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视甚高的天才会在何时共情他人的烦恼?当她无能为力的时候。
她意识到自己没什么了不起,只是恰好能够做到的事比较多。
不过四分之一个日夜,我的生活便天翻地覆。变化之快,令我始料不及。
幻影移形带来的头脑昏沉、恶心想吐尚未缓解,持续迸发的魔力便撕裂了扑向我的怪物躯体。
漆黑粘稠的血液淋了我满身。我用一双污浊的手勉强扶住滚烫的墙壁,燃起的大火映亮紧缩的瞳孔。
一路上几乎不见人。
白厄不知所踪。
昔涟倒在血泊里,胸膛是一道直接果断的贯穿剑伤,金血源源不断涌出,几乎铺满我的视野。
来不及思索更多,我甚至站立不住,奔跑的途中几次三番摔倒在地。
偌大空间已然没有可以让我支撑身体的物体。
我竭力摸索着起身,又被大火烧得炽热的铁钉烫伤手掌,下意识咬紧嘴唇、想要克制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
终于触碰到昔涟时,我……没有任何想法。大脑完全掏空了,我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甚至变得呆愣,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在这种程度的创伤下,一个人不可能生还。但昔涟是神明。我心中还带着一丝惨然的希望,一边祈祷事情如我所愿,一边伸手触碰女孩的手腕,试图探听出微弱的脉搏。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女孩紧闭双眼,安静地躺在一旁。她没有对我的试探做出任何反应,只是一味沉睡。
我垂下眼眸,攥紧泛起阵痛的双手。
#真劝告我节哀顺变,我稍微感到一点惊奇,这家伙居然还很懂人生变迁的道理。但我没打算听从。
【玩家,你没有时间转换器。】
……时间转换器?
#真由我创造,时间转换器出自谁手,显而易见。人类创造工具是为了提高效率,不代表失去工具就失去了创造的能力——
没有时间转换器,我照样可以逆转时间。
【玩家……请量力而行。】
#真不再言语。
我估算着身体里剩余的魔力,清楚#真顾虑着什么:它担忧我的身体无法负担起高强度的魔力支出,最终落得凄凉下场。不过,我现在不在乎那些。相应的烦恼就留给未来的寻秋来解决吧。
这双手仍旧充满力量,我曾无数次坚信,只要我挥动双手、我便能捍卫我想守护的一切。但这一切都变成了错觉。
谈不上荒芜悲怆。我站起身来,迈开步子,翻出窗户,向着羊群奔跑的山坡走去,漆黑的夜晚渐渐亮起,落山的太阳回到天地边界,冬日冰凉的阳光再次照亮我的脸庞。
我向前走去,白发男孩正手忙脚乱地同羊群争斗。
我向前走去,曾经的我正抓着头发、哼着轻快的短歌钻进树林。
我向前走去,倒在金色血泊中的女孩正站在树下,手中是一卷半成的画。
女孩听见我的脚步声,她带着微笑,侧过身,一半是寂寥的影,一半是夕阳的金。
“我感觉到了时光的波动。原来是你来了呀,让我猜猜看,是发生了什么你没办法接受的事,对吗?”
我的大脑已经进入了过载的状态。不管眼前人在说些什么,我都很难调动自己遭受重创的神经做出反应。
我还记得自己逆转时间的目的吗?
好像不记得了。我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挥动双手,爆裂的魔力瞬间搅动时光的潮水,逼迫它将我捕获、打捞。
“看来,到我们必须说再见的时候了。”
“我还有很多真心的话和想冒的险。冒险的事以后再讲,我可不想让你满是疑惑地面对将来的日子呀。所以,我们来说一点真心的话吧!”
“……‘魔王’。”
……
……
……
什么……魔王?
我愣愣地抬头,站在土坡下仰望站在树下的女孩,催促阵痛的大脑对此做出反应,却是徒劳无功。
脆弱的神经正为“魔王”二字震颤,一段尘封入土的记忆想要掘墓而出、又被一股离奇的怪力压回深处。
我的身体是它们较劲的战场,在这激烈的对抗中不堪重负地发抖。
“其实,我并不喜欢如此称呼你。可是,直到此刻仍然向你隐瞒你的过去,这对你来说并不公平——我想,你的内心一定还有很多疑惑吧?时间不多啦,让我来尽力为你解答吧。”
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下山坡,在我身前站定。她半弯着身子,伸出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几个来回,我垂眸看她,瞧见她露出一个微笑,下意识想要勾起唇角。
“嗯?喂喂喂,一二三;喂喂喂,一二三……糟糕,怎么还傻傻愣愣的。唉,没办法啦,我就先自己说下去了哦?”
“第一个问题,好!那么,魔王是什么呢?”
“这一切都只是我的道听途说。我实在很难把‘魔王’这两个字和你联系起来呢。但你或许会想知道它。”
“传说,在一个遥远、寂寥、贫穷的星系,人丁凋零的魔法家族在两个琥珀纪后终于迎来了希望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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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忙碌的秋天。
生命周期漫长无比的魔法世家迎来了新的孩子。
有人说,魔王是灾厄与苦难的化身。
她降临那天,海水倒流向天空,暴雨下了一整月,谷物庄稼尽数凋零。她青睐的飞鸟都坠落,她抚摸的花朵都死亡。
有人说,魔王是智慧与魔法的载体。
她学会思考那天,博识尊向星系投来瞥视,科技进展恐怖,文明步入星际的视野。她喜爱的领域都飞跃,她注视的问题都解答。
有人说魔王是暴君,专治独裁,横行霸道。
有人说魔王是天才,恃才傲物,我行我素。
而对原始博士来说,魔王是一颗惹人厌烦的绊脚石。
他想将整个星系变为他的实验场,筛选万里无一的基因。
他处心积虑,蔑视生命,试图将步入星际时代的文明推回猿猴遍地的原始时代。
魔王挫败了他的阴谋。她在他收网前一日觐见博识尊、成为令使、拥有了与之抗衡的力量,又以三个魔咒引爆一整个星系,迫使他功亏一篑。
只因他人性命垂危时的声声请求——
“请您帮助我们摆脱恶人的愚弄。”
“请您为我们保全为人的尊严。”
“无论如何,我们想要作为人死去。”
如此暴行举世瞩目,而魔王我行我素。
只是,再一次觐见博识尊时,魔王反向尊贵的星神提出了疑问:何为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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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魔王销声匿迹,而寻秋性命垂危,奇迹般落入翁法罗斯。”
昔涟露出一个轻快的微笑,歪了歪头。
“或许,翁法罗斯便是博识尊的答案。我相信,你也能找到自己的答案,谱写一段温暖人心的故事。”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巨量的信息严重冲击了我,我如梦初醒,对昔涟口中的故事感觉到熟悉与迷茫。
我狠狠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混沌的思绪随之清晰。
我拼命回忆一路上的怪异之处,急切地提出自己的疑问,渴求着一个令人恐惧的回答。
我问:“昔涟,哀丽秘榭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否还有第二位神明?”
既然RPG游戏是由我本人编织的幻梦,那哀丽秘榭最初对我踏入其中的全然抗拒便耐人寻味起来。
“真聪明——不愧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昔涟对另一位神明的身份避而不谈。这背后的原因令人困惑,但仔细想来,我在今夜之前从未对此有过丝毫感觉,那人或许同我一般对真相一无所知。
——如果这就是那位神明休战的暗号,那祂毫无疑问地胜利了。我不可能和一个一无所知的人较劲。
“那么,哀丽秘榭是什么地方呢?”
我咬了咬唇,克制住自己追问的**,安静地听着昔涟说话。我冷得发抖,在冬日卷起馥郁凉气的风中茫然无助。
有那么一会儿,我自暴自弃地想:就算知道答案又如何,这能办成任何事吗?
但如此想过之后,我还是站在原地,没有一丁点离开的念头。或许,我不是想要追求答案,只是想让时间停下前进的脚步,让我能永远在美梦中流连。
“所以,哀丽秘榭是什么地方?”我问。
“哀丽秘榭,是不应存在之地。”
“这样、啊。”
“乐土,神殿,囚笼,坟墓,锚点。要选一个喜欢的称呼吗?”
“没什么好选的……倒也是,难怪我一路上没见到一具尸体。”
“欸?”
“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原来你还是有好奇心的嘛!这样就好啦。”
“什么叫这样就好?”
“人家只是害怕吓到你嘛。”
“已经惊吓过度了,这时候再补充说明没有什么意义吧?”
“对不起!”
我看着女孩布满歉意的脸,讨债抱怨的心思就这么歇了。算了,我还能把她怎么样吗?
“好啦,时间不多了……让我继续回答你吧。”她说。
女孩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我瞥见她眸中狼狈的、疲惫的我,变得无端平静起来。
“我想,这一切都应该源自一个浪漫的约定。”
“我们来约定吧!”
一张轻巧的卡片落入我的手中,熟悉的魔力在我的掌心流转。这是我五岁时许下的承诺,【任何愿望都能实现卡】。
“哀丽秘榭——你们的故乡,你们的来处,你们的归处。
“它将化作永恒的记忆,在生死间摆渡,令你们不至于在无尽哀伤苦痛中迷失——
“我向你承诺,哀丽秘榭将成为你们在漫漫轮回中的锚点,而我们,必将有重逢之日。”
“你们”……吗?
我攥紧手中的卡片,低头苦笑了一下。
昔涟转过身,准备回到树下。她忘记向我讨要离别的拥抱,在深夜时顺理成章地再度拜访。我没有挽留,我很清楚:在那既定的未来里,她的时间已然按下暂停键。
“这里并没有阴谋与苦痛。我对我的结局也没有任何不满。”
“在这个末日下,人人心中都有英雄——
“你愿意成为英雄,愿意成为这个故事的主角吗?
“那时,仅有一面之缘的你告诉我,你愿意。我相信了。
“而现在,我也仍然相信——‘魔王’是爱这世间的愚人——流言蜚语也无法动摇的你,明枪暗箭也无法毁伤的你。
“我相信你。”
“对不起,过去的我没将这些故事告诉你。因为作为‘魔王’长大的你,或许并没有体会过普通人无忧无虑的童年,所以我自作主张……我希望,哀丽秘榭能成为你的家。”
“时间到了呀。
“那么,再见。
“去找到哀丽秘榭最后的真实,去找到你的家人吧。”
“最后,答应我,不要让过去的你发现未来的你,好吗?”
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说了一声“好”。这一个字回应了哪一个约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旅人将今天踏上旅途、深入罗网。
我的时间到了。
我看见白发男孩终于在与羊群的争斗中获胜,曾经的我心事重重地钻出树林,昔涟重新回到树下、拿起未完成的画卷。
时光的潮水将我捕获,太阳重新落下,黑夜再次降临,我踩着湛蓝魔力铺成的蜿蜒小路回到相距不久的未来。
在#真的惊叹与阻拦中,我再次挥动双手,搅乱这池深邃的水,我落入其中,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人话解释:哀丽秘榭是昔涟给你俩捏的刷新点,回来了就是这把没过、又得重开。
远看哀丽秘榭:群英荟萃
近看哀丽秘榭:高压锅开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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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storyteller.5