息被解析,不知道哪段又刺激了这个本就有些偏激的智械,反正事已至此,我的错无可辩驳。
幸运的是因为我出现在了帝皇那里,由此目睹了帝皇的转变,也看到了他身后的推手。
遗憾的是,我没有能力杀死神明。
当然,我说这句话的意思不是我想去猎杀星神。
杀死某个存在从来不是我的目标。
我说过自己会对死亡哀伤,我只想让一些人活下去,由此延伸到,想要他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能恒久长存。
我的意思是,我很遗憾现在的我对宇宙大事件的无能为力。
物质恒定,转变的过程就像天秤两端的增减实验,得到了一部分,必然舍弃其他无用的东西。
我已经成为了人,便无法做到人力所不能及的,除非有朝一日,有人真正的、以人之躯弑神。
我相信那不是很遥远。
毕竟无论在艾利欧眼中还是波尔卡眼里,那个堪称乱七八糟的未来很快就要到来了。
“你准备去空间站?”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知道我的路程、目的、要见的人。
我点头:“有个叫黑塔的天才,发明了模拟宇宙,说不定在她们的努力下真的能解析星神的原理。”
波尔卡不屑一顾:“痴人说梦。”但其实,她大概也产生了这种预感。
所以她补充道:“一旦有人试图突破那个界限,我会出手。”
我站起身:“你要走了吗?”
“不然呢?等着一起吃晚饭吗?”
“也不是不可以。”
“哼。”她笑了一下,手术刀抵在我胸口的心脏部位,点了两下:“记住了,这是一次警告。”
“你其实没必要警惕我。”
“也是。”她收手:“上一次你死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丢失了那份改变世界的资格。”
身着糖果色长裙的女子去时和来一样悄无声息。
空中甚至没有涟漪可以证明她曾到访。
感谢星期日,虽然嘴上说当废铁扔了,实际只是把它停在旧机库的废墟上。不然,这艘飞船何德何能创造出在宇宙顶级刺客手下幸存的壮举?
很遗憾我不打算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如果它还能撑到我顺利回到黑塔空间站,那么在它被回收的时候,我一定会永远记得它的伟大。
现在,丢掉这些垃圾念头,容我思考一件有关差异的事。
我总说我自己活在现在,但相比较,波尔卡似乎比我更有资格说这种话。
她的眼里不仅有现在,也有未来。
智慧予她超常的寿命和能力,她自觉必须肩负某种责任。因此,她做了很多事,即便有些不被理解,即便很多时候背负骂名。
人会因执念偏执,谁说天才不是如此?
每个生命,本质上都有相似的地方,波尔卡也不例外,她毕竟仍是人类。
很早之前——
忘记多久了,总之那会儿赞达尔还活着。
我曾邀请波尔卡离开命运的漩涡,成为学者、成为过客。
答案很明显。
她拒绝像我一样庸碌的生活。
我面无表情看着她离开,转身看到一旁桌上相框里的合照,小白张牙舞爪踩在我头上。
移开目光回到驾驶室,回想到波尔卡说我失去资格的话,我心想:不如说,我从未失去呢?
-
好不容易回到了空间站。
这艘飞船坚持了下来,可喜可贺。
降落到预定位置,长时间高负荷运转的动力系统发出悠长的叹息,怀着无限不舍挣扎着嘶吼两声,但听上去有些像破风箱散架前的呻吟。
即便见证过无数光荣和卑劣,新生和枯朽,它依然步入了它必然的终途。
它似乎也知晓这点,于是发出最后慷慨激昂的怒吼,最后一次向命运发起了冲锋,就像以前驰骋星海一样。
这是生命的必然,也是事物的必然,怀着无限感恩,在火光中,我恋恋不舍与它告别,心想下次再见,可能就被拆解变成马桶之类的东西了吧。
“着火了着火了,快来人啊!保卫科人都去哪儿了!?”
“回来了?正好,阮·梅也在,你准备先去见她,还是……”她停顿片刻:“你正常着没?”
转过身,黑塔人偶叉腰,正用一种无语的表情看着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我冲她笑了笑:“抱歉,有些感性。”
“我怎么感觉你出去一趟回来怪怪的?”
“好的方面?”
“坏的方面。本来就挺让人难以理解的,现在距离人更是十分遥远。”
“这可不是用来夸奖的话。”
“我也没夸你。”黑塔看了看时间:“精神不错,估计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你先跟我去见阮·梅。”
“容我整理一下。”
“没必要,很整洁,很健康。”
话都说到这个份了,拒绝下午不太礼貌,而且一位天才的引导,我没理由拒绝。
转头看了眼熊熊燃烧的飞船:“给空间站添麻烦了。”
“没事,和毁灭军团入侵比起来算小场面,恐怖分子开着飞船炸空间站,有时也会发生这种事,他们能处理好。”
“……”空间站会不会过于命途多舛了?
和阮·梅见面的地点定在……
“黑塔,这不是去下层的路。”
“谁说过要去下面?我说过吗?别墨迹了,你想过来想过去土豆都发芽了,到了你自然会明白。”
-
我完全不明白。
她们为什么要把会面地点放在我打造的生态舱段?
“人都到齐了,开始吧。”黑塔看向我:“上次你离开空间站的时候跟阮·梅说,我看到这个生态舱就能明白你身上的秘密。虽然有些丢人,可事实是,我看过很多遍了,没有找到所谓答案。”
原来是这个原因。
看来不用担心因为不知不觉得罪了两位天才,等会儿意见不和可能让我变成肥料这种事了。
开个玩笑。
稍微集中注意力,我睁眼说瞎话:“是吗?我不记得了。”
早有准备的阮·梅的按了下遥控,电子屏幕播放一段录像:「等黑塔回到了这里……她会明白一切……」
“……”
“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黑塔抱胸。
“前后态度的矛盾也在预设反应之内。”阮·梅仍是那副没什么感情的样子:“但我更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几个月,你的想法产生了改变。”
黑塔说:“我也有同样的疑惑。”
“……”能不能有个人出来打一顿去匹诺康尼之前的我?波尔卡为什么在路上不动手?
我无知时犯错,我知晓时追悔。
体会了一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自暴自弃说:“其实没有任何特别的含义。”
黑塔道:“你先说,我们来判断。”
“秘密、价值、意义,这些附着于人思想之上的东西因为人的存在而存在。而当人死去,对这个死去的人来说便什么都不剩了。”
“别谜语人,说明白点儿。”
“意思是,我身上的秘密没有探寻的必要,如果你们想知道星神和真实的宇宙,不能从我这里切入。”
“如果我非要切入呢?”
“……”你们会被同化为和我一样的东西,这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